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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瓶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04-11 09:12:53



方瓶,就读于北京工商大学法学系二年级,写诗和评论。



方瓶自选诗十首


(1)橘子


我正吃一颗橘子

甜是橘子内部

最值得思考的东西

我正剥开一块思想的表皮

正居于一间温暖真理的屋

正静坐在一个永恒的中心



(2)往事


往事是一张叼烟枪的嘴

吸着工厂烟囱里的黑烟

吐出的烟云直指天空


不留姓名的人们

在云上吐着长长的烟圈

一吞一吐,一切终将消逝



(3)失去


总有一些时刻

我想去寻找失去的东西:

车胎瘪掉了,时间

在胎内坍缩。

回忆在这一刻

像戳破车胎的石子

仿佛它就是从我身上失去的


就像我们相爱,我们也失去

当我们想要寻找

我们会找到一颗瘪掉的车胎

谁也无法乘上它,找到

失去的东西。但若我们

留意起那个微小的孔:

在车胎前驻足,享受

下午温和的阳光

那颗神秘的石子

就在幽暗中的某处

将整个世界的幸福带给我们



(4)掷冰


此刻,我坐在

公园中的一个凉亭里。


凉亭的黑色拱顶上

覆盖着古老的新雪

半透明的冰锥悬在拱顶边缘


丰县……晴空上,

一只冰蓝色的风筝正在漂泊


它被一只无形之手攫住。

(那只透过冰锥看到的,

那只远方的手…


…,我拾起一块冰

以掷出生命的方式掷向

冰锥脆弱的根基。


(我们都不曾反复训练,

不会有人有信心一次成功。)


掷出冰块的过程,总得

先飞向虚空,并不可预料地


以极快的速度

逼近终极问题的根部。

然后,那根冰锥突然间

笔直下落,坠向地心


它仿佛只要悬在拱顶的边缘,

就预见了它内部的宇宙总有一天

会彻底地毁掉,破碎一地


似乎所有人的命运,全部依赖于

这随意的、生命般的一掷。


就像把一场无意义的、胜利的消息

用冰锥,那寂静的、刺耳的尖端

凿进这无穷的、报纸般重叠的地层里。



(5)骨雕


被从生命里

  收押,那畜牲

 无人知晓。只知道

一场屠杀的别称

是亭台楼阁,而他们

 将最完美的人脸

   雕刻在尸骨上


   人的眼睛——(骨的眼睛)

秃鹳肿大的喉囊,将苦与死

     定情。它们瞪着,说这

  保护你不成为杀人蜂的

    卵巢,并把这段经历

 刻进历史里。以一己之力

  证实血是一场虚构。谋杀

 是美的哑剧,英雄

    与恶鬼轮番登场,只为

  在尸骨上留下自己的大名


   一切暴力被定格,就

被曲解为诗歌。而当我的

   畜牲兄弟们,看到那人

  把其中一个的鼻绳

缚在长钉上,用警棍般的

   麻绳束住四肢,挥起

刚宰过猪的屠刀。

   他们特别甄选了这一位:

 不单需要肉,而尸骨

    仍是他们的。被阉的

  被教育献出骨头

   是无上荣誉,活着是

 累赘,死了化为美餐

      或精致的骨雕,而那

  没被阉的,交配着

肉和骨头,生产出

   肉和骨头,进化成

 肉和骨头。这被

  理解为艺术,特别是

吃的进程和骨的雕塑

  无论用多么庄严的字句书写

都掩不住骨髓般的讽刺

            

长久的冬日里,当

枯枝将夕阳撕成碎肉,我

静静思索一句关于骨雕的诗。

  仿佛躬身拉纤的十七孔长桥

    黑红汗珠堆垒的金字塔

 卢浮宫,泰姬陵

  复活节岛的神秘石像

都凝缩成大卫的阴茎大小

   而即使这样,他们仍在

谋杀,直到我们看见美人

     会感到焦虑,石柱

 联想恐惧,而历史

  成为无关正文的书脊。

那骨雕里的人也

  读过历史?是否

吮吸骨髓,茹毛饮血?


