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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介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7-09 08:04:00



江介,原名王旭,1975年出生,曾用笔名戈多、木铎,北京人。自编有诗集《我说 光》、《单筒望远镜》、《我们的夜晚的故事》。作品发表于各种媒体和刊物。有作品收入《中国诗歌排行榜》、《汉语地域诗歌年鉴》《双年诗经2017-2018中国当代诗歌导读暨中国当代诗歌奖获得者作品集》、《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卷》(20062007年度)、《在路上:第三条道路10周年作品集》等。




江介自选诗十首


 ○广陵散

这是一场谢幕。

我再无话可说。即使
三千名太学生还跪在那里;
刽子手在旁边一言不语,他手中的
鬼头刀在橘色夕阳下闪光;
大将军和阮籍在等待头颅的消息……
还有时间。

洛阳东市。鸦雀无声。
清风流逸着,玄而上。日落比日出还浓烈,
饮一杯葡萄酒。
一颗鲜红果实,即将滚向
秋天的山后……顾视日影,再
弹一次《广陵散》吧。

弦音幽深,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兮!
寒潭里一柄长剑
脱将出来,径自在空中往复
舞蹈,电闪雷鸣,却不见手……
“嘣”,戛然而止。披头散发,任
泪龙在脸上流窜……

早已落入世界这个墓坑,
无论多少人多少大脑也喂不饱
它的肚皮……就让空中的余音
将我覆盖吧。我只是聂政剑上的
一缕寒气,兀自
慢慢挥发……

“广陵散于今绝矣!”这两只
弹拨它的手,像古莲花
谢了再也不会开放。
无人能懂,就封存起来——
别人弹奏的是任何一支,而我
反倒成了一版赝品。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不断地
复吸,再复吸……
霞光中,我是
我唯一的作品与面具。
卸掉吧——

何不使游刃皆虚?
 
2019.8.16


○山中

骑驴去山里寻你对饮
雪滑路转峰回
身旁走着瘦驴
这家伙很倔。两个
相互搀着,深一脚浅一脚

谁把心中那些怪石
移到路上来惊骇我
想向你倾诉些什么,也
没什么可倾诉的
淤在心头风化
那就用你在写的石匮书下酒吧

山顶上你的茅草屋披雪像
一只白鹤振翅欲飞
想要逃离开这个越来越不熟悉的故国
扣门无人应许,只有庭院里的
两三声鸟鸣回应

树墩子做的书桌上一大沓纸张
地上也是,还有揉皱的纸团散落
墨点甩得哪里都是
那些龙在白纸的云雾里升腾
顷刻间要钻出来
我犹如叶公连连躲闪后退
那只扔在一旁的毛笔
怎么看怎么像一支短矛

邻居孩子说:石匮老人去更深的
山中访客了。半月方归
招待我的只有北风
拍打柴门嘎吱嘎吱响着
将暮时分。好一场大雪又落下来
带来一个匿名的信使
整个破碎的世界在白色光影中
不停地黏合着

跟着这头驴走上更高的
山峰。四下白茫茫
这时它陡然一声长嘶,悠远地
在群山间回荡
我也仿佛从梦中惊醒
一片旧山河里
淹没所有的道路

2020.1


○  井

我以为自己坐在井底
千米深的井口,母亲
伸着脖子
万米深的井口,祖母
伸着脖子
十万米深的井口,曾祖母
伸着脖子……

我触摸到祖先目光的仁慈
冷冰而理智,以激光的速度
穿透水井。井水破溢而出
汹涌在我的体内成为一眼湖

其实我也是坐在井口
不住地伸着脖子
向千米深探视
向万米深探视
向十万米深探视
辘轳空响,吱扭吱扭
一只水桶沉下去

2005.11.22


○  自画像
 
一辆挖掘机在钟表内部工作
掀开头盖骨,扯断野草的根脉
袒露出被遮蔽的真相。这些
锈蚀的零件是石块和朽木
在拆毁中说出一些惊慌
 
这些泥沙被搬运建筑别人的房屋
而我的房屋随惊慌已坍塌,我哑然
作案现场竟成为
一个墓坑。供出主谋竟是自己
我直挺挺地跌落进去

2007.7.22


○  小谣曲
 
海有沙滩
大提琴哼出
一支蒲公英的疲惫
 
无止境的等待
是一茎迷迭香
还是起身来寻找吧
它或许隐喻成一个绿色坟墓
 
左脑里滋出蘑菇
右脑里绽放向日葵
而我这匹老马在战争结束后
独自返回家园
 
我看到黎明螺旋而来
照出少女的乳房
像两枚子弹击中了我

2007.8.26


○  挽歌
 
身体辽阔,是一片撂荒的土地
沿着疆域用手掌梳理风的广袤
音响低沉地回旋。曲子认真
而我则潦草。收获时节
我只好将镰刀插进身体
制成一块墓碑
 
镰刀以它的利刃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风吹着,镶嵌肉里的石头裸露
呈现一个大雪覆盖的世界
我僵立着,是一具
始终带着笑容的石膏像
笑容里浸染阴影,阴影捏造
一个人的隐秘
 
利刃说,光芒意味着永不间歇地摩擦

2008.3.15


○  塔希提岛

开垦一座浴场
所有热带植物交出法则
带翅昆虫振响被海水
洗过的天空
女人与儿童们用阳光擦洗身体
越过门槛迈向死亡,他们什么
也不关心。天上的
塔阿罗阿①神啊

高更,一个唐吉•诃德
将根茎植进
塔希提
为的是找到一挂犁铧
耕遍毛发下的土壤
十指沾满颜料,还蒸发着土著女人
丰臀的气味

在身体的荒原上开拓乌托邦
投影下哺乳动物关于鸟的梦
天空锁住一方绿墓园
相机里,孤魂夜鬼突围成功
在纸上晒太阳
懒洋洋地。海风婆娑

精神病院里,爆发间歇式癫狂
医生诵读《诺阿,诺阿》
病人们神情安详,围拢着祷告
渴望塔希提妇女乳房下的
那盘红浆果
塔希提含笑,留下
一份遗嘱,只有谜面: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

2008.6.27

塔西提岛,土著毛利所信奉的创造世界的神。


○  梦
 
梦的仓廪颗粒无收
生长毒蘑菇,被魇兽误食
 
蝗灾之年
头颅被哄抢,遗落下脖颈的废墟工场
 
乱伦的天空痉挛
闪电抽搐成明火 
 
点燃木仓廪。吐出几根肋骨
一个人提着自己熏黑的面孔仓皇出逃

2010.6.13


○  鱼王

岛屿沉睡着漂移不定地变幻形状

深渊弥漫情欲光泽
你在黑暗中抽丝纺线,长成
黑丛林。血色太阳

大雨在身体内外下着。一滴
落在你的金色眼皮上
一条大鱼回溯到梦境中来

2017.5.11


○  落在屋顶上的雪

没有下过雪的冬天
像是没有屋顶

(遥远得看不到)

那时候
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雪仗

老祖母贴窗花,从窗子里望着我们
祖父唠叨世道艰难
(画面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

他们的皱纹总让人想起冻裂的土地

雪压得很厚
似乎忘了丧母之痛,“咯咯咯”
树枝上的雪屑簌簌而落

远处顶着雪的麦秸垛燃烧着

低矮失修的老房子高大起来
沉睡的白雪总是抬高了它的地基

2018.2.21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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