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7 00:39 编辑

万物生（22首）

世界美丽

世界美丽。小豌豆。不用我来告诉你。
你有你的耳朵用来倾听。世界美丽。
豌豆花美丽。世界很小。

有些坏人，从城市的水泥缝中长出来。
涂着油彩。戴着高高的圆锥形帽子。
他们偷酒。舔孩子们手指上沾着的奶油。
他们说谎。在月光下哭得真伤心。

警察会捉住他们。用灯光照着他们无法睡觉。
一日三餐。岁月漫长。他们失去耐心。
最后一个坏人将死于孤独。死于春天。
死于少女的眼神。他们的肺找不到阴影。
他们丢失了呼吸。他们在电话线上奔跑。

世界美丽。坏人越来越少。小豌豆。
用你勇敢的眼神杀死他们。让他们像
童话故事里海盗那样去死。让偷井盖的坏人
把自己关在阴沟。让他们在绝望中思念婴儿
飞毯和火星车。让他们哭。哭

世界美丽。乡村美丽。城市美丽。
小豌豆。魔幻的小灯。你的衣裙比雨后的彩虹迷人。
广场上挤满了好人。人满为患。但是坏人很少。
他们羞怯的孤独。你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黑夜又至

亲爱的忧伤随夜雾升起
仿佛久违的朋友围在病床前
有时候我觉得春天正乘虚而入
有时候我觉得春天已客死异乡



魂

命名之前
万物在幽暗中静默
凭别人的呼喊
我依稀认识自己
但是下雨时
我正在田野漫步
沉思之中
我进入迷雾之门
从不离弃我者
惟有孤单
惟有细腻的痛苦
勾画出额头降落的众生
我把壶中空的部分
称之为魂



一滴水

一滴水包含了整个世界的秘密
她有一个尘埃的核
她的帝王
那里简单，粗粝，永恒，不可言说
一滴走神的水
从一开始就应该拒绝思想的介入
但后来她不该倾听
然后是她向阳光索取了一只眼睛
然后是表达自我的欲望
世界从内向外对她实施惩罚
一滴水的噩梦
当她开始哭泣
她分裂成更多的水滴
变成雨



有些疼痛

有些疼痛，是蜜蜂追问花蕊的疼痛
...是闪电，抽打旷野中心孤独之树的疼痛
他扭曲着，向四周广布的虚空，向深深处寻求发力的疆域

如伞的花盖之下百虫安睡，是劫后余生的静谧夜
佑我肉身的菩萨，伴我无眠的书经
我非我，非我非我，非非我
当我冲出自己，我在露珠里看到我血红的羽翅

永无尽头的神圣生活使那乘神马者充满厌烦
暴雨如注，是浮云积聚太久的幽怨
是诸神的天空，向那肮脏大地的复仇和撒娇


万物生

夜像主，当人祷告，它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东方的佛并不在庙宇里，但当他听到贫困哀号，他就钻进金身里听

拯救已经发生了，人不相信
那众生就必须不停受难，并在比喻中反复获救

当你理解十方虚空时你就进入一朵莲花
而怀疑时，你就是冥顽的孤身艺术家
用刀锋证明你的锐利和无用

有一个声音说：不存在的历史将在改写中进入刹那
但是还有一个声音最后说，必须起来，反对厌烦。反对觉悟的欲火。



夜读海德格尔①

“世界之暗从未达到存在之光。”
但此刻有一束光穿透我
彩色的尘埃把灵魂砌进监狱里
我看到驼队 在风中移动的墙

穿过谎言的门。我剖开那跳着迷茫之舞的拳头大小的心脏
我收获了一枚果核。与小溪边普通的石子没有什么不同
我在阳光下转动它：这奇异的存在的晦涩和坚硬

①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20世纪德国哲学家。


                                       

某日

他和她谈论一种蓝色药片
他们冷漠的目光同时穿透淡黄的啤酒
在中途被泡沫吸收
很累，很累
勉强吃下一口米饭
他一周以前就设想了休息的一天
但今天更累
阴暗的大厅里亮起灯光
沉默变得越发诡异
关于药片，在忧郁症之后它患上了失忆症
仿佛每一个春天都是一个全新的春天
远方，甚至它生活太久的城市
都变得陌生而新鲜
如果不是失忆使它变得空洞，他几乎
就要重新踏上幸福始发车
如果记忆被唤醒，他怕
雷同的情节使他厌倦
迷离的终点，活着，耐心，责任，
或者，惯性
六楼，钟在对面，隔着八米宽天空虚无的街
雨斜斜地画着铅笔素描
如果有一双翅膀，他飞到对面，然后
飞回来，继续工作
他想起了表妹，因为服食那种蓝药片而发胖
还没有人爱上她
他希望尽快有人爱上她
他希望她尽快开始平庸的婚姻生活
他希望，每人都拥有这种生活
虽然他不只一次设想自己从六楼坠落的图像
他投下一枚石子，他的替身，他满意的笑笑，一切正常
凡是有这种设想的人都有微弱的忧郁倾向
是么，是这样么
那么一枚自由落体呢
那么一架没有灵魂的肉体坠落呢
重力加速度9.8米每平方秒
要给快乐的情人打个手机
要用最温情的声音第二十遍告诉她该珍视生活
然后，下班，锁门，下楼，
在楼梯口他想起自己没带雨伞
犹豫几秒之后
他钻进雨幕里