  当每一个杀人犯

都长着一张人的脸,

  那人脸被定为完美。

它面无表情,没有

  血缘母亲,任何人死在

它面前都不改颜色。

   寻找一具活着的肉体

替换他的骨骼,成为他

  手中骨笛映下的黑影。

  骨雕该是一场疫病

把所有窥伺着的人引来

    播种忏悔、赎罪

  发挥你诱骗的才能

    让罪恶误以为毒药

 能令其长生不老,让他们

相信黄金王冠由白骨铸成

   残暴他们的眼睛,看

 目力所及之处哪有什么

 刻有建造者的姓名,死亡

   堆垒的骨塔,蛆虫般的骨髓

 在血的沼泽缓慢行军

     而一个诗人只能将

  这骨雕如实抄写,直至

       深夜,精尽力竭。


 

(6)冬日漫游者


回忆:某个冬天

            我漫无目的地散步

想了些什么,也许很要紧:

    逻辑不规则的哲学,或者

            一个刻意而为的诗句。

 我全神贯注地想

      它们当时对我而言

比整个宇宙重要,但我现在

        还是把它忘了。 “一切知识

   只是回忆”;这场漫游

        为我的回忆编织故事,我们

    总给遗忘活动找寻意义;像

        所罗门王的箴言:“一切新奇

    只是忘却”; 遗忘的木刺

          隐秘地没入我的记忆之肉

       我不曾知道它的深度

   但我知晓疼痛的重量,诗人们

         谈论遗忘时沉稳的腔调

         还有从苏格拉底

         到黑格尔的认识论,这些

   似乎在处理散步内容时

      显得无关紧要;一颗临时

    编造的彗星,是否在当时

         划过夜空?轻浮的太阳

  那时你的光能否刺痛我

     让这支流干墨水的笔

吐出一个金黄的黎明?


我显然对那次冬日漫游

知之甚少


 挤满人的城市,斑驳的城市

    没有脸孔的城市;(我居住的

 城市,我们居住的

           城市)表现主义

艺术般的红色横幅

化石般的树木

        反复演练跨物种交流

    失去眼睛注视的古道

               数轴般无尽延伸

       八十年代的路灯徘徊在

   灯塔和枝形吊灯之间

       按部就班出现的星星

     无法激起人一丝好奇地排列

           世界各地轰鸣着的

  旋转着的,不可阻挡的

       苏式地铁

         被我踩在脚下,我那时

    能否记得它的存在?

这些长久盘踞在我

       栖息地的模糊事物,

被我们所有人经历着。

而我们都遗忘了我们的

          冬日漫游,过着

       模糊成一首哲理诗的生活:

     每个人都成为一个

   与真实脱轨的概念,彼此

       用贫瘠的话语互相解释


我显然对那次冬日漫游

知之甚少

                             

  房屋,温暖的四棱柱

    催生遗忘的家

      陈旧地图册上一个

   无关紧要的小标记     

     进出的高频词汇;烦冗的

  意义撑起一整部殡葬

      百科全书,精明的法学家

  费劲心思研究一部法典的解释:

        这与能吹起记忆的寒风

     无关的凛冬,一切事物

  新奇地夹着冬日里

        想当然的飞雪,隔着

              厚重的玻璃窗,这些

     成为思维定式的

 雪白的墙壁,看似新潮

     实则逃不出排列组合的

  装饰和工具;       循环着

   从唢呐到竖琴的唱片;

这解放有限灵魂的酒桶,

发出金币对撞声响的高脚杯

    由被漠视已久的前人

            骨灰和泥浇筑而成的

        灰色砖瓦上

     躺满了期盼颂歌

   的皇帝             同榫桙

          一同抒发一个

      现代人脑中的教科书知识:

   那些沦为名字的城市;挤满

人的城市,     斑驳的城市

    (也许这里某一座

    也曾进入我的想象?)

    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

   在昌平的孤独

         美丽的希腊群岛!

