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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诗10首

第五届国际诗歌奖

qingping6203 2020-12-29 12:07:02

清平诗10首


清平,本名王清平,19623月生于苏州。198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19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1996年获刘丽安诗歌奖。2007年出版第一本诗集《一类人》,2013年出版第二本诗集《我写我不写》。2018年出版诗论随笔集《远望此地》。2011年中文主编由美国铜峡谷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诗歌选集《推开窗(Push Open the Window)》。

 


我的来历

 

 

我来过人世一千次。

如你们所知,没有一次不是从

有限的光明坠入无尽的黑暗。

我曾从邻街的木格窗户看见

我愤怒地倒在一位官差的脚下,口中的

一声吼叫直到几百年后才由另一个我在

一支AK47步枪的扫射中喊出。

我总是不能在最初几年里

熟悉我理应熟悉的祖国。

我的财富和情爱总是不随我重来,而

罪孽和愧疚却越积越多。

我曾想,为何孔子说四十而不惑?

难道他的前生,直到四十岁才浮现于脑海?

我记得我十六岁时就梦见我在

三十年代的上海滩要饭……

我曾在另一个我的梦里梦见我

杀气腾腾地走在布达佩斯的积雪中,手中挥着

令半个欧洲颤栗的蒙古刀。

我曾用几百个我的毕生梦想换来

一次长达半个世纪的逃亡后疲惫的自首,

并用少数几个我艰难获取的显赫权势

换得一次甜美的梦乡。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我在

未来的祖国,静候着我在此生的记忆。

我几乎已厌烦了像

出没于政治家口中的人民那样

频繁而无趣的死亡。

 

 

清平,20091115

 

 

 

 

 

 

 

 

 

 

 

江南及其他

 

 

住在江南时,我没有觉得江南是江南。

梅雨,油菜花,低矮的屋檐,

邻里的指桑骂槐,挂在每一个人嘴上的

偷情男女的下场,笑得那么肮脏,又哭得那么无耻。

我觉得天空是铁锈,人是泔水,我是被一把杀猪刀顶着

喉咙的小麻雀。我觉得江南不是江南,是化肥厂里的传达室。

二十年过去,我晃荡在中国大地上,南和北那么长,

一夜酣梦都难以逾越,那么多南腔北调的人,嘴角都挂着

江南,这个我后来知道,一抬腿就能跨出的小厨房。

 

 

清平,20109

 

 

 

 

 

 

 

 

 

 

 

 

 

 

 

 

 

 

 

 

 

 

 

 

 

 

 

 

 

天下人:帽子

 

 

蓝天上,看不见的空气,为听得见的名声加速。

多少年来,不习惯于敏捷的知识;十天半个月

抱怨一两次,看见一两次,纯正的蓝色呼啸于

头顶。天下人,戴帽者寡,不曾戴帽的更加少。

 

午夜怪声中,戏曲、政治、幂函数,从万物抽

取的一千种科学、反科学,万流入海般涌过来。

等级越来越高的混乱,越来越精湛于,从一团

乌云中分离出七彩虹霓;小到更小,露出神秘。

 

三十岁后,我不再数时代的个数;时代的呼啸

约等于天籁。四十岁后,天下人更加精确于我

的懵懂;我看他们往来;我看他们升降;我看

他们的牛仔、蕾丝、太空服,全套在他们头上。

 

现在,时代只有一个,带着颧骨的微笑、后脑

勺的激动,一步步后退;现在,天下人就是我

自己:从童年的迷信、少年的狂乱、青年的革

命,到中年以后,守着一顶帽子,求一切前进。

 

更宇宙的时间,连缀更文艺的生命。更材料的

科技,允诺更轻便的天启。——我是这样的一

个,比抱怨人类的人类,更抱怨逻辑的灵长类:

二十余年来,我戴过的帽子,应由水熊虫来戴。

 

 

清平,2015924

 

 

 

 

 

 

 

 

 

 

 

 

 

 

风暴:城墙上

 

 

登高远眺于八十年后。旧时代轻

薄云,簇新在不断来临的小城邦

革命。由黄雀儿引导,比望不见

天平山的人生低矮几辈子——亦

已高过我后院的土丘:一棵无花

 

果,从富仁坊暗通西晒的二道沟。

是的我在此仍旧不能摆脱姑苏城

外的登高不见远。郊区,可耻的

放歌••••••敞胸的孔雀:大风吹散

白毛女阴森的独辫。呵,在城墙

 

