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前树，云南文山人，谨以一诗心作天地一蜉蝣，经常性发呆，间歇性写诗，善哉善哉。

姚前树自选诗十首

壁虎自述

很多时候  

我就这么脉脉含情看着你们 

不说话的观众。 

我在墙上 

和你们在床上一样  

各有各的快乐。 

和你们不一样的是 

我昼伏夜出 

你们在暗地里玩的那些鬼把戏 

我都看得很清楚。 

很多时候 

我选择做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生活在你们的影子里。

立春日 

雨水并不像期待中那样 

稠密，天气却 

甚是清冷。怀抱青瓦的人坐在火炉旁读《瓦尔登湖》 

偶尔，耸耸身子，一滴雨不偏不倚落入跃下房梁的猫叫。

这个时候，穿过森林的人 

习惯了就自己一个人。 

一棵树长在那里毫无理由。 

在树斑和石头内部 

所谓春天，之于禽兽

更比梭罗更像无政府主义者。 

灯命题 

很多时候，我们都很人畜无害 

房间是一个大蚁穴 

高明的建筑需要把自己先做成建筑物 

一种不露声色的隐身术。 

关上门后，我们的抽屉又被塞满一次 

衣柜里的人走出来，回到我们身体里 

世界再次显示一个和谐局面 

我们温习早已烂熟于心的棋谱。 

这个时候，我们缺少和多余的都是灯 

拧亮或者关上它都有刺猬的刺 

很显然，拔掉不如保留 

游戏的规则一向都不复杂

我们坐在针上玩魔方。 

剃须刀再次重塑我们形象 

镜子是不可或缺元素 

一场白色纪念让我们翻出快要点不燃的蜡烛 

摘下餐桌礼仪和会议室紧张气氛的面具。 

也只有灯更可能成为知音 

堪破阴谋需要不说破的艺术 

我们的蚁触须够不到距离光最近的沉寂 

房间是灯的土堆。 

再写到鱼 

自由终止于钓钩 

盘子比鱼塘更更适合做棺椁。

汤汁鲜美如吞饵。

现在我们把鱼鳞还给浮力定律

把鱼刺还给水。

蝌蚪本纪 

每一个人都曾在梦中和蝌蚪不期而遇

天空有时候在水塘里 

有时候在傍晚的河流里 

这并不重要。一只蝌蚪需要更多次蜕变 

它得知道水的流速和温度  

它得让尾巴隐于黑暗 

这并不重要。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天气的认识 

我们得在蛙鸣里向自由行叩拜之礼。 

一只蝌蚪无需区分水域和陆地的界限 

我们却游历于梦境和现实。

一只蝌蚪没有哺乳动物的忧伤 

但我们会限于命运的淤泥 

一只蝌蚪于是从我们身体里游走 

心发一声水声的叹息。

二胡本纪 

寂静如死蛇

拉弦前，蟒皮还未脱落 

琴筒、琴杆、琴轴、弓 

独立于乐谱和指法。   

它们构成一种结构力学 

打破孤立状态 

声音让它们在场 

证明一种天赋：谢绝任何赞美。 

手指文字迂回

求诸于弓毛和琴膜，世界由它及我

我？拉二胡的山顶洞人

初学直立行走。

蚂蚁存档

我所看到的蚂蚁 

是学佛的，它们是素食主义者 

它们在树叶上打坐 

心怀一份小小的虔诚。 

对于蚂蚁而言 

我曾几何时在它们面前烧过香

还磕过头。

这无名无姓的人间啊

那些一生无法过河的人，哪个不是口上宣着佛号

心里却在骂娘。

但是蚂蚁很认真

它们相互道善哉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它们念经念饿了

就吃树叶。

翠鸟  

视角反差之间 

鱼的时针被定住，鳞和羽毛 

相拥于一次死亡的艳遇 

我们得以确定 

翠鸟 

一束光的箭如此百步穿杨 

在入水之前 

这天使安静坐在一段横木上 

这看上去萌萌哒的鸟萝莉 

一点不像杀手 

这小可爱……

哗，水因此也惊诧了一下 

一朵翠绿色的花朵在水波闪烁之际 

开出危险的景象 

所有光影在以鳍为平衡的事物的哲学里突然痉挛 