           生活着书里的故事 

围绕着地心做周期运动

       经历着完满的美好时光。

  被理性主义独断的蛋壳

           保护着受精,并

    应接不暇地被压进

           扁平的历史里

   这个漫游者确实是个

除他之外的

  世界,和这世界

    一样,这场漫游只为

  忘却。


我不知道我正看什么,看只为了看

并在看的途中附带着想象一个真理


我显然对那次冬日漫游

知之甚少


    电视直播

         讲解千年老故事

  重播2020新冠疫情

     将死之人的面庞

       无数次战争

       平面的绿血,令人麻痹的

  子弹洞穿      的无痛胸膛; 

     玩具步枪,模型坦克

              真实的防空警报

        和紧急动员;名词胳膊

 动词骨节,形容词衣服

    副词大脑,统治一切的

  生活句法拼接的人

        并不选择主词与谓词

     各式书堆的庸俗范本:

   挤满人的城市,斑驳的城市

没有脸孔的城市

(也许这里某一座

     也曾进入我的记忆?)

       南京;达豪集中营

  纽约第二十六街

    和百老汇的拐角;

        罗马,菲奥里广场

             正力图解释

   不规则的生活,崇高的

生活;       漫游在罪恶里生活

       那罪恶的意义取决于

  回忆与观察的疏漏

          取决于一个遗忘的

   学究式理由和豪华论据

        附带着一个糟糕论点。

        像学习一门外语,并

用这里的词吐真言      除了

        这些概念的

  逻辑游戏,和妄图把陈旧

    论点述说得

动人的语言——


我显然对那次冬日漫游

知之甚少



(7)地图


世界上最古的地图来自古苏美尔,最古的世界地图来自古巴比伦,它们疯狂地制造文明;你感到它们正描摹着巨大的焦虑史,尽管那些虚无也被慢慢填补。


有关地图的哲学,一种辩证法:厕纸在某些特殊情况,例如画上几个帝国,

能转化为一张地图。地图在某些危难关头,例如忘却几个帝国,也能转化为

一张厕纸。

 

谁能说帝国的雏形没有地图的影响呢?人们为了记录知识造出一张地图,也能不小心催生一位令他们改写地图的皇帝?无论知识,地图,还是皇帝,都为这种改写感到高兴;可人们高兴吗?


无论哪个时代,这地图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奉着另一群活生生的人的命令,为了剩下的一群活生生的人而制作的;但众所周知,地图上一个人也没有。

 

当你乘上一列火车,好像被碾进二维世界,仅仅跨越了一条线。你我都知道这条线上有一群996奴隶,为挤进皇帝的圈子做忠臣,干脆成为网红,讲解社会形态跃迁史。他们的脸也在地图上销匿,地图是公平的。


 你盯着墙上的地图观望许久,有的只是:(a)明确的指向标,朝着天堂的北;(b)微缩的比例尺,畏缩、萎缩、猥琐;(c)奇形怪状的图例,在那之上找不到一间你住的屋子。


你思考着:这巨大的焦虑从何而来,你为何看不到成吉思汗如何扫荡欧亚?看不到被秦皇坑埋的儒生?上海何时从海上慢慢浮起?那些声音和画面只能被

想象,而这张地图竟完好无损,崭新的纸张看不到一点泛黄;它难道从未承载

一段历史,也不是一段历史?

 

地图上的有些事,地图的绘制者不一定知道,地图上的帝国一定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有些没有看过这张地图的人一定知道。


 这样做的代价是:皇帝的宫殿被标出来了,却找不到皇帝的丰功伟业,找不到穷奢极欲;与此同时,也找不到横征暴敛,找不到民不聊生。


 地图上的帝国在数量、质量、体积上都应该恐惧它那庞大的人民,尽管它看上去占据了整张地图;任何人都能把这张废纸撕得粉碎,可人民却总是恐惧着

这个帝国,像一只猪总是恐惧磨刀的声音。


 你活在一张巨大的地图里。盯着墙上的地图看,想通过它认识你自己;无果。去查词典:地图、map、karte,想通过它认识这个世界;无果。而当你闭上

双眼,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你好像忘记了整个帝国的压力,全部意义的

压力。你感受到了;世界,自我。



(8)语言之石


这颗石头就生长在我嘴里。是什么默许我忘却一次成功的咀嚼,忘却它的颜色和上面的菌落,呼唤一个古老的隐喻?


