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反馈

李庄长诗《弗里达·卡罗独白》

今日好诗

2022-09-26 14:20:08

 

弗里达·卡罗独白

 

李庄

 

 

弗里达·卡罗(1907――1954)墨西哥女画家。

 

 

请注意,这是一具活的尸体。”

这是该死的迭戈·里维拉为我筹办的,

我在墨西哥举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画展,

就像一年后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葬礼,

做为主角我怎么会缺席呢?虽然我

刚刚做了骨骼移植手术。人们惊讶,

护卫摩托鸣着警笛,

从一辆救护车上我被抬下来,哦,

我珠光宝气躺在一张床上,微笑着说,

请注意,这是一具活的尸体。”

人们用掌声埋葬了我――鲜花簇拥,

我的手中举着最美妙的艺术品――高脚酒杯,

没有酒就没有艺术,没有死

就更没有艺术,瞧――艺术多美――

点上一支古巴高希霸雪茄――艺术就更空灵――

烟灰比骨灰细、香烟比灵魂蓝……

艺术必须呼吸。

 

《我的诞生》是在190776日,

我像每个人类一样,随着羊水,随着

一团血污,从丑陋的,美丽的,迷恋的,

痛恨的,肉体和灵魂的必经之路――阴道,

钻出来,打量这世界。我的胎毛和母亲的

阴毛一样黑,刺激了阳光和温文尔雅的眼睛。

我的哭声过于响亮,打碎了世界的宁静。

我的粉丝麦当娜后来收藏了这幅画——

她说“不喜欢这幅画的人就不是我的朋友。”

哦,这世界的大门――不管是国王还是乞丐,

一律跪下――必须匍匐着挣扎着哭泣着通过。

人来这世上干什么呢?一根黄金的权杖、

一支斑斓的画笔、一只饥饿的战栗的碗,

在生命的天平上,有一样的分量。

在时间的天平上呢?最后,还是一样,

但心情不同。那上帝心情怎样?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哦,也不知道。

谁他妈的知道呢?上帝知道吗?哈哈

没人知道。

 

我这一生遭受过两大灾难,

一是那场车祸,二是迭戈。

哦,总是离不开雨,18岁下午的雨后,

我在公共汽车上依偎着男友细语绵绵……

它妈的,就和一辆有轨电车相撞:一根铁扶手

折断,没有前戏,坚定地刺入——

我的子宫,阴道——这比阴茎坚硬,锐利。

这是一个隐喻,从此我可以怀孕

但无法生育。可我15岁时说过

‘我的目标是为迭戈生一个孩子。’

不知谁的一包金粉洒在我破碎的

身体上——血泊中金光璀璨。

脊椎断裂三处,肋条两根,

右腿十一处破裂,右脚脱臼并压坏,

右肩脱位,锁骨折断,骨盆三处破碎。

医生用石膏将我裹紧,放进一个匣子。

他不知道我能否活下来——我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躲闪——我乌鸦翅膀一样的

眉毛,我睁开就是黑夜的眼睛。

他不知道我6岁就他妈的得了小儿麻痹症。

好像右腿知道后来的车祸,那时

它就恐惧,就开始萎缩,有点跛。

他不知道6岁的我就喜欢上了裙子,女人的

长裙。哦,男人怎么会懂得女人呢?

女人从小就懂得美、懂得忧伤,

分得清哪是雀斑哪是老人斑。

一个月后这具尸体活了——

开始拿起画笔,在洁白的石膏胸衣上,

描绘蝴蝶,栩栩如生的,会飞的蝴蝶,

哦,我的男友也飞了,他说,真的,

他喜欢这些美丽的蝴蝶,会飞的蝴蝶……

 

那只大象,那只好色的大象,

正在教育部走廊的脚手架上画壁画。

我大喊,迭戈,请下来!看看我的画。

这位国宝把《自画像》上的我

放在一起一伏的肚子上凝视,

更被身边的这只咕咕叫的小鸽子,

弄得不知所措,他掸掸身上斑斓的颜色,

心中充满了饱和度更纯更高的情欲。

这个刚刚因婚外情被离婚的家伙,

青蛙嘴里倾泻出由衷的赞美……

192922岁的我和43岁的迭戈举行了婚礼――

哦,第三任里维拉夫人身着长裙,

破碎的身体里揣着生一个小迭戈的美梦

幸福地战栗。落地窗帘里的灯光

多么柔和,仿佛童话――哦,一位

泰国公主赤身裸体骑着大象,娇喘吁吁,

巡视热带雨林……汗水滚落,晶莹闪烁,

那胴体、那曲线、那肌肤、那美……可惜

你们没有画家的眼睛

和心灵。

 

一个被开除的党员,崇尚共产主义的艺术家,

不仅仅属于墨西哥的迭戈怎么会属于我?