无题
　　　
你说面色忧郁的他看上去很美

你这自以为已谙世事的少女
黄昏柔和的风中
眼神清澈而偏执
　　
　　
发疯的盛夏
老是遇到同一个肮脏的小男孩
到处是灰尘　到处开放着没心没肺的月季花


我不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我感到羞愧

我低头找我心
可我看到的只是肮脏的地面




来来往往

那该来的，早晚会来。
那要走的，迟早会走。
　　
我拒绝理解埋伏在叶脉里的诡异的命运。
我忧伤地盘腿坐在停摆的旧钟表里。



门

就因为
那房子在那儿
我推开它的门
门后面
还是门
我再推开
门后面
还是门
我记不得推开多少门
但当我推开最后一扇
我已经
穿过了那房子



北风，北风

北风，北风
悲伤又倔强的老头子
他把他的私孩子扔在西伯利亚
在大地上狂奔
挥舞着他的扫帚
他的鞭子
　　
北风，北风
荡过冰封的大河
冰层下面
鱼儿们睁着眼睛在睡觉
老头子在它们的屋顶吼叫
鱼儿们安宁
它们在睡觉
　　
北风，北风
北中国空旷无边，美丽无边
村庄古老，寒冷
老头子摇撼窗棂和大树
这可笑的家伙
由村西北到村东南
没有一家为他开门
　　
北风，北风
你不会吓坏我们
我们的房子又小又牢
我们把老人和孩子藏起来
新媳妇面庞红润，挑亮灯烛
在灶台旁熬热乎乎的米粥
小伙子抽烟咳嗽
罩在烟雾里，思量着来年春日
　　
北风，北风
我不许你欺负我的妹妹
我最小最弱的妹妹
因为爱情不能自拔
昼夜哭泣，变成小傻瓜
我不许你卷走她
像卷走我童年的纸灯笼
我要把她紧锁在阁楼
不许你看见她
　　
北风，北风
孤独又倔强的老头子
满怀绝望和愤怒
在这里抓起枝叶和沙石
又在那里把它们丢弃
你两手空空，你想去哪里
　　
北风，北风
悲伤又倔强的老头子
一路吼叫，掠过北中国的黑夜
给我们留下更加空旷的大地
和更加明亮的星斗




平安夜

关于孤独我们无从说起
我们围坐在炉边烤手
火焰在我们眸子里跳舞
在这个平安的夜晚
不需说，不必说
　　
寂寞是孤独的影子
它们在摇动的光中相互抚摸
当光消失，它们消失
　　
我喜欢黑暗慢慢降临，又慢慢褪去的时光
曦光照亮我仓库里的静物
蒙尘的，生锈的，破损的
这些这些，就是我，我就是这些
　　
你呢，你面庞红润
皮肤上写满绝望和忧伤
是小鹿皮毛上美丽的朵朵梅花
我真想说我懂，我真想说我懂
　　
我还懂火焰是个伤心的哑巴
它舌头上的毛刺舔痛了你
它也懂那是怎样的痛
可是它无法代替你疼痛
因为这是孤独，上帝赐与你的，高贵的孤独
如果能代替，它当然愿意
它的疼痛是不能代替你疼痛的疼痛
因为这是孤独，上帝赐与它的，卑微的孤独
　　
因为孤独是不会说话的火焰
在这个平安的平安的夜晚