万籁俱寂时,我的嘴就是一个世界;嘴中的石块排列出秩序:建筑油彩褪去的希腊神庙。我无法搬动真实的巨石,但我心中的震动让口中的巨石倾吐诗句。

      

当我的身体不再生长,沉重就生长出来。在教室的课桌上玩尺子大战的男孩不会知道未来的自己就像一把不务正业的尺子,随时都有可能坠下课桌的悬崖。


尺子在真实世界里掉了下去,这声音使我陷入回忆。回忆带来的感觉并不稀奇,每个人都经历过一把尺子的坠落。在嘴里的世界中也有一把尺子掉了下去,它长久地匿藏在石缝之中。你难以想象它是这个世界的核按钮,按下它就会带来毁灭与灾难。

      

***


我曾经跟着一位美术老师写生:那天空气略带炎热

遥远的时空像神秘的符文,将我们的身体炼成黄金


她教给我“石分三面”,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一句话

我知道这句话不一定出现在那个时间和地点


我试着画出春日即将逝去,水汽在岩石上蒸腾

远处,一对夫妇饮着透明的酒,清点脸上的皱纹


但我失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眼中的石头没有三面

这块石头就在那里,我的画笔却始终无法抵达


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我想要把它写出来

即使这段记忆的绝大部分都是虚幻


我只好想象出一颗完美的石头:它有无限多的面

甚至我只能想象它的概念,而它自身始终无法想象


我也许制造了一段幸福的回忆,这段回忆给了我

短暂的愉悦。即使我失败了,可我并未失去什么


似乎这是在永恒的失败中唯一值得宽慰的事。


***


在火车轨道下方,一颗玻璃弹珠躺在废弃的摩托车旁。它是想要接近速度而不得的诗吗?我在一旁凝视着它,像独自一人凝视着哥斯达黎加岛的石球;它是一首很好的诗,可惜它不是我的。我幻想着属于我的弹珠,向天上望去:满月高悬在墨蓝色的牙床,子弹头列车在头顶轰鸣,一路向东疾驰。夜的力量逐渐充盈全身,我清醒地知道月亮长进了我的嘴里,月光浸在漫长岁月的语言里凝成乳白色的牙齿,将在支撑真实神殿的大理石柱前咬紧,挤出最崇高的声音。



(9)空气学研究


(一)

阿那克西美尼的拥趸在公元前六世纪末将空气学从哲学中分化出来。但不同于之后的化学、物理学等科学方法,也不同于哲学的方法(显然与这些学科相邻);它承袭了自古希腊以来的诗歌传统,坚持用诗体写作论文。空气学是一个隐喻,而诗在空气学中也是一个隐喻。


(二)

通过经济学解释,化学解释,物理学解释。不过一旦想用诗的办法,那这个解释就荒诞不经,看到这个解释很难不觉得毛骨悚然。按照这个解释,人时刻被空气的暴力威胁着,每说一个关于它的字都该感到恐惧;但事实上人们并不恐惧空气,反而恐惧着另一些东西,故诗的解释是不被信任的;空气学也不是一门显学。但生活在能确信的解释的世界里就好吗?


(三)

空气学处理的核心问题,不是洞悉空气的成分或对空气进行形而上思考。空气学从哲学中分化后,关于“世界是否由气组成”的本体论问题交由哲学思考。空气学是由诗体写作的,但它研究的问题也不是音韵和隐喻。我们只能说清它不是什么,却说不清它是什么。


(四)

空气学是自由的学科,凡无禁止的都是它的研究对象。

尽管做出禁止动作的不是空气学学者,学者们也不能讨论这种禁止是否合理;

但空气学还被认为是自由的。


(五)

激发这种研究兴趣的是无聊,是恐惧;这是历史悠久的空气学面临的两个当代问题。无聊,它独属于人性,却又是反人性的;无聊催生了空气学的诞生,所以空气学的发生作为隐喻是人性的,也是反人性的;从虚无中生出的“有”,一半是无聊的疆域:“这里除了空气只剩下无聊。”对无聊的态度上滋生了恐惧,太想把握空气的意义就会产生这种结果。


