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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贯穿始终(湖北青蛙诗十首)

第五届国际诗歌奖

湖北青蛙 2021-10-17 16:31:55



凤凰


这个春夜,我想见我们楚国的凤凰

的确存在于郢楚故地,一切皆本真,光明。
我想我们哪怕是麻烦事缠身,章华台上火光冲天

香草王国多灰烬,凤凰于飞,犹然适合理想。

至纯之象,像关怀,牵念,却又是难过

和投影。大地上普遍的春天如是敞开,必须离去。

此处涉及私人内容。一夜雨水贯穿始终。



怀念少年时代的柳枝


伟大的唐朝国土上,种满柳枝。时至今日

民间的乡野也有它不可数的身影。然而只有一名姑娘柳枝

在时空中永远地向后退去,变成黑白背景。


春日戚戚碧空净,寻常巷陌仍有相逢的喜悦,和人世的宁静。



种云集:事物在远处出现


六月、七月和八月的天空,总是生产战国时代

那种茫然,神秘,陡峭的云。也可以说

它安静,不说话,带着许多的色彩。

简言之,人们怨声载道不会因为它,不会觉得它

不再时髦,抑或不合时宜写不出诗。

人们——那个李白,由它想到更好的衣裳

想到皇帝的女人还差不多伴随着桔黄

想到那么些色彩。人们大概率不会为它痛苦

也不会为记不住它的形状而产生学术问题。

钱重藻写作诗歌前总有一段空白的抽象时段:

窗前的云看来,也是谢克顿窗前的云,但

已换作新的标题:沿作现象学的足迹

一直到象山。它是语境变化的代名词,它

是前后相连的句子发展而成的英雄主义:

