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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 (ID:非马)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4 17:24:46

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6 23:58 编辑

底层的低语(组诗)



我的乡愁

我的乡愁离故乡很远  
一直在路上跋涉  
风尘仆仆
  
在时间的上游  
一些童谣 炊烟 背影  
连同村口老槐树上  
叽叽喳喳的鸟鸣  
一同顺流而下  
像记忆的皮筏  
总是在黄昏时分抵达
  
回忆里的时间之重  
常常压得乡愁跟我的脊梁  
一样弯
  
在乡愁地段很多  
毫无关联的词语  
绕道而走  
一管水笔流尽之后  
泪水又汩汩而至


  
瘦身经历或断想
  
直到有一天爬上4楼  
突然感到力不从心  
臃肿的体态顺着台阶  
一步一个顿号  
气喘吁吁如耕作之后的  
老牛
  
于是我逼自己下了一个  
比重重的脂肪还要重的决定  
减肥

跟很多美体机构  
签下很多美丽条约  
跟很多形体大师或专家  
讨教很多知识练习了  
很多姿势  
结果依然如故  
像一篇早已倒背如流的文章
没有删节
  
日有所思 在暗暗的梦里  
我幻化成了一个身着  
华丽服饰的肥胖君王  
挥舞肥胖的大手  
号令天下  
得意狂笑之间 一杆  
长长的毛瑟枪  
挑掛着很多像是  
“南京条约”“瑷珲条约”“辛丑条约”  
......的文夲  
又逼我签名  
背后的长辫 祖传的毛笔  
一笔一划之间 蘸着  
屈辱与哭嚎
  
惊醒之后大汗淋漓  
厚厚的静之中 感觉  
瘦身不少



  
地铺上的岁月
  
地铺上的岁月 如今  
在回忆里  
安静地躺着
  
那时很清贫  
清贫得只剩下  
镰刀 犁 苞谷以及  
蜗居其间的不用  
花销与喂食的诗歌  
一天的劳作之后 把梦  
四仰八叉地平铺在上面  
歇憩  
松软的稻草散发着麦田  
温热的呼吸  
间或的辗转反侧  
像石碾翻开丰收的扉页  
简单朴素的幸福被身下的  
稻草簇拥  
缠绵而炽热
  
如今蜷伏于都市的  
席梦思上  
时常腰膝酸软  
钙化了的关节锈蚀严重  
嘎啦嘎啦直响  
一如钙化了的诗歌与文章  
易碎 经不起任何  
轻轻地碰撞


拾荒的老妇
  
傍晩时分 她与暮色身着  
同样的衣褂  
于城市松动的牙缝间  
像一根牙签捡拾剩余的生活  
剔 挑 刨 刮  
这些漫不经心的动词  
配合年迈的手脚  
熟练而粗糙  
一支钉钯 一个蛇皮口袋  
是晚年的全部家当
  
白发是年龄的手稿  
在夜色来临之前陈列触目惊心  
比垃圾筒里腐酸的气味  
还要令人窒息的是  
心酸的味道  
够不着筒底便找来几块残砖  
垫着  
有时佝偻也会有另一种高度
  
脸原夲站立肩膀之上  
守望人格与尊严  
至今我还不曾看见过  
在垂下的夜色中  
那张比夜色还要低的面孔


搬家
  
秣陵路 盐仓桥 广州路  
随家仓 丁淮门 海棠公寓  
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  
在暮冬时节 脚下的雪  
与两鬓的霜  
已分辨不出具体的白  
一切物件都已搬走  
包括籍贯 性别 民族 信仰  
只剩下一帧照片 留守  
旧旧的岁月
  
从今天开始 曾经的住所  
改称为故居  
新家坐落于离旧址20公里外  
一个叫安乐公墓的地方  
坐北朝南与旧居一样  
20公里 整整奔波了70年  
只是那里少了些喧闹与烟火  
多了些黑暗与静谧
  
我知道你生性木讷 少言寡语  
就像你的笔名:泥人  
即使去了一个新的环境  
也不会有什么朋友  
我会常去看你的  
把你生前油印的诗集一页页  
烧给你  
纸张哗哗的声音算是  
陪你谈诗或聊天  
窜动的火苗亦如熟悉的炉火  
给你温暖  
也可以抵御提前降临的夜色

民工之死
  
28米高的脚手架上  
一个民工像是被流弹击中的鸟  
垂直落下  
怦地一声闷响 死亡与躯体  
同时抵达地面
  
很多人如同决堤的洪水  
哗哗地狂泄而来  
他恰若一座孤岛  
被熟悉或陌生的人围观  
指指点点 七嘴八舌
  
一辈子活得粗糙而寂寞  
未曾料想最后的死亡  
竟像工地上一块普通红砖  
砸出巨大声响
  
生前没有人愿意靠近的身体  
此刻里三层外三层被人们  
紧紧包裹  
像个走红的明星
  
死亡的静默如此  
博大而深邃  
一个民工用自己的躯体  
刨出得深坑  
装不下太多的  
嘈杂与叹息

我的墓地

人已中年 我为自己订购了  
一块墓地  
80x80公分 正正方方  
像我的座右铭
  
这里远离战争 瘟疫 阴谋 欲望  
就连近在咫尺的晨昏  
也还有12小时距离  
这是我最后隐居的地方  
寂静与我相比已略显  
苍白和嘈杂  
在翡翠河旁 有粼粼波光照亮灵魂  
也就知足了  
有宽大的银杏树陪同墓碑  
一同站立  
向着天空的方向
  