(六)

刚刚经受的痛苦,往往因甜蜜的空气没过多久就遗忘;过于浓重的雾气,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是否生活,这就是好时代的优越性。一旦开始反思,

说:新一轮的苦难即将开始,一语成谶;不说:在无聊与恐惧中轮回。


(七)

空气是最长久的一种历史。除此之外还有土地,山川,一切的一切。然后是这种历史的历史,我们能读懂的就是这种历史。关于历史解释有很多方式,不过总得借着经验,而这经验也是一部历史。像翻阅一本汉语字典,永远找不到一个字的基本单位。


(八)

自然科学的视角下,空气成分经历了三代变化;从梅猷开始的空气成分发现史;或空气的历史哲学;这都不是空气学研究的方法。我只知道它是有历史的,并有义务为历史做非常个人化的理解。做个比喻:空气学研究是依赖书本的,但提出新的成果往往需要无中生有。


(九)

词条:令人窒息的空气。不是空气中氧的含量不足,不是你的呼吸道出了毛病。是你不能说话,是你因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后怕,是你因未来将说的话感到恐惧。不过当他们问起来,你一定要说前面的两种解释。这样显得你精通实证主义的空气学说,他们会赞许你“懂得读空气”;尽管你觉得这窒息的空气让他们智熄。


(十)

二十一世纪的空气比二十世纪的更美妙?某些程度上确实是,但那是在科学的角度上。事实上,是二十一世纪的空气学文本总是落后于御用文学;而御用文学总能定义一个权威视角。这就是世纪初的疑惑,每个世纪初貌似都歌舞升平,未来几十年不会发生危难。随着空气学研究的逐渐深入,这种话术也将不攻自破。


(十一)

(萨特《墙》)在审讯室,人经常有这样的恐惧:不敢讲出一句话,做出一个选择。他恐惧桌对面的那个人吗?不,大不了和他殊死搏斗。他恐惧法律吗?不,大不了可以逃亡。他恐惧逃亡吗?不,他知道大不了一死。他恐惧死亡吗?不,这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实际上他恐惧着无所不在的东西:一个空气的隐喻。


(十二)

两个问题:是什么让你吐字?又是什么最终堵住你的嘴?你大口大口地吸着它,吐出来,与这硕大的怪物殊死搏斗,恨不得吃了它;你明白它不可战胜,但你还是这么做了。它能记得一切,是它把你彻底吸进去,未来的日子里你也代它从别人的口鼻中抽出灵魂。


(十三)

你是如何将这硕大、恐怖的怪物视而不见的?你是如何有胆量顶着它碾碎钢铁的暴力讲话?你是如何面对全部人类的知识还敢胡作非为?人们被禁止说话,却不是真的活在真空。每当这种时候空气总是刻意地见证着人们的怪异行为,并准备着自己的盛装缺席。


(十四)

空气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人卑躬屈膝,就是让千千万万的人们,不论占有过多少空气,最终都臣服于它的支配。人确实有统治空气的能力,但那终将导致种族的灭绝;可他们在乎过种族灭绝吗?人们只为了统治而统治的情况屡见不鲜,我不解的是他们为何不把这种统治过渡到空气上,难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理性?


(十五)

奥斯维辛之后的语言:策兰的语言黑夜,依姆莱的小说,扎加耶夫斯基诗中燕子的嘲哳?也许像空气一样闭口不言。为了匹配这份沉默,我们发明了很多形容词:压抑,粘稠,凝重。我们把一切力量都当砝码加上去,仿佛这样我们就能安下心来,这是对人类想象力最庄严的默许。


(十六)

曾有一群人为这个学科辩护,不过他们的行为被看作疯人院里小丑的自娱自乐。还有一群人号称要打倒这个学科,结果也被群起而攻之。但事实上人们希望看到的是保卫那些冠有空气之名的其他学科,诸如空气动力学。但你总感觉空气学冥冥之中发挥着作用;一个隐喻的迷宫:沉浸在空气的隐喻里,殊不知真正的空气就在身旁。


(十七)

走在一阵风中,偶尔会想起和风有关的事情。你会知道它是空气的思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没办法解读它。但当你想起风,风是不是已经把你的思想向空气告密了?


