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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组诗）


阮籍七弄

1
鬼在门外吃雪。
我在窗内饮酒。
我想到了一朵早夭的桃花。
房中术瞬间枯萎成了
一节蜡。

2
美妇美得落日一样惊人
我买醉买的
只是一滴清醒
夜店据说一千年后才开始流行

3
玄是一门艺术。
嵇康笑了。
他一直在我思想中打铁，
并把山涛烧红，放在八卦里。

我们断袖，而且
一起狎妓。在血液里养活着
同一根骨头

4
醉就是破了不立。
醉就是观棋不语。
醉就是为自己守节，
掩窗不与流云苟合……

5
没有谁，能与自己的内心相遇。
我驾车走到了路的尽头，
痛哭流涕。

我不同于杨朱。
我无羊可亡，无路可走。

6
臭皮囊，粉骷髅，肉体呀，
一场声势浩大的空城计？

我寄生，像虫卵。
我妥协，如雨竹。
我沉默，沦为丑陋的同盟……

7
鬼开始吃人，
一代接着一代。

2012.12.29


昭君怨

冶艳，如花朵之静美穿云破月
朱门深掩
宫砂未破，澡身于雪
需要一场什么样的虚拟之火来拯救内心？

皇醉卧于宫闱
近在咫尺，却如隔三生
珠帘空卷，玉阶落尘
一种恨辗转梦到白头之妇空沾泪痕

我梦到狼烟四起，鴜鸟乱飞
一对胡骑旌旗招展，穿过大野
古驿道转瞬湮于茫茫黄沙……

小人之小，如蛇蝎之妇暗地做蛊
一支笔，盗空美而又抄袭美
我知晓悲哀，悲哀就止于内心之宁静

在更深的夜里，我脱掉亵衣和月亮对白：
婵娟兮，谁相怜？
后宫里，花开七十二朵
每一位嫔妃，都是一味成份复杂的毒

我喝下，玉杯里的术士之水
媚术乱经，一次次地崩塌在体内
丝衣镂空象牙的轻滑……

夜未央，烛台上
花瓣湿漉漉地梦到空无一人的故乡

2012.12.31
  

嵇康诠玄

乱更相轻，
载水之舟停于沙漏。
疏影之内的梅花，傲雪
却于弦断处，落零。

破晓锻铁，玄门之妙
把直打弯，
或把弯打直，
是水与火，为与无为交融的两极？

触及山之高远，是清音里的一段丽梦
霞蔚云蒸，帆济沧海

若是风起，风必入松，
若是雨驻，雨必洗草庐于
城阙之上。

击缶慕雪，穷宁静之源头
芦荻瑟瑟如惊鸟，一味浓愁
煎出，两窗春意

濯身之后沐香，阅经如蚁食
仰天思太乙之神术，灵龟涉洛水而出

白驹过隙，逝者
似水不止，阴阳遁运
行八宫，雁卵之小万物齐寄
笑苍生，不过秋蝇尔尔

菖蒲为祭，清酒如祀
一杯还酹内心，一杯还酹天地……

2012.12.30


唐寅心经

1
梅花藏暖。
泪烛卧寒。
残雪几疏，瘦在枝头？

我病了，在江南，
服水服土，不服心。

郎中，是江湖郎中，
而江湖，就是江湖。

2
我练字，画画
在草木中退避三舍

我消极
气若游丝，和自己打太极

六如，就是桃花坞里的蝉
就是佛法
就是半斤墨汁里，怀素的骚情
张旭的颠

3
惊，不是
虚惊，是梦魇里的惊
宁王府里的惊

我葬桃花，种锄头
一天一次，安抚自己
不计报酬

4
允许他人指鹿为马
就允许我比猫画虎

我太小
小到你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

5
牢狱之灾
就是苦难，为人性绣花

寒山寺的钟声里
布下了多少零落的悲梦？

釜底抽薪呀
志正酬……

6
归去兮，秋香已老。
我在酒精中失禁。

三笑，就是大笑
对着镜子，颠三倒四地笑

尘世无一物
何处惹风尘？

哈哈
哈—哈—哈

6
“人人笑我癫，
我把人世看得穿。
哦，礼义廉耻，
道貌岸然的遮羞布，嫖客般的无辜。”

