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车自选诗十首
马小车,本名冯孟军,湖南人。写诗数年,认为诗是灵魂的镇静剂。有作品刊发于各级刊物。
马小车自选诗十首
非非想
无意中发现,一个死去三年的
朋友,还躺在通讯录上
他只占了薄薄的一行
像麻雀躲在冬青丛,不肯飞走
——也许还有其他死去的人
假装活在活人中
当我想到这里,就后悔想到这里
回声与拱门
如果弧线是抵达的
最短路径,那么你穿越
拱门后听到的回声,也只是
一个孤独的瞬息。甚至黄金十字架
拧紧的漩涡,也吸引不了苹果们
在故园枝头睁开眼睛
对于这些小概率事件,如何进化为
一生必然,其实就隐藏在
门后的混沌中;要梳理出大道至简
先摒弃掉冲动吧,马头墙上
影子们生死般云卷云舒,好似值得你
来幽灵般呵护。至于这杯虚无的
乌龙,能飞到哪儿去呢
最多是将茶壶的包浆融了,自我
隐身入热气腾腾的洞穴胜境
——何谓透明?
时间的绿手指蒙住诸神之眼
黄昏依然锐利地切入
一个凭吊中。酸牙的回声消逝后
你还是你,金刚却已非不坏的金刚
你看,假如你与永恒仅仅是
缺了一个小入口,且天使的飞翔
愈来愈趋近于完美,那你
推开门的犹豫
又何必塑造得那么那么复杂呢
雪上烟
亲爱的,山上又下雪了
接着是码头江水旧城区,种种浮华失去颜色
世间公平徐徐降临。我喜欢这豆腐脑一样的白
也喜欢汽车们委屈的爬行。你看
我们缺的就是慢生活,和彻骨的反思
有个男孩在雪地翻跟头,其中一个姿势分外特别
韩愈说,雪拥蓝关马不前。对了,他就是像马那般撒蹄子
幕墙上扔去的雪团,我勉强看成了白梅朵
如你所知,建筑师并没有这样的想象力
从地下室到避雷针,防寒措施已经做得很足
而柳枝枯得那么决绝,完全超出了山水园林的设计指南
你说,小区围墙并不很高,为什么思维就是越不过边界?
周日纾困会上,领导强调要解放思想,企业存亡之秋
挖空心思拐弯抹角草船借箭断臂求生没什么不可以
看来,年终报告要写得漂亮,确实得开动中文系的动力火车
但有几个词如何圆回去,我已经头疼七八天
普天怎么同庆,春节怎么欢度,佐酒的猪肉说什么也不肯
赊账。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他们备好了辣椒,只差我
这块老腊肉。雪让一切透明起来,甚至放大了消费需求
写字楼前见荒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说到底,还是资产流失的问题,江湖空手套
白眼狼的后果日趋严重。连认真读个书
还得自带住房。你说看书时,忽然掉出一张贷款协议是什么感觉
洛阳亲友如相问,念的全是协议书?
哎,我偏头又痛了,可药店正在关门
雪停了下来,短暂的平均主义结束
小马躲进雪松林,身后脚印乱成一团
辕门前堆个雪菩萨,地上还塑了俩磕头的人
亲爱的,你要我戒烟的事又得黄了
这不,临走时雪地上我恭恭敬敬插下三支烟
茄子
它是多余的吗
公牛的两腿间,那公然的摇摆
饱含了洒脱与蔑视
去往菜园的路上,难以想象
它跨越了多少个省
如果只是追求食谱营养均衡
就不必用晦涩的词解释
大地如何突然升起
绛色的音符
另外
我要提醒你,淫荡生活
并非一定
从壁炉前的地毯上开始
王小梅回忆说
出国后的第一个春天,茄子
是她最好的晚餐
但食物提供的多重满足
完全是象征性的
比如开花之时,很难想象它
将送你一个孤独的高潮
我感到
愧
疚
一滴水比任意一个玩具都宏大
当茄子从情欲的杂草中冒头
我回头看圆形菜地
九百棵茄子树下
九百团毛线坍缩成
九百个牛卵子。还挺结实的
盐
在人体的黑夜里,粼粼的白骨便是闪电
——帕斯
只是排在第四位。相对柴米油
细碎与纯净,似乎使它
丢失了一部分生活的必需性
但无论人生如何变故
仅一小匙,它就融解恬淡
在蓬勃人间摇晃出乏力的反差
——真相如此简单:铸造你白骨的
正是这些完美矿物。的确,它的口味
与火腿有些相似,烟熏火燎后
时光腌制成隐秘的缠绵
你真的还记得吗
两枚鸡蛋,换回一小袋盐
从蛋黄到银白,它剔除掉所有
杂质,以至于梦境晶莹的像
死海浩淼的海岸线。如此
纯度完全取决于烈日蒸干鲜活
并凭空凝结出爱与哀愁。如果世界的
寡淡,暴露在雨水里
它恪守的本性会不会被超越?