鱼，在一个鱼泡还没能吐出 

结束了水性 

一支又长又直的投标刺中水声里的喉咙 

一次完美的优雅的收割 

在山石上，翠鸟依旧观察水的动态 

它无意将鱼还给水，它只是 

有意区别鱼眼和鸟眼所看到的究竟有何不同 

直到水退回水，光退回树林 

一切似乎从没发生过 

打铁的人

他们最后变成一枚铁钉钉在棺木上  

铁的黑和棺木的黑一样肃穆 

这时，火星掠过 

叮当的打铁声。

透过耳膜像鼓面上的一把谷粒 

在铁锤下发芽。

在火里，铁不成熟的棱角更尖锐 

锤炼它，以一种附身向下的礼节 

提炼它，以一种膜拜向天空的精神。 

火从亿年之坑醒来 

只为烧铁。 

哦，打铁人 

他们从火里烧出神鬼的形态 

通过铁塑造它们 。 

在他们起伏的胸膛上 

火被雷声覆盖而铁被阵雨惊醒 

他们以赤子之心将它山之石形制出一种情怀。 

火是在烧铁，也是在烧他们自己

他们们是在打铁，也是在打他们自己：

无数次复原生命的在场 

无数次送故人清明时节雨纷纷。 

他们将生者所不能传达的信息通过铁传递给那些已经亡故的人。 

而他们也成为亡者的时候 

火依旧在燃烧，铁还需捶打 

他们终也作铁，在铁锈之际 

听到打铁声的哭语和悼词。

最后的摸金校尉 

现在，财务分析报告失去了任何参考价值 

人们陆续走出会议室，这些金融寡头的背影 

像政客严肃的面孔无法揣摩 

是的，金融也是一场政治 

在竞选演讲中 

他们买进更多的写字楼、商铺 

为此他们有效刺激了现金的流通 

人们信任银行 

犹如信徒信任教父，当投资指南和圣经和一杯咖啡融为一体 

人们追求财富的天性 

也是猎人猎杀猎物的天性 

而一切毫无征兆 

觥筹交错的派对上  

音乐拉着兴奋的弦催眠他们 

以一名脱衣舞女的身姿所激发的荷尔蒙 

就像不断攀升的道琼指数。 

现在，会议室里有仅有史密斯一人 

如果算上墙壁上的罗斯福 

姑且算有两个吧 

哦，伟大的总统 

那么请你告诉我怎样走出危机 

呵，如果罗斯福真的能告诉他什么 

史密斯苦笑了一下 

窗外，人们仿佛活在一次杂技表演中 

璀璨的霓虹灯深深掩藏着那些一觉醒来后再次一觉睡去的人 

是的，他们并不知情 

魔术师从来不会在魔术被揭穿之前告诉观众 

为什么平平无奇的一张纸轻轻一呵就变成了美金 

念及于此，史密斯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愧疚 

就像他背着母亲把大学专业从社会公共学换成了经济法 

也许，从一开始 

他就错了 

她母亲竭力引导他成为一名慈善家 

但他更喜欢通过杠杆原理让一支股票预期疯涨 

是的，那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当那些沉默的编码被识别出它们潜在的价值 

史密斯面对镜子作了个胜利的手势。 

现在，一个失衡的漏斗正在加速漏沙 

时间作为最锋利的刀子 

刺杀却是无声的 

天空不如往常有种歧义的安静 

云朵像情人们做爱后坐在床头抽雪茄吐出来的烟雾

没有人知道是谁最先捅破窗户纸 

是的，一道寒风失常却精准地从那破裂的罅隙吹进 

老空调刚刚替换过 

吊灯蒙了一层深重的黄灰 

一切看起来并不那么糟糕 

一束冷意不偏不倚袭击了资本论 

关于税收，人们已经习惯 

怎样做一名合格的纳税人 

但是，乐高，筹码，总统肖像，政体，参议院，国会… 

一名教授努力推了推老花镜 

他试图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里找到准确解释 

然而，政治哲学，伦理学，经济学

相比《进化论》，简直无法言论 

小市民，医生，律师，操盘手，国旗…

每一资本拼图上，他们特有的意志 

像大航海时代火药和土著人相遇 

天花和黄金相遇 