他爱上了爱情,他爱上的一个个女人,

就像他的一幅幅新作。但他

就是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我们是彼此的

灵魂——活着。就像墨西哥500比索的钞票,

这面是他,那面是我,背向而立又无法分割,

我们为彼此背书。这个狗娘养的迭戈!

竟然勾搭上克里斯蒂娜——我的妹妹――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好吧,从此,我开始我生命的挥霍:

脊椎的疼痛,灵魂的折磨,血一样,无用的

经血一样泼洒在画布上。

你们懂吗?痛苦像一群疯狗、疯狗

追着,咬你的脚后跟,你不得不逃进你的艺术,

飞快地,逃进你的艺术――

那里更安全,那里的黑夜比你们的黑夜

黑,那里的白天比你们的白天

白,那里的人不说话。

 

龙舌兰酒的滋味好极了。叼着烟,

爆着粗口,搭讪衣冠禽兽,

喝高了我就唱一段淫荡小曲,

乐吧乐吧反正一会回家打杜冷丁,

骨头不疼才能和男人女人上床。

我更喜欢和哺育过的女人做爱,

她们的乳房屁股更柔软圆润,

她们的子宫温暖,完整……

我没受过伤的舌头和修长的手指,

划过她们比油画颜料细腻的身体,

线条优美,笔触有力,让这些

婊子们销魂,尖叫……哦,那个

列宁的兄弟,逃亡的托洛茨基,

60岁的皮肤松弛了,虽然还有一次

9页情书的激情,但我已兴趣消失。

他握住我的乳房像攥住冬宫大门的把手,

死命地推拉――我说先生,

这是职业革命家的职业病吗?

你挥洒理论的手能不能温柔一点?

他的阿芙乐尔巡洋舰吨位倒是不小,

停在涅瓦河尼古拉耶夫桥下,

河道空旷,阴道狭窄,一样的秋水荡漾,

距冬宫约一公里,距子宫更远。

因为年久失修,炮筒有些弯曲、不举,

火点着了却迟迟不响,半天只发一颗礼花弹。

这就是事实上的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

后来他被刺杀?是的。谁干的?还用问吗?

我看你的脑袋需要大清洗一下。

这重要吗?凶手只有一个——生活。

别问他是死于政治,还是爱情,有什么

不同吗?死神的镰刀同样锋利。

 

在纽约办画展,布勒东给我写序言,

在巴黎,卢浮宫收藏了我的画。

毕加索请我吃饭后给该死的老迭戈写信:

迭戈,不管是我和你

都画不出弗里达这么好的自画像。”

当然,俩狗男人把劲儿都泄在女人身上,

能画出自己的精神吗?太舒服啦!

他们没我痛,那根铁扶手的痛――冷呀。

可老淫棍迭戈不在乎和我做爱的女人,

却挥舞着手枪对靠在我身边的男人喊:

我不想与别的男人共用一把牙刷。”

迭戈,你他妈的牙缸,牙膏,剃须刀,

放在我的洗漱台上了吗?有多久

没有闻到你令人作呕的狐臭脚臭汗臭?

喝酒吧毕加索,有度数再高一点的吗哥们?

我喝酒是想把痛苦淹死,但这

该死的痛苦却学会了游泳。”

毕加索,你喜欢三点式泳衣吗?

是哪一双丰满的乳房养大了你?说,

你爱它吗?你们男人为什么爱自己的母亲

却不爱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你们

只爱乳房吗?只爱大腿吗?只爱生下

你们的大腿?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吗毕加索?

该死的男人!女人离不开的男人!