幸运的是,这并不妨碍
沉积一生的咸,从你眼眶徐徐落下
关于乌有茶园的流行病学调查
情况有些严重。小绿叶蝉在啃食
老叶,同时也将隐藏根部的风湿
暴露在雨水的风险中
即便你用雨衣和斗笠遮挡
它的小獠牙还是在你脸上,准确咬出
一圈又一圈云纹
这一点,卷叶蛾完全
不具有相似性。它们只在午夜飞翔
腹部挂着黑黝黝的弹仓
趁你酣睡时狂轰滥炸
根本无视你梦到清香,还是
杯中浮沉的命运
至于叶枯病,算是老疾
辨认起来并不麻烦
——比如你捏紧一个拳头,再松开
乌云退走,世界亮出苍白的大意
是的,抛开隐喻
再复杂的病,似乎都只是表面的伤
地下虫害,则以白蚁为首
你看,他们行为鬼祟
早晚行的全是诛心之举,哪怕喂下毒药
他们依然给你,翻一个人生的白眼
活下来的茶叶何其幸运
——当你摘下清明的嫩绿,也摘下美与危险
再次梦见葡萄架下的碎月
碎月与岁月,一直纠缠不清
“你要用心细听,神对人间的低语”
祖母青丝之青,与葡萄的青
是两回事;记忆的浩淼
令词语流变得更加模糊而陌生
但有些禁忌,在梦境里也不能宽容
比如,搭架更适合用芦苇
而不是用蒹葭——文弱叙事
配不上她的粗手臂
作为人间难得的甜味,怎么珍视
都不过份。当她解下围巾
绑正一株垮塌藤,生活的腰杆
似乎又硬朗了几分
萤火虫究竟隐身何处,历经风雨
依旧在梦境里闪烁?甚至如多汁的
葡萄,落在七月的掌心?仿佛
只要我轻吹一口气,露珠
就会滚下时间的青皮?
人生就像是无数切片的叠加
今晚我抽出的这一片
薄得像镂空的旧葡萄架
我看见小小的我,坐在祖母肩上
竭力伸向那些甜蜜。是时
碎月撒在我们身上,虚空传来低语
还有风声
红日
从一场连环追杀梦脱身后
轻松得像瓦尔登湖面,微风
消散在晨曦的惯性里
而它刚爬到山腰,浑身挂满
苍耳,露水,和鲜红的虚无
我的太阳被死亡吻过,它收集的
黑夜,足够画出一条墨绿的
地平线,命运因此切分为
形而上下:左右皆是永恒,中间
光滑部分,闪耀着破碎的假面
幸好,人生可以无数次地重启
就像地铁们,淹个半死后
咽下车厢里漂浮的黑暗,照样
喷薄悲伤,并在坚硬的水泥地里
绽放出一丛丛太阳菊
——阳光足够辽阔。无论伤痕还是挽歌
甚至是黄金光线,都会被稀释为
灵魂的浩荡。哦,正午之光
它用沉默的重量,不停平衡着
生与死,明亮与阴影
每次清醒都像是一场告慰
当万物重归黑暗,划过我天空的:
蝙蝠一只
轻风数缕
还有流星百万
黑光
洪峰冲进地铁,有人从倒影中析出
数枚落日。语言被困住后
两站之间,只剩呼吸在地下奔流
暴雨涂布黑夜时相当潦草
如你张开手掌,抓住的却是
泡湿的虚幻之光
最近的出口,仅隔着半个街区
你甚至能感受到,霓虹与电梯里
浮沉的平静;如果高楼躺下
他们该怎么办?甬道里
同样会塞满重重往事,并因生命
刮蹭而丧失掉灵魂的表面弹性
“我们如何送去一个手势”
比如像菩萨那样,翘起拈花指
递过一枝杨柳。是吉
也可能是凶,但不大可能是救赎
对于深陷旋涡的人
他们需要的,是一艘命运的归舟
回头看吧
那些检修工提着灯盏
在日落的大街上行走
一边哭,一边将微弱灯光
照进最深的地下铁
良宵引
黑夜作为背景,是深秋
风月的标配。至于酒醒何处
楼顶,还是杨柳岸
并无多大差别;只要我们还能
彼此搀扶,穿过巨大的人民广场
如果你愿意,今夜就打开圣器
将窖藏多年的秘密
曝光在十字街头的红灯下
你说过,江豚并非一定出现于
水面的浩淼处,也有可能
一次潜泳就耗尽了一生
王小梅的语速,和国金中心
楼顶微风,保持着微妙的平行
那年,我们站成湖边的
两棵黑叶杨,落日从手臂间穿过
天光表面映出残缺的涟漪
翠鸟在水底吐气泡
如我们的喘息,在无数虫鸣声中
时隐时现。后来,当她
从雪地里抽出胴体,远走
温哥华前夜,留下一件
空壳的连衣裙。从那以后
我偶尔半夜惊醒,仿佛衣柜里
传来哀鸣,还有彼岸的涛声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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