一角的砖坑里,暮年随曙色降临。

飞和不飞的两种赚绩,随角蜢弹

起绿和灰,挑拨我少年绝望的贪

欲在十米高的野心。再高一点吧。

但颓败已开出小紫花引我弯下六

 

十年后的腰••••••在娄门或老阊门

的桑树下,我瞥见此刻的我仍在

漏雨灶屋间,嫌恶着醉里吴音粗

野的骂娘。少年啊,只有身体不

是江南李龟年。不是苏州老流氓。

 

世界真的瞧不清我瞅见过的自己

是否在那儿迷失了此地?我猛烈

地闭眼于开明剧院后门的小弄堂;

上一刻在南园,下一刻在白茫茫

延静里:凄凉某人或许静候时光

 

在白菀里爬九十年,在紫菀里爬

十年,不改变一切只在城墙上等

我从他眼中、喉头扽出钢丝和棉

线。这个人不是我。这个人站在

阿飞出没的小公园西南,把他轻

 

落的肩膀挂在北平的城墙上,拇

指抠出碧水星阁后园海棠树下黏

土里的鸡肋——和我一样被夸大

的中华田园犬,和我一样被夸大

的禽兽的肠胃:此人后背有幼年

 

纵欲的痈疖。迷惑啊,我为何在

他垂暮时看不到他弯腰捡起初恋?

为何看不到他邪恶的一跃?那是

多么俗语的人生落幕前;那是多

少城墙下的霹雳••••••电光里凌霄

 

花开——我依次看到故乡、游行、

祖国和浮萍;深红至浅红的几张

脸;有劲到有力的挖坑和一窝蜂

解甲归田。但是,迷惑啊。我阅

尽暮年与童年,此人未尝转过脸。

 

 

清平,201698

 

 

 

 

 

 

 

 

 

 

 

 

 

 

 

 

 

 

 

 

 

 

 

 

 

 

 

 

 

爱德华多·拉巴尔卡和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二元论

 

 

一个粪球,多少个西风席卷的大陆架

之秋;小看它的人,从电视上了解屎壳郎,但从未

理解它的滚动;一个线团,两根以上的线,也可能超过

一千根、两千根,但眦出来的两个敌人,没人看见他们的袜子

红或蓝,带多少黑点;鞋子藏起了袜子,而泥土盖住鞋子;

敌人,多么可怕的规模;敌人,孤单的一张脸,即使被淋湿。

 

沿沟壑,蚂蚁公开一切罪恶;沿芦苇,蜻蜓笼罩于人类

惧怕秃鹫的美梦;沿什么可以说:我不爱科学和道德?

空气中没有半分戏噱;南半球更多北半球的呼吸;生活

从未让桦木餐桌发出紫檀的轻叱:给我暴君的菜谱和他上乘的下水!

沿人民,两个人为敌远远不够;沿祖国,下水道必须在蓝天上划界:

一次,两次,三次死亡;一种,两种,三种排泄。

 

西风席卷单选,双选,随便选;西风席卷两千九百年江南岸;

“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归于沉默;一个唠叨者将沉默打破:

——坏蛋行善举,好汉藏私心;羊肠小道上滚动着地球;

沿此诗,一个粪球告别大陆架之秋;沿此人,一双袜子告别鞋子、泥土、

和彩虹;沿什么可以说:我明日的旅行已在昨晚结束?——哦,

敌人,孤单的一颗心;敌人,方圆一千公里暴雨中,嗡嗡的蜜蜂!

 

 

清平,201125初稿,2015628修改。

 

 

 

 

 

 

 

 

 

 

 

 

 

 

 

 

 

 

需要无限重写的诗

——献给一位重要但实际上更加重要的智者

 

 