壮志未酬,对零星读者也起着调节作用。

这个时候,他从窗口进入历史性的文学世界

与此前相较,已有如云泥之别。



泽泻集:怜君不得意


载着一车猪娃,拖拉机

在五七大道上疾驰,它们要从红星生产队

去到红旗生产队。谢克顿

作为《伟大的赞礼》作者坐在猪群

边缘,哼着社会主义歌曲。

无尽的,不可想象的浓荫新鲜,庄严

又原始。无尽的,不可想象的岁月

汹涌而来,一群妇女去做计划生育

坐在拖拉机车厢,上言高堂,下言砍脑壳的

乡野夫君,身为秦破楚白起之后裔

谢克顿觉得帝国的驰道,有些叙事诗的

横接古今之意。为什么,竟然,坐在年轻的

女性们中间?吾不知也。身老

无性别耶?他要找柳兰婷扯一张

退休证明。



纪念谢克顿先生


一个有小风的日子,天阴着

夏蝉嘶鸣。

我穿着这种衣服:只有在异乡或异国狂欢中

才身着起义农民领袖的短袄

并因秃顶而戴上宽檐帽。

我的同胞,甚是忧郁,蓄着包青天般的长须

很难想象,他曾是空降兵。

谢克顿先生走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

看得出来他是形式上的行家。

宋版书籍岂容来阅者手上粘有面包屑,油脂果酱

这么多书架,这么多与官方无涉的藏品

简直就是人间最好的养老院。

但是,我的同胞神情忧郁。

在一个漫长的秋天之后,天下缟素

冬天来了。

我穿着那种衣服:只有在秦国和楚国休战期间

将军才穿的赤色大氅,并因怀疑失恋

而剃光头。

我的同胞谢克顿,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谢世

他以在暴风雨间漫步著名。



万古愁


临近傍晚,落了阵雨。

天早早变黑,古城荆州还没有走到它的方位。

江水寻找着河床,谷风习习

吹向垸中的六畜。在时间的刻度上

人们的耳朵到底没有长得更长,只是整日介

嗡嗡作响,只怕是大军一去不复返

梁朝暗藏了太多的诗书。爱好歌颂女子裙裎的

男人守不住破败的情感,他们的血迹

被被劁的牛马所踏践,而它们嘴里反刍着青草

尾巴已被切去下酒。

有人从城南走到城北去告别,那万难

瓦解的孤独怎样的血统不纯,被方方正正地

安放于门楼上方,并与所有人的观念

宿命、徒劳的救赎相去甚远。



修札


当我听这个录音的时候,罗伯特·西尔弗斯

和沃尔科特均已作古。

坐在中国的春夜里,听到沃尔特·德拉·梅尔

的作品,也听到他们翻阅《白鹭》诗集。

我不懂他们的交谈,但知道诗歌的声音

释放到了钟爱的花上。我知道他们死后

我仍能与他们建立友谊,我知道

一个人把行李捆在骡子垛架上,被爱情渴望

可转移时光,与语言的份量。

我胸中同时有哀怜与庆幸,电石火光和火镰

这两种扑朔迷离的古老法器,它们能进入

所有人的脑海证明所有人都做梦并有可能

从梦中哭醒:得不到的,永是大火余烬

得到则是心中坟茔,与一窗黎明。

此刻,伟大又寂寞的词根从远方徐徐而来

向我拢聚,施展它们的抱负。



宝盖集:人间晚情


如果说谢克顿是座常获赞誉的图书馆

那钱重藻诚恳的颔首致意

与颇有微辞就必定生于同一屋檐下:
历尽千辛万苦,饱受偏见与怠慢

柳兰婷带给他的仍是颠沛流离的人间晚情。
他的院子他的字里行间,散布着兰花持久的香气
但他活得就像一个感情难民。
我们只有一具唯物主义的肉体,可是内里
冥明变幻,几乎就是唯心论道的龙场”。
孟小云大概是说,我们心里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们的心要有一具真实不虚,合一

且适合它的身体。孟小云大概是说,柳兰婷

看似清澈,有时心身也混乱无序。

尽管如此,当他向这个世界作别,他的残篇断简

他的沉思,他受难的英雄主义

仍然证实他是我们牵念的动人魂魄。



仿佩索阿:天空中的棉花

 

很少有人没看过天空中的棉花

即便是瞽者,妮迪娅,那些被一代代人浪费的棉花

它们仍能被感知。它们既生于植物

也生于肉体。

当然,也生于亿万光阴来去匆匆天空之母腹。无穷的生

无穷的死,永无尽头。它们前赴后继,以此说明

此恨绵绵,出现你,至少需要二十

四载。或一万两千年。

今天白天,妮迪娅,天空蓝得没有一点点办法

天空中的棉花,只好装在我脑子里。

今天夜晚,妮迪娅,天空乌黑,突然浓重地想你出现

你不要装着不看见。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妮迪娅,我想你

就将存在一天。

山河延绵,妮迪娅,棉花一直在去向你那里。

棉花一直在你那里。

它们被我盲目地感知,它们与永恒

在一起。



记忆风景1972


汉水由汉中而至郑集,旧荆州,襄阳

入荆门,通潜江,数得清的仍是支系庞大的支流

运河,人工渠,闸道,延绵无尽的坡堤。
中国人擅长改变地球的面貌,新的楚国人开挖东干渠

中干渠,西干渠将毛李公社一分为二。

它们两岸的森林,苜蓿

与麦地

注定为我们所用,远远望去

夏日时光迅猛来临——康麦因以巨大的身躯吃麦子

罗马尼亚铁牛嘴,则吞火球,然后冒出滚滚浓烟

为什么给它安装一人多高的轮胎?

为什么带如此多的犁铧,修建始皇帝般的机耕道?