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相遇 

哦，或者可以将之当作一种暴力美学 

就像一次攻占巴士底狱 

或者炮击萨姆特。 

现在，史密斯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正在吞噬他 

他想把咖啡换做伏特加 

他只是有这样短暂的一个念头，忽然听到《加州旅馆》唱到： 

我们都是这里的囚犯 

为自己的欲望负债。 

一条蛇从冰川纪爬出来，迅速蛰到了他 

一种超出了正常惊怖的画面顿时在史密斯脑海中演绎： 

绅士已无力维持他们文质彬彬的形象 

为了一份工作 

他们并不比乞丐光明几分 

而乞丐，竟然是人所固有之义 

当妓女甚至无法通过她的肉体换回一瓶葡萄酒和五片烤面包 

当葡萄酒庄萎靡倒伏在葡萄园中而面包店的芝麻也提库存不足 

失去工作的青年掏出手枪对准自己 

仿佛一次面对歹徒的正当防卫 

孕妇悔恨他们有多武断 

激情时候应有的防范措施如典当行忘记了给自己的保险柜上锁 

警察还是警察 

但是街道通向，依靠法治所维护的秩序受到严重质疑 

私人诊所真正成了私人诊所 

除了自己给自己扎针 

需要再次确认病情的客户已不能再来 

而医院，无法区分医生和病人 

他们都需要一支镇定剂 

篮球场上，高高挂着的篮筐很是讽刺 

人们有时候从它的圆心里看到漩涡 

看到一只海鸟莫名其妙地深深扎进深海 

史密斯看了看表 

如果他能把时间调回到一年前 

他的亚洲之旅不应该被经理一职所搁浅 

但是结束了，当他儿子醒来的时候 

作为初做人父的他 

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把他哄睡 

而和他一样身为人父的男人 

也必须同步做这个动作 

不经培训却整齐划一 

那么用什么哄睡妻子呢 

这是所有男人最头疼的问题 

总不能骗他们睡裙美过连衣裙吧  

或者，亲亲她们的脸颊 

哦，甜心 

我就来了。  

现在，时针开始跳跃最后的探戈 

舞池里，有人在歌颂总统的丰功伟绩 

他们在炫耀自己的财富数字 

嗨，哥们 

我将购入更多的地产股 

想象一下，把楼价码得像女神的乳房那么高 

太性感了 

豹女郎的发情期被一饮而尽  

哗啦 

只是一个酒瓶打碎了而已 

他们继续讨论私人游艇、旅游和套餐计划 

没人注意到亚马逊蝴蝶在骨罗牌上轻轻扇着翅膀 

手枪，毒品，摇滚乐，新一期经济观察，非洲难民，中国恐龙…

多像一场打黑拳 

不，古罗马斗兽 

小费，筹码，口红，玫瑰小镇，处女… 

现在，史密斯听到一种声音 

一种来自潘多拉魔盒打开的声音 

在之前，他还想到烈士墓为一位将军献花 

他也将要成为烈士呢 

他笑了笑，也许墓碑更适合作为一种信仰 

因为每个人都必然要在它跟前沉默下来 

但是弹孔并不来自战场 

股票暴跌的子弹让挤兑潮涌发出了海啸的声音 

结束了，朋友们 

我们的信仰崩盘了 

是吗？我们的信仰是上帝 

醒醒吧孩子，别再拿你那些不会说话的数字欺骗自己了 

价值围绕价格上下波动 

如果真有罗亚方舟，财务长无奈地耸了耸肩 

是有必要惩罚那些不按规则出牌的鲁莽机构了

这是一种震慑，就像我们必须遵循教义

可是，史密斯想说 

我们的隐性救助协议呢 

也许，根本上 

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是的，是时候停止幻想你们的并购案了 

是时候让疯狂投机的人疯狂了 

是时候让奔溃训诫奔跑的法拉利了  

是时候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呵，是的 

不能遏制的欲望就像悬崖上的石头 

终于要跌落 

错误？！为此付出和教育的结果也算一种申诉吧 