雷霆必不在今天响起。

大海卷没的不是这一块陆地。

春天多么奇怪地

更衣但不更换那一团胸肌。

千万人在新绽的芽苞下面,

惊呼着一截枯枝的裂开。

时间还是那么大度地裹着

不该由他去裹的万物,

低伏着绅士之躯,

将一块腕表迎向烈日。

是准确的速度而不是准确本身

把他推向无数个你。

你没那么迥异或许犹如

爱情发生的一刻并不在那一刻里

留下比爱情更加真实的虚像。

东南风带来的

一年比一年盛大的咆哮,

被循环学门外汉们堵在门外,

天谴、地谴、人谴的嗓门几乎巧合于

一个你和另一个你的天籁。

你的星球的渺茫仍在渺茫里

照不到更多宇宙的明镜。

不能前行的旅程还在前行,

就像沼泽的月亮还拱环于天穹,

一首诗依旧不是另一首诗

格外破烂的回忆。

从你猝然散开的自由里然而

金属永失其金属的韵脚,

我正写下的不得不是

一首需要无限重写的诗。

 

 

清平,2018315

 

 

 

 

 

 

 

电影院

 

 

生活榨干了拥挤,

将它还给仰慕拥挤的人。

但是悲伤啊甜蜜的爆米花在

凉爽的回忆里获取火热,

只为一阵风未尝吹过儿时的天井。

那汽水在别人手中并不是真的

人世间有过有汽水的傍晚令你烦恼,

而你也不能说你不在一个傍晚的景色

渐渐昏暗时离开过祖国。

是仅有几个英雄从过道侧身

去到等着他们改变世界的广场,

只不过等着他们献身的宵小更加

孤零零地恼怒着宇宙的开阔。

没有过的生活是可以过的,

就像永生者也曾可耻地死去。

在一所房子或几根廊柱间仅有

空气兜售着悔恨绝非真实——

那光束中全部是爱欲的灰尘。

 

 

清平,201868

 

 

 

 

 

 

 

 

 

 

 

 

 

 

 

 

 

 

 

 

设计师(给娟娟)

 

 

睡莲还在火车上,

挤奶工一样躲着林子里的老鹰。

远方的一片水出了点问题:

角度不适合凄艳的反光;

更令人沮丧的随着

设计师的脚步摆开臂膀,

像云永远够不着棉花。

然而缺了睡莲,

花园也不得不在马戏团之前出场;

令设计师恼火的箭荷、大戟,

蠢蠢欲动的蝾螈和水蛇,

都要为并非设计师一个人的勃郎宁

尽绵薄的消音之力。

这是在火车到站之前的傍晚,

夕阳匆匆赶回家去看

明天的值日表上是否有别的光

替他映照一个摇曳设计师的池塘。

 

 

清平,20181025

 

 

 

 

 

 

 

 

 

 

 

 

 

 

 

 

 

 

 

 

 

闪光的灰尘

 

 

闪光的灰尘晃动指甲,

隐藏魁伟的身躯在夜空

稀释人形的空气中。

一座塑像永远不呈现他的轮廓,

为我柔软、褶皱的眼帘尽可能

不在视野有限的一扇窗下磨烂。

东边和西边的光子可爱。

飘逸的铁丝马上登台。

另一条斑斓的亭廊里

夜空从天而降,

将松弛的指甲裹进马达。

那美丽的男女起身鞠躬,

远去一个伟大的沼泽,

迎接他们所不了解塞进

昂贵阴沉木的自鸣钟。

呵,世界发出叮咚声,

没有一片指甲忍住了不听。

 

 

清平,2019612

 

 

 

 

 

 

 

 

 

 

 

 

 

 

 

 

 

 

 

 

 

脂肪

 

 

看到脂肪不在肉体上

燃烧孤峭的空气。

建一个工厂。生产它不了解我应当了解的一兜子假肉。

是否在天阴无雨、云开没有神仙降落的议会大厦外庭院?

游行队伍寻不着麦当劳,

尾随一位胖老头沿街嚷嚷:

死得快、活得快••••••死得快就活得快!

小曲儿的腔调他没想藏起来。

他是真不懂莲花落究竟是什么人传下?

这样一个人,也是那样流逝的多少座医院藤架下的黄昏。

 

减肥者无法在街头甩下奇迹,卷起一座工厂的风暴

把脂肪吹出透明的玻璃——

他们也将战斗在尚且迢遥的峡谷下的溪流。

是否排除他们、审判他们到另一段人生,

只递给三段论的面包或蛆虫?

燃烧孤峭的空气但

不去重建越来越少的食品加工厂。

从肉体飞离的脂肪氧气稀薄。

自由铁疙瘩一样坠着对自由的厌恶。

这样一兜子流散的旧零食

还没有被一位胖老头带回他童年的病床。

 

 

清平,20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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