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郎 (ID:木郎)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4 16:44:01
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5 15:34 编辑
术数学[组诗]
◎分身术
我总是担心,那个练习分身术的人
回不到自己身上
就像黄昏拖着的,疲惫的影子
在大地上被实施鞭刑
——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
那一定不是我——
可他又是谁呢?在朋友面前举杯
在爱人面前迅速发怒,之后
又伏地觅食。我不相信
一只知更鸟,会擅自逃离他的肉体
◎平衡术
没有一列火车可以抵达。在时间的轨道上
我必须模仿草木
把呼吸调匀。成长中唯一的蓝
被雨水溶解
想起死去的亲友,我写不出
矫情的诗稿。在骨节错位的丛林
倦鸟归巢,麻风病也终结了耶路撒冷的孤独
迷雾中沉默的石头,多少年
读不懂阳光和雨水的教义
擅长表演平衡术的人,喜欢在一根羽毛上
较劲,但这并不重要
不久之后,我就要死去。且不会打破平衡
◎催眠术
必须在失眠的夜晚实施催眠
比如数羊:1、2、3……
还没有数到7
我就睡着了
“灵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谋”
我没有看到第八只羊
较之生活带来的荒诞,我更喜欢
修辞带来的荒诞
可以在一个句子里嵌入隐喻
想诅咒凶年,就画个叉叉
但,不能总是耽于做梦的年纪
“灵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谋”
回到大马士革,去中世纪
去当一个骑士
或者去泥土之乡,挖一首童谣
我喜欢雨后的空气
无所事事,我们散步
你在暮年为我朗诵诗歌
“灵性之光,死于稻粱之谋”
1、2、3,每个夜晚我都在数羊
◎阴阳术
深夜里听到送葬的唢呐,它来自故国
这一天,祭祀的牛头摆满大地
亲友们猜拳饮酒,鬼师在念诵经文
花房里的姑娘,正低声咀嚼
游方坡里新来的书生;父母老了
越来越沉默
棺材里腐烂的躯体,如同一片片落叶
——我仿佛并没有死去:我只是
回到母语的迁徙之地,在枫木树下
唱歌、骑马和飞翔;偶尔也去跳花坡
我的旧情人,会带来候鸟的柔软
蜡染的百褶流苏,会覆盖我的墓地
我的此生并不长,开满了迷迭草和晚香玉
◎房中术
习惯太容易害人,且害人不浅
先刷牙还是先洗脸?先亲吻
还是先做爱?我不知道
每只虫子的存在
都不一样,我喜欢念一首诗
之后潜入到你的思想(我在那里
偷偷吻你,你并不知情)
像一个偷窥狂,我窃取你身上
每一个器官,烙下我的专属
“爱妃,还不速来侍寝?”
以皇帝御用的口吻,我在自己的领地
逡巡:“嗯,这里适合插秧
这里适合遛鸟”
(必须强调,这不是隐喻)
一寸河山
一寸血:需要用一生慢慢测量
◎养身术
年轻时看到一棵树,总要拼命
往上爬:以为站得高
就会看得远
征服女人,就等于征服世界
殊不知,摸到的按钮越多
越看不清世界的脸
薄雾笼罩在“开”“关”之间
有人忽然间背过身去
秋天就到了
满地枫叶,写着相同的姓氏
我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风雪中,分不出哪个是曾经的少年
◎育儿术
这是一个纪念日。一只甲壳虫给他带来了安慰
从未出现的颜色,如同雨后的喷泉
你无法想象一个死人的重生:他站在十字路口
看红灯亮一回,绿灯也亮了一回
一点也不着急。就好像
上苍给他指派了任务,带着教徒才有的虔诚
他要做完最后的弥撒——对一匹马的救赎
往往不是来自一片大草原的绿
在一条路上走得越久,越容易怀疑前行的方向
