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7 08:14 编辑
王卫,31岁,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现居北京。自印诗集《地下城市》(2012年)。
诗集《地下城市》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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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山
雪是野物,镶嵌着虚空之光
驱魔人踏进残疾的城镇
灰鸽群,霜冻天穹的护士
白嘴鸦是机械市民宁静的心
日出是一场超远距离的输血
金钱流入喉咙
木偶人醒来开始吃早餐
听新闻,点评梦的福利制度
手指的精巧,红桃A
颈椎的力量,方块K
爱的天赋,梅花皇后
甜丝丝的死亡像一种股市风险
现在好运气坐庄 醉酒僧侣发牌
男人们去了大海游泳再也没回来
少女走向森林化身红鹿和云杉
在人群的歌剧院你找不到人
情侣拥抱着寻找年幼星星的爱
这里是鸽子山
是麻雀筑巢于酒盏的华北餐厅
未驯服的雪瞄准双足兽的肉体
他抬头看见楼宇漂浮于一片混沌
上帝在下水道
正好相反,上帝住在地下深处
管道盘旋交错的中枢神经
他的事务所的红色油漆大门 琉璃镇纸和成摞的判决书
他只接受一种祷告:心脏病人的全身性悸动
在有绿色灯罩的水磨石桌面,助手们翻动帐薄
这帮人喝得很不少 随时准备解剖灵魂-香蕉
情书纸团 厨房废料桶浓郁的健康 一次性的黑甜梦
老太婆在黑着灯的屋子偷会无毛的长有马蹄的快乐
幸福的生活有多重垃圾就有多沉
上帝也得过日子有他的漱口缸和锅碗瓢盆
但雨水将时间电动切割机所粉碎的一切都带往冲积平原
上帝在阳台闻到堆肥的腐烂芬芳和营养
他的胸部开始变软 他的母性和创造欲被轮回激荡起来
晚饭未到他就想大干一场:拉紧锁铐,绊倒行人
将树丛、牲畜和公路网悉数倾倒入泥土的磨盘和回转炉
有时候,他听着头顶的车马和争吵声
有些瞧不起云朵里的死亡-渔夫
他的定点清除的无创伤手术
(人突然少了一个,我们吃啊我们喝)
他对这场戏剧演出局面的修修补补
出生并永远住在地下洞穴中的两个人
出生并永远住在地下洞穴中的两个人,正午时
突然谈论起青蛙,空气被照亮的一瞬间
猿人杂技和嗡嗡飞舞的昆虫界从天花板唯一的小孔
投射下来,此刻万物的表面积最小,色调流失
一只野猫爬上垃圾山,被绝望所驱使,与忧郁妥协
佯装笑脸的名为女人的雌性思想家裹紧尘土的黑色长袍
像睫毛一样轻盈、充满活力又无拘无束的本能啊
杜鹃群鸟挽留暮春的枯水般的啼叫,只有日光的
纯粹疯狂能填满沟壑,驱散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恐惧
只有战争才配饮酒,感官刺激诠释着生存的边界和分寸感
正午的热病,燃烧的荆棘丛,对陌生人的暴力
如何解放自己和头脑中失神的世界?
摹写太阳法庭赋予的力量和想象力的伟大发明?
