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沉睡

1

力量已经用尽

青铜，这锈迹斑斑的

荒芜之身

森然陈列在博物馆

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依然沉睡。依然

在远古的声音中

做梦。梦穿越千年，这时间的小兽

从不遗忘，也从不会留下什么

青铜沉睡。青铜之梦

以一座展厅的形式

似乎要说出什么

而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2

是的，不能说

不是不可以说，而是说不出

我们有我们的骄傲：

生物工程、电子技术、核反应堆

数不清的成就，让我们活在

与世隔绝的现实中

青铜，这远古之兽。它的骄傲在于

它已经没有骄傲，不需要骄傲

只在一个长长的梦里沉睡

一切都是静止的。青铜

它的光荣是那一身锈迹

是那段远去的历史中

一个个看不见的黑点

3

谁来描绘沉睡中你的样子

一个简单的姿势

一个若有若无的表情

鼾声。没有鼾声。呼吸。没有呼吸

青铜的沉睡，是没有意义的沉睡

不需要意义的沉睡。青铜

作为一种最高的存在

谁都无法把它从睡梦中唤起

青铜，是我们身体里的脏腑

是我们的魂。我们像对待客人那样

对待它。而它，早已是主人

和我们一样，共同支配这具肉体

并被这具肉体出卖。青铜

不属于这世界的自然之物

4

我们被青铜占据

我们和青铜一起，在这个世界漂泊

青铜沉睡，而我们醒着

青铜醒着，而我们沉睡

我们和青铜一起漂泊

这世界是让我们停留的一个岛屿

我们在这座岛上，结网、捕捉

繁衍后代。岛上的风光

让我们沉迷，而青铜醒着

青铜醒着而我们继续沉睡

我们醒着青铜一直都在沉睡

我们看不到青铜，但我们能抚摸

我们在抚摸青铜的时候想着自己醒来

我们醒得太久所以我们一直都在沉睡

5

青铜沉睡。青铜在陈列室

华丽的橱窗内，像个囚徒

它的沉重，让我们掂不出这世界的份量

它的轻，让我们失重

我们并未围绕它。我们只是

把它当作一件物品，一件与我们无关的

漂亮的装饰。或者也不能说漂亮

它的粗笨，对应我们的灵巧

我们的灵巧，让世界变得日益鲜活

鲜活的世界让我们失去原有的本真

我们不甘心这种失去，但我们束手无策

青铜沉睡。青铜，这高傲的属性

让我们认清自己的同时又迷失自己

6

沉睡中的青铜代表一种静止

它掐去时间，让时间成为一种

与自身无关的东西

时间，永无终止的时间

创造我们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剥夺我们

时间是锈迹。是附着在青铜上

让一切成为虚无，让一切

从虚无中渐渐显形

青铜沉睡。青铜不屑于这种

无聊的游戏。青铜找到自己

让自己沉睡。青铜用锈迹

让时间有了用武之地

但时间，并不能改变一切

7

青铜，一刻都没离开过我们

它就是我们自己

是我们在时间之内找到的

时间之外的另一个自己

我们看着自己：这不属于自己的体魄

不属于自己的沉睡。青铜醒着

青铜用我们微疼的手指

在时间之上篆刻。让一切静止

让钢铁的世界恢复成一片森林

让森林中的鸟划破长空

让鸟声回到身体里

我们从来都没离开过这里

我们只是以为自己离开

8

所有与青铜有关的记忆

都只是时间的锈迹

我们有记忆吗？我们，在青铜的记忆里

寻找我们的记忆，我们的记忆

在青铜的沉睡中，成为锈迹。我们

并不感到自己，活在青铜的记忆里

青铜。沉睡的青铜，醒着的青铜

沉睡的我们与醒着的我们

我们让时间说话，证明我们

在青铜的世界里，拥有青铜的体魄

像青铜一样，在沉睡中

让世界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