7
普遍的黑，仍是
一群乌鸦，和它们盲目的飞……

2012.12.26


陶潜注疏

1
自役为口腹
罪过，为官八十日。

这是白绢上的墨点，
我一生的悔恨，

2
在鹅不叫的时候
清风会出场
明月会靠后，闪着清辉
把梦孵。

4
我看到南山了
采菊，只是为了清火

脉象太乱
阴阳失调
竹简里的恒玄，只是个政治人妖。

5
莫谈国事
我说过，我是旁观者

政治是一排杀人的密码
谁上台谁破译

还是带上锄头，去松土吧
我无心。

6
瓦罐沸腾，榻前弥漫中药
我病了
我失血
王朝的骨髓里，总是缺味仁义的钙。

7
倦鸟思归林
且听虫鸣唤我醒。

这清晨，这露珠
这杯薄荷水
几乎让我忘记了柴米贵

8
鹅又叫了
在胃里，胃里有一把叛军的火
它烧，生灵涂炭
让万物枯萎

我哭过，
我的笑容是装出来的

面具掩饰不住一切
我本质上不是演员

9
刘裕死了
五棵柳树死了
我在经史子集中痛苦地遗精

10
没有，没有
我没在你的大脑中洗澡
革命来，革命去
我们只是为了活着，活着。

2012.12.26


接舆[1]考

1
赵钱孙李，陆在哪里？
这是后人的排序
我醉了，长街一倒
饮霜吃露。

2
昨天，我偷看了王寡妇洗澡
昨天的昨天，孔丘
幽会了南子，那个骚货。

我们不是一丘之貉
我名通。

3
杀人于无血
政治，政治
一团黑？！
像锅盖，像落雨的天空

4
剪去头发
丢掉簪子
我的发型有多酷，就有多伤心

异数，异数，连铜镜
也在惊呼。

5
黑夜是黑社会
白夜呢？一把刀在仁义之外的诉说。

我头疼，头疼
吃鼻屎
骂圣人
洗脚，打坐，想女人。

6
杂碎
都是杂碎。

我只吃猪后腿
提着茶壶，在《山海经》中吃
在乡野僻道里打饱嗝

7
谁说脱毛的凤不如鸡？
小混混儿终是大混混儿润滑剂

孔丘不是丧家犬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与内心徒手的搏斗
8
我苦闷。
我以翠竹为笛
我用跑调儿的声音唱：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2]

我聋了。
我不管谁听到。

9
一切都是徒劳
无为中的为
杀人者终归杀人
亡国者终归亡国

10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 [3]

这悲凉的人世，满目疮痍
我说疯，我就疯了。

2012.12.25

[1] 春秋时代楚国著名的隐士。姓陆，名通，字接舆。平时“躬耕以食”，因对当时社会不满，剪去头发，佯狂不仕。
[2]孔子适楚，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微子》）”这就是“接舆歌凤”典故的由来。
[3]同上，出自《论语•微子》。


狂裔赋[1]

1
营丘[2]是个毬，与我何干？
华士[3]昨天病了，我翻《内经》，
竟然看到神农的影子。

2
我上山采药。
我不拯救自我。

自我，只是一把
别人用于丈量自由的尺子。

3
我饮酒。
看菊花和桑麻。
看蚂蚁在树下火拼，
笑姜子牙挥舞鸡毛一样的令箭。

4
神呀，柳叶已在河边卷曲
兄妹还在葫芦里乱伦[4]
我做梦，打呼噜
吃，没有孵过蛋的鸡。

5
我拒绝
和钓过鱼的人谈鱼
和杀过生的人谈仁
还有，和妓女谈贞操。

我不清高，醉时
会和一头猪，在泥塘里打滚
我会捉虱子，把头发盘成
商汤的形状。

6
“清音招魂兮，魄逸形。”
竹冷艳，月如钩。
瑟上烟霞，万古流。
我会珍惜平静中平静
空出一个知了，闹枝头。

7
死何畏？生何惜？
一片飞蝗，火烧云过后
我血凝。我身腐。
我气贯丹青与日月
我可以这样想，你可以举你的刀。

8
潜龙在渊。
八八六十四卦，我的兄弟，
耆草已被捻断，
还剩下什么？
春风？野花？一条狗的性事？

9
“耕田而食，掘井而饮。”
现在看来，是场梦呀
“日落兮，蚊盈道
白驹过焉，轮回知。”
流氓的逻辑，就是取消正义。

10
刽子手被我吓坏了。
我笑着，在他刀上饮血。
自由的杯盏，高过尿布一样的旗幡
我不是第一个挑战者，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2012.12.25
注解
[1]东夷隐士，“耕田而食，掘井而饮”，姜子牙三请不仕，而被罗织罪名诛杀，轰动一时。
[2]姜子牙受封之地，齐国最早的都城。
[3]狂裔之弟，也被姜子牙一同诛杀。
[4]伏羲兄妹结体造人。


文姬恨

鸟绝千山。

不会的，在陈留，我的面孔如白昼一闪。
我渴望光，于暗中卷芦叶为管，
我吹奏，这一腔云烟：
天无涯兮，地无边。
没有，这个失血的黄昏，低垂绵延如流苏如胡幡。
我泪湿满巾，怀藏明月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

毡裘为裳，羯羶为味
铃铛脆响，雪已掩过马鬃，
赳赳胡风
何时梦寐，烟炊绕城绕郭四散为暮霭重重？

花朵退向内心。夜无味，羌笛悠悠不识汉音
怎奈北雁南征，有去无回
马粪嘶嘶，盆火正旺，日东月西两茫茫……

我睡，和凤凰在一场大火中涅槃
在水之湄，薄雾冥冥的河面之上
脱怅惆，而迎风舞
因之，我看到了桑麻之秋，故园菊花高卧
萧萧暮雨，澄明，如一卷丝绸一样光滑


201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