八音盒
来访的乐师、说书艺人和外交官都称
这出自西方多山国度的八音盒
珐琅和乌木的表饰 簧片的金石之声
窄小音域间重复的一小段旋律的素朴
这简化的、初学者的无词的唱腔
正适合作为礼物送给庭院的主人
他们所钟爱的专工青衣的戏剧大师
夜色迟疑 晚霜初凝
筵席上把玩摆件的客人们就这样谈论
多年后有人得到消息
孔雀金线般婉媚的演员死于胃病
他只能梦中登台的年月与禁戏清单一样长
还有人最后见过那八音盒
在一位被抄家将军的私产陈列展
盒底犹存最初的赠言
珍珠沉水,青玉破碎
戏院浩荡江河的幻景归于幻境
但那些原初和末世的声音
沉郁低回、轻云遮月的韵白
还将寻找丝弦和嗓中的笛膜
重返观众枯坐的世间
工厂
我所从事的事业还不曾有过:雇佣一台马达沉闷的旋转,将灰鼠的阴暗和迷人投入料斗,按照人心之所想,把彩虹和锈铜巧妙组合,也生产无人能够想象的奇妙货物,当这头怪兽牵往嘈杂的市场,总引发一阵骚动。有时候会命令手下人加夜班,为某个大人物定制隐秘的礼品,老技工伏案于机台,在贵重细微的材料上施展技艺,一时间光影交错银尘四起,令观者如梦如幻。数不尽的无眠之夜过后,人和机械的心血终究完成,车间迎来曙光,大功告成的夜猫子摇晃着踏上回家的路,像喝醉了酒。
这个国家的物产说不上丰饶,却不乏心灵手巧的男人和女人,匹配以精准的机械,简直任何奇迹都能创造。但我为众男女指点方向,役使他们,赚取外邦人的钱财绝非易事,常费尽心机和手段而不可得。黑雾经久不散,呼风唤雨的人理应受到指摘,有时,我和同僚在烟味熏天的会议室捉摸远在天边的顾客的喜好,这个时候更多的同胞钉子一样死死的看守、照料着流水线上跳动的胚胎,他们,起早贪黑的寡言的人,更有资格称为工业巨婴的缔造者,煤灰也更多的落在肩头,擦亮玻璃面板的丙酮溶剂玷污了他们的手。
生产和贸易勉强还可以维持下去,毕竟国境线上没有发生战争,前不久,我可靠的主管报告说,市场上很难再招到中年农民,他自作主张的聘用了一批更年轻的,并许诺说青年人会更有干劲。今天,我巡视工厂,发现车间四处都是陌生人,因缺少熟手,生产线瘫痪在那里,新工人(青年!)穿着不合身的制服,朝我投来复杂的眼神。我扭过头去,回避骏马第一次担负车辕的阵痛,却看见厂区外围的田地日渐荒芜,除了扩大经营,世人已无路可退。走下台阶去关闭工厂的大门,我发福的身躯像一台油迹斑斑的刨床,一口长满绿藻的沉钟。
工厂之二
天有恒盛,日月不明
地有恒盛,草木不生
人有恒盛,九死一生
——恒盛硅厂民谣
为了活命,乌鸦和食肉鸟纷纷逃离。
轰鸣的厂区,不幸的同伴被喷火的高炉击中,应声落地的身躯烧焦如木炭。工厂的大门紧锁着,衰败的村庄已被车间吞噬,倾斜的山坡地,瘦弱的蔬菜穿上七件煤灰大衣,根系蓬勃的香樟树也快要病倒了。当死守故土的工人向天空眺望,高飞的猛禽又返转回来,盘旋、哀鸣,它们飞越焚毁的山林,到达了边境那条垂死有毒的大河,远望异国浓烟弥漫,不得不踏上归途。
远远的下坡路上,蹒跚走来三位兄长,第一位走路要人搀扶,走几步就歇一阵,第二位瘫倒在树阴下,倚着树干喘粗气,最年长的那位,蜷缩在红布包着的陶瓷匣子里,在他妻子的怀抱中,众村民用锄头刨走地表积压的工厂废料,挖掘一个深深的土坑,芬芳的新房等待居民入住。灰雀般温顺的小侄女跟在大人后头,边走边玩她的塑料娃娃。
工厂之三
外出打工的亲人们为我带回:许多蜡制小摆件,描绘的多是田园和温馨家庭的內景;一匹未上色的化纤布,两个人拉扯都不会变形,也不透气,做不成舒适的衣服;捆扎钢筋的细铁丝,每一根有固定的长度;合股的线,脱胎于洁白的棉花,用于编织粗砺的劳保手套;两双根据家人的尺寸和脚型定制的长筒女靴,用的是精挑细选的橡胶鞋底和公牛皮面;零散的派不上用场的工业原料,半磨损的小工具。
远道而来的物品摆放在农舍的窗台上,在冬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外面是斑斓却亘古不变的原野风光。
新年时节,灰候鸟般迁徙的兄长们回到家乡,坐在场院里抽烟,稍做休整,他们去地里看过了冬小麦,入秋以来雨水稀少,不知道开春天气如何。想起去年好几亩生姜在连绵的雨涝中腐败,不禁摇头感慨。他们谈城市的危机,寅吃卯粮的外邦人,相互打听工厂的境况,鼓励孩子们念书,对乡村小学深表忧虑。
当被问及来年的打算,总是会说:“开春再看看“,但凋蔽的村庄和小镇年久失修的街道已经做出了回答,即使心里并不打算长年待在工厂林立的南方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