本帖最后由 胡栋华 于 2017-3-2 16:02 编辑



父亲


1、


父亲那时八十好几
像一棵弯弯的老楮树

老家的那棵大樟树
曾默默倾听我们的倾诉

——你苦不苦？
——你尝尝我的果实！

——你累不累？
——你摸摸我的身躯！

——你恨不恨？
——哪有树恨养它的泥土？



2、


曾和父亲躺在一起
——在医院里

我们从来没有过
——这么亲密

病魔奇异地消除了
——那些距离

我有些拘谨地触摸着
——他的身体

那些藏在深深褶皱里的
——深情厚义

他的鼾声如远航归来的
——汽笛

我默默数着他身上的
——荆棘



3、


你
以前
总要我忍

我
那时
总不吱声

我
现在
不得不忍

你
又怕我
忍得过分


4、


像那些漪
你去了
去了

轻轻地，我
怎样才能
追上你

你的微笑
凋零
凋零

又在我的唇间
依次
开启

像那些风啊——
你走了
走了

悄悄地，我
怎样才能
唤住你

仿佛——
你就在
那里

你凝视
凝视又
叹息

如那些残星
从夜里
升起

像那些疼痛
跌落自
腰椎

又悄悄爬上
老家的
屋脊

月亮般照着
苍凉的
大地



5


以为
你还坐在那里

——我不挪动那板凳

以为
你只是出趟远门

——我没拉灭那盏灯

以为
你还会唤我小名

——我坐在这里静静等



6


黑暗把你带走
留下一盒光明

火焰把你吞没
留下了一丝笑容

岁月把你收留
不接受风的哀鸣

大地把你抱走
不能再触摸你的额头



7


死亡是黑夜
你是星

死亡是潮汐
你是石

死亡是深井
你是绠

死亡是长布
你是绫

死亡是凋零
你是风

死亡是围墙
你是棂

死亡是时间
你是钟声

死亡是历史
你是墨汁

死亡是大地
你是坟

死亡是天空
你是云

死亡是大路
你是履

死亡是渡口
你是远行



8


你那么深
只有时间
能把你保存

——和你的心

你那么宽
只有大地
能把你接纳

——和你的话

你那么光明
只有黑暗
能把你收容

——和你的音容

你那么柔软
只有岁月
能把你拥抱

——和你那些好

你那么坚硬
只有月亮
能把你亲吻

——和那些疤痕



9


在你躺下的地方
我继续前行

在你消失的地方
我坚硬地生存

你从不弯曲
以致折断生命

我并不哭泣
因为你播下了花种……



10


曾经把你磨成墨
写成我局促的人生

曾经把你搓成绳
扎在我瘦弱的腰身

曾经把你做成桶
放进那深深的水井

曾经把你幻成竹影
继续扫我梦里的灰尘



11


屋还在
而你已走了
不再在里面咳嗽

树还在
而你已走了
不再打扫那些落叶

路还在
而你已走了
不再磨你的凉鞋

鸡鸭还在
而你已经走了
不再等着我们过节



12


曾经
你是一张
绷得很紧很紧的弓

谢中
生活中
一次又一次的不可能

如今
你躺在
厚厚的泥土中

静得
像一座
被关闭的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