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墓碑的教育（组诗）

生命无忧

整个荒原被风推倒
放弃多么辽阔
落叶因完成任务而金黄
芦花满天，把死亡当胜利来庆祝
一阵风吹得明明白白

植物们读着自己的经书
樟树留下香气，短命的瓦松
死得没有任何负担
枯草和野花，更像献给大地的供品
时候到了
倦了，就地消失在泥土中


生死之间

该死的，必须要死
绿荫散去，不是对草木的否定
总有人正年轻

我喜欢这样的流逝和递进
站在悲伤的旧址上
大清正腐烂，民国已走在来的路上

感恩阳光，白桦临死时交出火焰
我赞美这伟大的传承
更惊讶于生死之间
爱蕴含的暴力，沙漠中弱小的红螯蛛妈妈
献出身体，让来到人间的孩子
有了第一口粮食


新墓

孤独是有形的，碑把手插在口袋里
已掏不出任何东西
简历上除了记载着生和死
除了高贵的天空，没有多出的时间来证明我曾活过
下面一排名字上的亲人
已不在身边，他们流了很多泪
哭完以后就没事了
风吹过，断裂的呼吸又回来了
台词已经用完，我实在不愿按照人间的样子再活一遍
放弃礼教、法术和风骨
在低处，我反复把野草添加为好友
下一个清明还早
孩子，请原谅我的这些低级趣味


抑郁症

事实上，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
人间氧气充足
但不想活下去的理由很多
一滴泪，一个污点，一个破碎的梦
把故事轻轻擦去
抑郁的人，总有本领杀死自己


假死

甲虫有假死的习性
想蒙混过关
听从摆布，可能真的就此命绝

不要嘲笑它
窘境中，无力和世界较劲
弱小者的智慧
是骗过自己，以耍赖的方式装死
用屈辱换回一条命


韭菜

想把时间花完
并不容易，刀子的来访
语言锋利，每次带走大部分积蓄
总要留下一点点
以体现世间仁慈的高贵

这个古老的种族
深陷残局，习惯掏出香气取悦世界
兄弟姐妹们
信赖刀子，有从不索命的技巧
只因长得最像草
只因占了地球上一块菜地


墓地有感

去墓地走走，影子也跟着
那些死去的人
依旧真实。活着时总停不下来
此刻一切都变了
安静祥和，墓碑们挨在一起
谁也不能过河拆桥
谁也不敢甩掉结伴同行的人

朋友多了真好，周围
细碎的花草 ，和我一样年轻
它们与坟头混得很熟
从不乱跑，像是在告诉我
不要把幸福，标在花花绿绿的地图上


偷生

一棵树过早的成为朽木
依旧站着
理论上已经死了
骨架还在，账户里的野心和欲望还在

春天从旁侧冒出的枝条
贼头贼脑，活成另外一个人


片尾曲

荒原上，低温形成的峡谷
难以跨越
泥土不再提供养分
草木们累坏了，枯萎让生命有收工的快乐

在衡水湖畔，大面积的残荷倒在水中
腾出空位，死亡显得尤为尊贵

而我们珍惜活着的时间
整天手忙脚乱
总想把日子过得更体面些
富人们死得惋惜
以为活错了，用命换来的繁华都没花完
葬礼不得不再铺张一次
穷人的死，则显得局促而难为情


墓群

村庄日渐冷清，鲜花和野草
跑到山坡上搭台唱戏
这里的墓群高高低低，像一群看客
一群输得精光的人
在岸上，以胜利者的姿势俯瞰人间
蝴蝶飞来，色谱里
掖着尚未用完的千山和万水 
这其中必有惊喜，一定会有对号入座的故事
大号的坟是新落户的
品质向上，呈现出年轻和活力
像我们第一次来到人间，有按捺不住的欢愉
也有一些石碑深陷着，藏在低处
看上去有点颓废
它们真的老了，沧桑了很多年
宁愿再死一次，也没有一个回头下山的


荒原

暮色淹没整个荒原
溃败已形成，蚊虫飞不动了
我们经历远方
盛夏以及果实的赞美
身后一路落叶，一些事来不及爱就已失去

上亿年的土地上，坟头并没增加几个
世上足够多的烂事
都是从头再来，这不能称之为失败
羊群沿袭着以前的叫法
还是那些山川
还是那些人，还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一次次用祈祷买通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