一种无力的最后失败的抗议。 

人们开始明白护栏的意义 

将动物关进笼子的时候 

斗牛士刺翻斗牛的时候 

剧情反转竟然有一股郁金香浓郁的香味 

迷人之香 

迷失之香

一场巨大的美丽的泡沫破灭了 

不断涌上街头的人群 

他们再次肯定口舌所天赋的声讨 

一场宏大的行为艺术 

但是，暴动的主张之后 

一切无法再次拼装的碎片伴随着一座座倒闭的工厂 

一家家关门大吉的门面 

一幅幅苍白无力的横幅 

一篇篇触目惊心的报道 

一声声面对公众的承诺转播 

崩塌了 

最后的通天塔和航行之灯。 

现在，史密斯呆呆地看着窗外狂乱画面 

多么虚假的繁荣 

之前，他从杂货铺回来 

满街的求职广告

满街的转租公告 

满街的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满街的沮丧和颤抖 

杂货店老板说： 

我得为自己留下最后一柄斧头 

我一直有一种灿烂的设想 

伙计 

如果我是一棵上等的木材。 

好吧，你赢了 

在过街的转弯处，他听到一个母亲抱着哭泣的女儿： 

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吧，你赢了 

上楼时听到家具撕裂的破碎：去特么的承诺。 

好吧，你赢了 

有人打碎玻璃：你们这群该死的骗子，刑具的制造者。 

好吧，你赢了 

有人从楼顶做牛顿实验：应该把该死的权利关进笼子。 

好吧，你赢了。 

史密斯想打开电脑，现在 

更多的信息都将像歹毒的植物在生长 

他还是放弃了 

数字财富，寻人启事，暴力事件，罂粟，邮件，股市，银行，税务局，白宫… 

多么像梵高的向日葵 

一场伟大的艺术。  

现在，财政赤字 

汇率，进出口，债券 

债务，债券，基金，保险 

外汇，市场经济 

宏观调控，反倾销 

股票，蔬菜，牛排 

丁字裤，赛车，贷款，存款 

移民，户籍，国徽 

法律，黑市，自杀，潜逃 

资本家，黄金，白银，铜 

历史，家政，护士 

保姆，制造业，农场 

商场，车展，避孕套 

玩具，性爱，宪法 

艺术家，魔术师，水手，船长 

征收，拆迁，合同  

薪金，假期，加班收入，待职 

市长，棒球帽，仓鼠 

秘术，泰佣，私人保镖，监狱 

手铐，答辩状，安保人员 

私人教练，私人司机，莱温斯基 

林肯，希特勒，社会主义 

资本主义，政党  

酒精，打火机，香烟 

拾麦穗的少女，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蒙娜丽莎的的微笑 

失明的伽利略 

… 

一如这混乱无法厘清权利和义务的关系 

一次充满了骑士精神的探险。

现在，史密斯坐在破烂的沙发上 

时间虽然从没有停止绞杀他 

毕竟他还活着：

你很难想象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一个人可以拿切牛排的小刀切牛排 

也可以拿一把伐木的斧头砍死自己  

但是，森严的墓地需要一束小花 

一个足够铭记历史的真相的经历和见证者 

我甚至置身于我的审判席 

阿门，如此悠闲享受吹风也很难得  

像银行批给了你一笔数额巨大的无息贷款 

呵，他说： 

我是那幸存者，最后的摸金校尉。  

他又补充说：不，是我们 

我们都是幸存者 

最后的摸金校尉 

我们敬畏悬棺，鬼神  

虽然我们似乎有理由霸占他们的所有 

但是欲望，记住 

欲望会让我们尸骨无存 

虽然我们，甚至剥削了他们唯一衣着的配饰之物 

存在的唯一证明 

但我们毕竟还得还给他们 

如果我们真的那么贪得无厌 

那就不是归还 

是的，它们将以人民的名义 

要求我们加倍偿还 

就像我们借了一笔高利贷。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