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市，这空洞的山体
夜色中，透明着蜂巢
行走在光里，编织梦，与棘
行走在设计图上

人体，这行色匆匆的容器
向钟点蜂拥，打破着易碎的平衡
接受化学实验，接受平衡的摇摆
接受拆解，填充，洗汰，接受添加
和任何不适

总要填补点什么
来弥补时光榨去的水分
岁月磨蚀的皮肉脏腑
总要活下去，赓续不灭的人伦

觉悟来得太迟还是太早
多少，高低，对立与统一
分界天地，优劣，分界前叹与后悔
找到分界，孤独也就立住
不见古，亦不见来

精致的人造皮层，精致的梦
精致的物如花朵，精致的气味如芬芳
精致的时间空隙填满方寸中的世间
万象，编织喧沸与谎，更多的空

循环，加速，更新，常青背后
更多落叶堆砌着死亡

悖反，后撤，如同一场甘愿落败而
不愿卷入的人生，潮水替换潮水
难免催生希望，多少轮替，向死而生
假如一条鱼不循季节洄游，假如落单
日渐成为群落，蔚为壮观！
悖反创造逻辑，仅循自由
反对词与典，丢弃语与录，弃可悲而
从可爱。若空游，无依

屋脊，阳光下倒扣的彩色书本
山体纤立着金属羽毛
蚕在奔跑，甲虫在鲸背游动
一只手将大地皴出斑驳的色彩

2
再次拥入白色，继而
沉入泡沫堆砌的深海
白色霓裳舞动，白色的梦
不易醒，白色药丸，试剂
白色报告，甚至眼神
也有些苍白

白色的心跳，呼吸
白色的人生像纸
如果灵魂的泥污可以濯白
如若拥抱梦，泯饮药丸试剂
与霓裳轻舞

“树犹如此”，花是，鸟也是
白色的烽烟，白色的稚子罹难
白色无奈的哭嗷，白色的
勤王步履踉跄
白色病入膏肓的尘世
五百个再也无法苍白的血字

白色，带着尘世的嘲讽
为黑正名，或鹿马，或莫须

白色的勾栏，斑驳，系不住春水
白色的春风哀怨着羌笛
白色经幡为谁招魂

白色星球，宇宙长河的一粒药丸
你我，白色的点，纯化到看不见

3
旧店铺，旧的地点，不过披上新的包装
旧的人，偶尔会遇见，燃起旧梦
旧的约定让位于旧书，在六百里外
旧到，已不再是家  中
旧的卡佛，旧的遇见，旧的黄昏
踏进时光的昨天，越远
留下越重
触摸它，触摸昨日之我
仿佛不曾迈过时间重重的门
一路走着，携着我的童年少年青年
我是一个时光的复合体
在尘世，仅存自由进出的记忆之囊
当我们想要离开或呼吸

想到这个有趣的母题。
留下来备用。

4
管道里的水声，弯曲，幽咽
想起流觞和药盒。晨练，想起词
文字自欺，发觉色，形，情，正被
根植意识中的词遮蔽
警醒于悠长步道，空，无旁人
我，无我，与这空虚的红灯路口斗争
似乎感知背后，踏错一脚，即迷失所向
最终，复归坦然：我意无我
竟见我

5
这一天，没有关心战争，瘟疫和贫穷
立在河岸，观察流水缓慢走向
河水复刻天空，树木与石堤
以凡·戴克的手
屋宇要说的话投在影里

落座长椅，白发妇人诉说外孙女
离异，算计，一桩一件
话题刺耳，熟悉，又遥远

这一切并无联系
在一首诗里串起
会有庸俗的结局

6
我梦见我的屋子，它就在眼前
我看见它的细节，每一处都熟能背诵
我知晓它的设计，装置
我走遍每个房间和前后阳台
我几乎要看到外面射来的光线和
常年荒芜的水田，屋内
始终没有人，没有人声和痕迹
就在这一刻，我从梦中醒来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回到那里
我回味着那些地砖的色纹
那扇绿色的入户门中门
我从这里走出，带着颓败的步伐
以为再也不会回来

7
水面跃动着星群，忽然晓悟
“星汉灿烂……”
冬阳让我想起一门古老的手艺

䴙䴘换气大约是十八秒
水纹扩散着若干个句号
游动中前伸脖颈以助力
微缩的天鹅，微缩如济慈一行诗的标点

无聊地捡拾着世界的碎片
无聊地描述美，无聊的词穷者

野人向君王献祭他的后背
那时的君王如小镇的镇长

眼前，风拂动着死亡的存在
而风不会经历任何一种
哪怕最平淡的死亡

联想到水面，跃动的星群
冬阳的絮语，永在的环
水中扩散的若干个句号，重复发生
䴙䴘之后还有䴙䴘，野人，君王
不绝的循环，这是一门古老的手艺
从未失传，从未改变

8
相信光，与真假无关
就如存在与肉体无关
知觉从感觉之中剥离
黑暗从泥沼琐碎中剥离
因为光，悬在那，供你仰望与
倾诉。相信光，不过是在
喧沸的体内流溢来去
让人直起身躯，走上控诉之台
卸下怨怒与快意。仅仅因为光
我控诉灰，暗以至于黑
当我成为一个发光体
将自己向天空投射

9
年关，盘算着一年所得
有人收获危病，换来逼迫和冷酷
付出焦虑，谦卑和呼喊，一遍遍
有人收获红花，并未付出汗水
有人倏忽离去，令人惊愕，齿寒
有人胸藏支架，药如三饭，奔走清晨
有人白发夜行，有人面凛神凝，有人有人有人……
行色仓皇的存活于
这一片小小的人间，刻薄的寒久久
凝冻于半空，仍未撒落的雪与问
盼望正义取暖的人间，看见一个
又一个摇摆而过的身影
那是遥不可及的生活
有人哀叹，人生隔岸
有人目光如匕，心怀剑戟
这一片小小的人间，正把愤愤不平
搓成雪团吞下，品味着成熟两字
无比酸楚的况味

10
没有一种爱比物更忠实
当爱已经撤退，曾爱的人走向他方
如同一张网，灰色，柔软，与尘世风霜
轻轻相隔的藩篱，入梦，兜住那些不羁的
精灵戏谑，我愿枕着它醒来，我愿枕着它
长长睡去
如同二重奏，红与黑的斑马在视觉里奔跑
它有葡萄酒的旧物光泽，它有不张扬的青春
吹拂我日渐苍老的视线，它像心底越来越沉的
少年在胡同里骑行又跌倒
没有一种爱比它们更真实
真实到可以忽略人
曾经带来的气息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