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世长

1

第一次她叫住我
中间隔着马路
第一次我看清楚她的面相
老年斑在她脸上
格外明显
她告诉我她的儿子
给她买鸡养
下了蛋
她从布袋里往出取，十五个鸡蛋
用了十五分钟

让我这个背井离乡的人，透过外壳
看到了柔软

2

已经记不清，多少个清晨
天刚蒙蒙亮
我下楼，碰见她从山里出来
背上驮着一只背篓
挪动的步子
一次比一次缓慢
已经无数次在浓雾里看见她
向山外奔走
她瘦小的身子
给群山漫长的仰望

相比我的母亲，她的矮小
在群山里我分明看见
我一生的峰顶，都在我左右四围
看着我

3

她背着背篓的样子，像母亲
她背着背篓赶路的样子
脚步缓慢，像母亲

她停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眼睛里
装满星辰，照亮我
山里的路，又突然出现了

我们有过短暂的交谈，再见时
她背上的背篓
安静地躺在她离开的地方

我们还是两个路人，我们在山里
成为儿子和母亲

4

我们互不熟知，但点头致意
转身
仍然会有山里人的味道

山里冷清，孤单
比起陌生，清晨的碰面，我们倍加珍惜

我们彼此互不熟知
但时间久了，就会产生一种默契
在清晨，也如此期待

5

要站在楼上
才能看见她走上公路

这都是些寻常的日子
也不需要我
特别对待

要匍匐在地上
才隐约听见她肺部的呼吸

一定有什么
在清晨的山道上更需要我
落在她的脚边

6

再次碰面
她把对身体的信任交给一副担架
她想说的话寄托给
山里的清晨
她也许有许多信任的人
儿子，女儿，或者亲戚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
她的手，抬起
我却花费了整个清晨
才从她
眼角和嘴角的群山
爬出来

但露珠还在上面
这符合山里的气候，一个枯木的人

有了一点春色

7

总觉得，应该和清晨
走的更近些，才配的上山里人
应该再向马路对面挪一挪
像目送一个人
而下楼，没有声音
有时感觉变故像鸡蛋一样光滑
我只要松手，便会暴露出水一样的
柔软内心
特别是，当我面对孤独
会越来越小
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走失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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