(十八)

我们活着。仅凭这个事实,

空气就溃不成军;每一个活着的人在它面前都如同诸神。但若你想要运用你的自由意志,妄图摆脱空气的管辖,结束生命的时刻,你就自行退出了诸神的行列。那时你将真正意义上被禁止说话,并成为禁止别人说话的一个重要因子。


(十九)

我们活着。这是对空气意义最正式的阐释,每当我生活一天,空气的意义就得到了一次默许;这意义也是我曾这样生活过的默许。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与空气交流的语言,是一次阐释。我们死后就不再与空气说话,但空气却以它自己的方式阐释着我们,敦促着我们归于尘土。


(二十)

我们活着。我们生存在这大地上,可我们真的在生活吗?我们说出来了,

我们听见了,其他的人真的能听见吗?

每个人都是一个空气之谜的谜底。这组诗究竟在对谁言说?



(10)河

(纪念1959--1961)


   我们扎营

胃种空稻

   肠河  乱葬于

海(断肠人)

  尸水河

      扎骨营

  如时间比喻的牢

    禁闭扎营时

我写诗,时代的河疤

   血书的甲骨

    没人有闲思考死亡

(重复 重复)

       暴涨 不值一提的

尸水  /  干涸

   死海捞不起一抔河水

        我徒劳地

(自欺地)

    填河  彼此

吃胃像稻米

     (我们

吃饥饿)

       记不住

  一滴泪流过的历史

   (我们被迫

记得少于泪的油)

   陨坑的皮肉

        缀满死星

(你们步子低沉些)

   陈尸落雨

(苦难的水

  循环

      流淌和漂浮)

    可汤水比镜子

还清  映出

   他的嘴,时代的河疤

      疯狂的铅字

   他们说:语法里

理所应当  我们

  扎语法营  为忘却

      意义申辩

  尸水和尸水的泡沫

         没有盐的胃

   真正的歌谣:

长铗归来兮!

    食无鱼

  或布莱希特:

    “黑暗时代的歌”

    (这是我们

           刺骨的遗言)

我们扎根死牢

   (你们奏得欢畅些!)

  我们闻夜的香

(恨不得吃了这黑)

我们吃米面的欲望

   像精尽地造孩子

  我们吃蛇河

  (胃毒殁溃烂生蛆)

         蒸发(苦难的水

            循环

      流淌和漂浮)

  我写诗,时代的河疤

浮肿的空话,唉!

  你可知晓

    树皮的纹路?

(你吃过吗!阿?)

     答:能,明白

  (一按

一个大坑)

   死神由树皮而来

       收割

我们像麦子

  (我们和麦子

一样干瘪)

         死神是

肥皂泡的

    桂冠诗人

(你们再唱得

高亢些!)

  死神是

      垂死的蝉鸣

  (你叫什么?

  将死之人

      不叫也罢!)

    死神是

肝脏上虫卵的蚁穴

  (我们灵长

吃什么呢?)

     死神是故意的

它沉默  但大多时候是

   喧闹的  它忘的快

       记性差  不知悔改

(死神是

性本恶的孩童)

    “它还只是

孩子,饶过

    它吧!”

  于是,它摧毁

     那些奏乐的琴

(唢呐吹得响亮些!)

   我禁声,时代的河疤

裂口碗的疤 这儿有河

   流过  尸水河

伤口溃烂了吗,今夜

   是否疼痛?断肠人

      肠河是否因你断流

  (噢,你们步子低沉些)

我只见混浊的眼睛像河

    (那河入海

   分不清

尸水在哪里

        盐在哪里)

  那河在下游

    便忘记它的源头

  那灰泥的米面

  米面的灰泥

陈尸落雨

(苦难的水

  循环

      流淌和漂浮)

禁闭扎营时

   时间比喻的牢

扎骨营

     尸水河

海(断肠人)

    肠河  乱葬于

胃种空稻

    扎营,扎营!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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