 

没有人比我的胸衣多,我是说

你不可能穿过28件石膏,钢质胸衣。

因为你没有破碎的脊椎,没有人

比我在床上度过的时光多,因为你

没有这样脆弱的身体这样多的疼痛,

没有32次手术,没有这样孤独的心,

也没有爱过这样多的男人,女人和自己。

我在床上做爱,我在床上作画,我在床上流血,

我在床上喝药,喝酒,吃饭,睡觉,做梦,

我在床上排泄,诅咒,砸东西……

我和我的床焊在一起,我俩度过了

我生命中大部分时光,我唯一的,

不离不弃的,忠诚的,亲爱的――床。

而迭戈,我的该死的老迭戈,会在我

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像一条狗趴在床边

盯着我,像盯着自己,盯着他自己的灵魂

流泪。我说迭戈,你为什么回来?你不回来

我还好受一点,我已经没有退路。我说迭戈,

我的迭戈……我说不,不!可是神也无法

阻止右脚软组织坏死的蔓延,阻止时光的

流逝。再见我的右腿,再见我跳过哈拉贝舞的

右腿,走过墨西哥城,走过纽约,走过巴黎的

右腿。再见我走过的路,再见

我没有走过的,大路、小路……

 

迭戈,把我的左轮手枪还给我!

它还没见过血,它还没闻过血的腥味,

它还没有过作品,太委屈了,它可以做到,

它有这个能力,却像个生不逢时的艺术家,

一声不吭,一声不吭……还给我吧,迭戈?

再给我来一杯龙舌兰,不加冰。放心吧迭戈,

我早就想明白了――快点给我――

我自杀?这世上就没有像我一样恨你的人了。

杀死你?哦,这比杀死我还它妈的痛,这世上

就再没有我恨的人了。迭戈,我把枪放在枕头下面

是为了吓跑那每夜都让我惊醒的噩梦:那根冰冷的

铁扶手,血泊中的金粉,会飞的蝴蝶,三个流产的

胎儿,我的自画像――诞生的,流泪的,流血的,

裸体的,思念的,腐烂的,分裂的,长发短发的,

乱七八糟留小胡子的……一张张全都是命运――

冷酷的脸。唉,迭戈,其实枪也没用,算了吧。

迭戈,我的大象,去找你的女人去吧,去找

那些婊子,去她妈狠狠地爱她,

替我,替生命,替生活,恶狠狠地操她!

我祝福她们――这些挺着胸脯,扭着小腰,

娇滴滴的该死的美丽的妖精。

 

呵呵,应该画一幅画了,一年多没画了,春天了,

在我第47个春天,该画了。好吧,我用腰带

把自己绑在轮椅上,这样方便些。

画几只墨绿的,黄一点的,黑花纹的西瓜吧。

用利刃切开的西瓜,切出花牙,切成瓣,

瓜瓤鲜红,汁液流淌,让人流口水的西瓜,

在红色瓜瓤上用画笔轻轻写上《生活万岁》。

你不尝一口吗朋友,它有多甜?

你看它黑色的瓜籽多黑多饱满?

但它不会离开,不会埋入土地,它就在画中饱满着,

而我将离开:“我希望离开时是快乐的

我希望永不再来。”哦,我还有一幅画没有画完,

那是一幅斯大林的肖像,我喜欢他鹰翅似的胡子,

那时候我们喜欢革命,流血,喜欢诗,

全世界有一半人喜欢他,你们现在喜欢谁?

你们喜欢政治还是爱情,喜欢金钱还是艺术?

我听说你们喜欢房子、车子和一个很大很美的梦。

我知道没有人不喜欢和平与幸福,可是这世上有吗?

哦,我画了一半,画不完了――我的雨来了,我的

细雨,总是细雨,我18岁的

细雨,47岁的细雨,没完没了的细雨,

1954713日清晨的细雨,多么清新,

仿佛我一生没有流尽的泪水,飘了下来,

飘了下来……打湿了蓝房子,打湿了我出生时的

啼哭,打湿了记忆中一张张亲爱的脸,打湿了

我生命中遭遇的全部细雨――她们有纤细的

触地即折的踝骨,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密集的清脆的折断声……

 

2016.10.14上午11时至下午4时感冒中



(编辑:张坚)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