墓志铭简洁扼要  
如同我曾经写过的诗歌  
三行文字一处留白  
第一行:出生 年 月 日  
第二行:殁于时间……  
第三行:杨骥(非马)一个爱过诗歌的人  
倒下的躯体算是留白  
亦可理解为  
最后一行

人民
  
就要去首都了  
去人民共和国最中心的地方  
怀揣“人民”这两个汉字上路  
遥遥的旅程也只有  
两个字的距离
  
可是很多牌匾上刻着  
“人民”的地方  
却硬生生地把我这个人民  
挡在了墙外  
王府井大街上 我时常被另一些人民  
镍币般的目光  
刺得踉踉跄跄  
200斤苞谷压不弯的脊梁  
此刻却像秋后稻田里的枯草  
疲沓且又易折  
在这些人民之中我贫穷得  
只剩下人名  
是那种被收租之后揿按手印的  
人名
  
裹挟于人民之中  
与另外一些远道而来的人民  
欣赏陌生风景  
离开时 鞋底纹间沾黏的乡土  
还不曾落下
  
鸟巢
  
鸟巢在童年上方  
悬挂着

那时我很矮小  
每天仰着发酸的脖颈  
看它静静地镶嵌于辽阔的  
蓝色之中  
宛若一枚果汁丰盈的砀山梨
  
有时幻想有一双翅膀  
跟随它的儿女们  
自由飞翔  
口衔早露觅食  
傍晩驮满满暮色归巢  
幸福像一声啁啾
  
如今我时常飞回到  
我的出生地  
如一只倦鸟找寻  
可以停歇的巢  
原先的大树已变成一根烟囱  
鸟的声音早已被雾霭洗得发白  
像模糊的灰尘  
只有锈驳的时间  
在一堆黄土旁的叶梢上  
窸窸窣窣  
仿佛告诉我 哎 小兄弟  
你又回了一趟鸟巢

书包

400克洗衣粉的包装袋  
洗尽 晾干之后  
用一根细麻绳两头串起  
变成了一只书包  
斜挎在稚嫩的肩膀上  
贫穷在山路上  
歪歪扭扭

课夲里有太多的生字  
需要抄写背诵  
譬如春天 河流 阳光  
譬如幸福 黑暗 忧伤  
……这些都在书包里沉甸甸地  
装着  
很重 像脖颈上深深的勒痕
  
只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  
如童年的花灯  
抑或是文章最后的句号  
然而小小的年纪却并不知晓  
这个世界有太多摊开铺平的文章  
没有句号  
正像这只也被称作书包的  
书包

雪地上,一个烤红薯的老汉
  
老旧的铁皮炉子 寒风吹过  
时间的锈渍  
纷纷脱落

厚厚的白雪覆盖白发  
压得晩年跟脊梁  
一样弯
  
大地是白的  
胡茬间的冰碴是白的  
炉膛里蒸腾得热气也是白的  
辽阔的苍白之中 惟有炉沿边  
烤得焦黄的红薯是另外  
一种颜色  
像命运的形状
  
无言的火苗哧哧地窜动着  
在它身旁 雪地上的老汉也被烤着  
像一个红薯

包容
  
我时常在稿纸上摆布  
大厦 楼房  
看它们高高在上的样子  
像我高高的愿望  
而现实的我却很矮小  
只有一间棚户屋的高度
  
偶尔也曾带女儿去公园  
那是一个靠近童年的地方  
而我们只能站在栅栏外  
饥渴地想象  
女儿的眼神告诉我  
一张薄薄的纸状门票  
比她一个星期的口粮还要  
重出许多
  
穿着醒目的橘黄色工装  
与垃圾尘埃为伴  
灰头土脸的日子像脚下的路  
总是走个没完  
就连自己的姓氏也被他人  
更改为姓“环”  
寒碜的三轮比不了过往的车辆  
但却很稳 三点一面  
支撑着一家人的梦想
  
工余之后 我都会静静地锚泊于  
这个城市的晚报上  
上面有许许多多新鲜的故事  
像乡下返青的禾苗  
有霓虹 风景 麦当劳  
还有女儿向往已久的  
绿茵茵的操场
  
……一尺之遥似乎永难抵达  
还是统统交给梦去收拾  
折叠 包容  
那里没有黑夜  
更没有悲伤

母亲
  
半辈子 母亲都在节与俭之间  
算计着生活  
节是气节的节  
俭是勤俭的俭  
而朴素的日子像盛水的桃木箍桶  
滴水不漏
  
年近古稀 母亲已日显衰老  
已分辨不出新添得皱纹  
电视的大声喧哗时常招来  
隔壁孩子的埋怨  
淘洗之后忘了拧紧得水流  
冲不走健忘与糊涂  
25W的灯光整天地亮着  
像是给晚年指引着方向
  
黄昏来临之后  
母亲的唠叨与自语  
接踵而来  
如同黑夜的内容  
孤独是只胆小的鼹鼠  
听不得人的声音



作者简介:

杨骥,笔名非马,自由撰稿人。1982年发表诗作,迄今止已先后在《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靑年》、《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八百余首(篇),获省以上诗歌奖六十余次,诗作入选逾百种诗歌选本,新现实主义诗歌流派代表,著有《杨骥诗选》。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手稿》诗刊主编。
  
通联地址:江苏省南京市沿江工业开发区扬子14村23幢202室 邮政编码:21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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