几名知识青年发明温室育秧法,这会儿男人们将秧苗

担到田畴上。这会儿,妇女们后退着,弯腰描行

在小腿上拍打蚂蟥。

田沟里,灌溉的水流真的是永不停息——又清澈又凉爽

它们形成诸侯们从未见过的浩渺水田——再突兀的云团

也可低头分毫不差地看见。

每一天,仿佛都发生着重大事件,高音喇叭播放着

东方红,和革命群众由胜利走向胜利

领导人接见外宾的消息。

儿童们同成年人一起长大,他们管住牛群,使土狗

追踪野兔。他们像小动物那样
全身心沉湎于泥土与天空所发生的事件之中

又脏又纯洁。
他们在身体成熟的日子里,感到不可名状的孤寂

他们的学堂开办在田野上,不像古人那样

“授之以渔”与忧心。

捡鸡屎,拾牛粪,挖半夏,抬箩筐,割猪草

放牛,去堰塘里洗菜,打鼓凫,摸螺蛳

翻泥炮,玩弹弓。

太阳啊,猛烈地照射曾岭村,龚家台,洪坤霖的墩屋

以至乌龟浮出水面要晒它的龟壳,以至

焌米茶每一家每一天煮一脸盆。

我们写信去问紫金山天文台,昨夜睡不着,发现

一颗漂浮的慧星,怎么命名。

我们听见大人们开会,学习党中央文件精神

写字桌上除去报纸,就是油印件,复写纸

开水瓶和墨水瓶。
柳莺正在筑它的巢,它飞上高枝,说那么多话

根本不理解我们。
我们还戴范仲淹戴的那种斗笠,还披

柳子厚披的那种簑衣,但

也有人少数时刻,戴那种地主的纸筒帽。

狂风暴雨之良夜,我见到我的老师谢克顿

从煤油灯的光晕中出发了——风雨不管他是谁

很快将他变成落汤鸡,但我以为

他与风景,他的形象与世界走到了一起

——他是平原上的主要事物,他是平原上少有的

移动岩石。他使我记住,他率先抢走了

我们的孤独。

次日,丽日如洗,乌桕树和香橼树

静静地站立在天空下,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又觉得在自己的状态中各自

按自己的方式生长。柳兰婷晾出了她的花被单

就像刚刚吸收过营养,完成特定的劳动

让她好看,且不像其他妇联的人一样

产生多子思想。

我的父亲鼓励我晚上多做梦,手臂放在肚脐上

可人一旦醒来,梦境就自动消隐不可寻得。

“农民没有特殊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那片平原上的生命

农民做梦离开土地,就会写诗献给妮迪娅

多少年后,我的父亲死了。我早已离开曾岭

还保留着做梦的习惯。写诗给妮迪娅,因为

读过了佩索阿。

谢克顿先生写作《偏僻山区》时,群山

对于他来说,只是通向平原的阶梯。

平原何其广大,平原上是一片新天空,它更深邃

更光明,更完整。

他整个一生都在追求这种天空:“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但他住在三千米高处。那里如今已无人居住

自然不会有人接纳他衷肠与讣讯。自然以平静与

纯洁的胸怀

拥抱哺乳动物辞典中的刺猬的皮毛,地图册上的早期
沼泽,或高或低的气压区。

自然不会知道他的死亡。柳兰婷避开了通向自然的

上万条道路,若干年后采取历史题材

陷入怅惘。
“电影没有耐性,人们曾进一步地看见,高山

才具有原始自然数千载难得一变的脾性。而平原更动荡

更接近人类生活,男人会带着穷尽世界的光芒

而亡故”。

西辞唱诗,曾唱出过阿来小说中的月亮

他在遵义山区,坚持他早年

就已坚持的主义。

我们知道一切价值都会经历重新评估,青年们

坐在学院里,也会想到一片叶子落下去的无数时刻

宇宙正在执行一条静悄悄的伟大规律。

我们知道,忧伤万物的心灵反可能没有归宿

简单的大脑,常常充满劳动。

有人从未走出过平原,有人心里

总有某个房间。

钱重藻喜欢看一群农民在平原上堆起麦垛

就像堆在平原边缘,一如平原边缘

就是粮垛般的丘陵。

吴簖总是说,他在生活的深处找到了一种真理

我们需要某种由内而外的形式主义——

世界其实由平原构成,山峦不过是平原的延续

如同巨幅布料产生皱折——过了那些陵丘

仍然是坦荡的平原。象山就是像山

没有妮迪娅,你就只能与一堆乱石平静相处。

你甚至不能与白云平静相处。不能与

蛙鸣平静相处。

不能下结论,猜谜语,不能心神摇曳倾听杜宇

不能一下子看到平原上的一切,人和事物

公社时期的月亮,也只是一个无产阶级的平淡载体。

我想起,我是从远方来的,中国人确实需要

一个形式主义的月亮将自己固定在

流变不已的平原上。楚国人

也需要郢都这一遗迹。
在所有的大脑、皱纹和神情中,时空会留下

一个故地,它如此清晰
又断难确定,直到钱重藻写完《宝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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