看着对面马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
必须承认,他笑了那么一下。有点坏。
这是一种微妙的关系
因为一只小小的甲壳虫,他放下了猫科的自负
◎隐身术
所以我必须隐身,冒天下之大不韪
世界与我越来越没有关系,我正在变成
你们的其中一个:沉湎于沼泽
吸烟、酗酒,寻求露水情缘
无可否认。我正在老去
秋天栖在眉头上,皱一下大雪就落了下来
我会死成任何一片纹路清晰的叶子
但拒绝腐烂,拒绝成为你们脚下的泥土
◎遁甲术
每天一次大扫除,但不会赶尽杀绝
一只蜘蛛仍在角落里
早晨七点,我准时如厕:
先看蜘蛛一眼,再读两句诗歌
我们不需要任何交流
一只蜘蛛的存在,主要有两个好处:
其一是捕杀苍蝇,其二是捕杀孤独
◎御马术
因一节电池而上街,回来时手里并没有电池
一群麻雀轻易就可以把我麻醉,但我不会
成为其中一只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嗅到我和他的相似性
他没有同情我
一只乌鸦单脚立在时间上,叼出我
从未有过的悲伤:为了不至于
跑题,现在我必须提到马
毫无疑问,我养过一匹——那是在很久以前
◎乌有之乡
01
或者为一场雨命名,或者为一条河取姓
必须把词语的荆棘去除
叶子去除;必须为汨汨流出的眼泪
种下修辞的蛊毒;必须在垂死者脸上
寻找白莲或者向日葵。收敛表情
像一株理性的植物,在掌心的纹路上
改写宗谱。遵循自然命理
废除叛国者的矫情,以一个信徒的虔诚
在一次又一次的更改中
涂掉出生,姓氏和籍贯。把盔甲脱下
在撰写者的身上雕刻戒律
比如修辞,比如悲悯,比如狡猾的形而上
02
然后是废除比喻,脱掉名词的衣服
拒绝煽情的排比
雕骨镂花。在阁楼里照镜梳妆
以狮身人面的谜语进入
按图索骥。在镜中寻找捕猎者留下的陷阱
用虚妄的矛,刺虚妄的盾
用梵高割下的耳朵,收听大地的色彩
夜晚来临。在乌有之乡
马会打着孤独的响鼻
牛背上熟睡的小孩,他会梦到另一个乌有
这时候,诗人背着手走了过来
琴声浆洗着水声,昨夜里痛饮的那一条河流
五千年之后,它仍能冒出来几个酒嗝
03
在逻辑之外,我们又一次提到了抒情
那些曾经娇喘的花朵
又一次在风中裸露了肢体
我必须承认,我还是那个乌有之乡的小孩
牛背肯定是回不去了
好在还有旧衣服
晴天可以穿它,雨天也可以穿它
从镜外闯入镜中
纸上的风景,不过是一场笑谈
在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中
我们把自己涂改成面目全非的婊子
被文字轮奸,被世俗嘲笑
最后把自己肢解
一截葬在盛唐,一截埋在宋史
至于剩下的器官,就扔回他妈的魏晋吧
——好歹,好歹也能喂只狗
04
最后是不辞而别。鱼又要爬到树上
以鸟的叫声唤醒孤独的亡魂
那些被诅咒的女巫,她们又开始念诵咒语
疑案在时间的坟墓里堆积
风吹着白骨,诗人坐在草原上——
牛羊呢?马匹呢?那些举杯狂欢的人群呢?
——子虚乌有,纯属虚构
棺木借迅雷之势,一口吞下了虚妄
英雄策马。鸿雁传书——
“待我山河大定,回家为你描眉”
篡改史册,杜撰帝国。那人又开始蛊惑自己
◎急诊室
影子越来越近,你甚至可以听到
他在急症室里发出的密令
身体之词,仅是一组单调的数据
吸氧,心电图测试,查血……
没有谁,能破译密码
朋友握住你的手,用诗歌
传递体温。但死亡如此之近
他劈断七指苦竹
分开了昨天与今日
落日如血,遗言暴露了你的柔软
想起剩余的光阴
再也用不了
便想起了此生中最遗憾的事
——风信子迈着猫步
来了又远去。突然害怕镜子
怕它照见北方的大雪——
必须要删除一些意象了
比如矫情的青稞,忧郁的烟幕
比如,酒壶中那一朵发痒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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