颂歌2006

歌颂吧
歌颂众生
歌颂轮流在尘世坐庄用力活着的人们
歌颂农民
亿万具尸骨肥沃着我们脚下的大地
歌颂他们为我们种植的粮食和蔬菜
那些鄙视他们的人
也是吃粮食和蔬菜活着的人
歌颂从化工厂车间涌出来的工人
他们的脸五颜六色
在有毒的河水里洗濯他们的双手
歌颂在半夜起来数钱的老板
唯利是图最终无法抵赖工商税务
歌颂他乳房丰满的情人
她的丈夫是早出晚归的菜贩子
帽子像白菜一样翠绿
一年后他将死于三轮车车祸
抛下他不幸的妻子嫁给一个水暖工人
歌颂视死如归的矿工
用圆满的善后标明自己生命的价格
歌颂患糖尿病的厅长
因为贪污东窗事发而畏罪自杀
歌颂他年迈的母亲
用颤抖的枯瘦的手
抚摸在照片上永远是士兵的年轻儿子
歌颂寒酸失意的小公务员
月底支光工资卡上的薪水
旧西装干干净净深藏起里面的漏洞
用半生的时光偿还住房借贷
歌颂他贤淑的教书的妻子
看韩剧掉眼泪
寂寞的夜晚在QQ上爱上陌生的中年坏男人
歌颂富翁
向我们展示金钱所能带来的一万种幸福
他愿不愿告诉我们金钱究竟不能带来哪种幸福
歌颂俯身蓝色吉他的艺人
弹奏或躁狂或苦闷音调的长头发或者无头发的人
歌颂诗人
歌颂在白天说梦话喉咙嘶哑坚持精神分裂也决不去看心理医生的人
歌颂小资产阶级
用玫瑰窗帘把黑夜囚禁起来在屋子里吹泡泡的人
歌颂小手艺人歌颂鞋匠歌颂电子配钥匙的人
歌颂街头那个卖2006日历的双腿残废的人
目光像锥子一样锐利
我们把他的目光踩在脚下
他的梦想是讨那个卖大饼的寡妇做老婆
歌颂不屈的内心单纯的人
歌颂充满了绝望但决心继续活着的人
歌颂小偷和乞丐
他除了伸手什么都不想干或不能干
他成全了警察的饭碗
歌颂警察
歌颂好警察和坏警察
他看惯罪犯的眼睛里居住着两名罪犯
他是我们的同学朋友邻居
歌颂强盗和黑社会
他们让我们感到恐惧和愤怒的力量
歌颂精益求精的外科医生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我们的红包
并且决不会把剪刀和纱布丢在我们的肚子里
歌颂被欲望绑架的人
歌颂永不言败的赌徒
歌颂不停地从一个贫困走向另一个贫困的人
歌颂忧郁的酒鬼
歌颂卑微的寻欢作乐的人
歌颂胆小如鼠的嫖客
阴茎在阳光下疲软
倒挂在冬季干枯的树枝上
歌颂在床上拼力叫卖的妓女
她们活色生香地伪装了一个时代的高潮



春夜感怀

春宵一刻值几许
轻移小蜡
珠泪也空虚
　　
梦见狐狸
红衣碧眼
是惊艳的火苗奔舞于雪野
　　
哦哦
枝条松软了腰肢
晦暗中偷添了几分阴润之气
　　
青蛙和蛇欲醒还梦
苍蝇们在后台涂抹脂粉
　　
贵公子小恙初愈
轻飘飘飞过人间楼台
　　
欢喜的是
看起来还有无尽光阴
可供挥霍




我相信

我相信沉默
相信被语言的筛网漏掉的东西
相信会讲话的眼睛
相信污泥里空心的藕
相信爱吃桑叶的蚕宝宝
我采来桑叶
它就咯吱咯吱吃
看到它没心没肺吃桑叶的样子我就想笑
我相信微笑
也相信你眼睛里的大海
我相信贝壳的眼泪是珍珠
我相信小神雕刻的雪花
相信它六个角的晶莹剔透的心
我相信星星
它们何其遥远
只有一颗也必有一颗
对应你孤独的追寻的心
我相信河流
子夜星星们从天空跳入温暖的流水里沐浴
我相信固执的石头
愚蠢而从不懂得懊悔
我相信大树
在风中高傲地摇摆他的头颅
阳光哗啦啦从枝叶的罅隙间泄下来
注入我的血液
我混浊的身体变成一盏澄澈的灯笼
我相信太阳
我如此盲目
她如此辉煌



受伤的豹子　
　
一头受伤的豹子来到溪边
饮水
暗怀悲伤
他看到自己在水里的影子
血红的影子
这是
夕阳西沉的时分
它暗怀悲伤但不能言语
它没有言语
它身后的森林
深邃而无声
它哀鸣
它的悲伤深刻而
模糊
而它的哀鸣
很快就被
那浓密的树叶
和冰冷的草丛吸收
世界
沉静的万物
没有言语 吸收一切
万物的悲哀
治疗缓漫而没有尽头
而我
渺小的黄昏梦游者
内心安宁而无言
仿佛看到了
这孤独的受伤的豹子
返回它身后
那神秘的黑暗
像死水风中泛起微澜
对那无声的残忍的心
顿生怜悯
接下来
世界在黑暗中
完全
安顿下来


　　
致梵高①
　　
害怕你的红头发
害怕疯人院
你的家
那绿漆铁门
害怕石榴树
那着火的舌头
害怕那只被割去的耳朵
放在金黄的桌子上
像血淋淋的调色盘
你总是独自一人
去麦田画画
挥舞画笔像挥舞
杀人的长矛
害怕活在镜子里的你
抱紧一束愤怒的向日葵
像抱紧被医生杀死的你的私生子
害怕从你瞄准我们的两口黑暗隧道
突然咆哮出两列火车

①梵高（1853-1890 ），荷兰画家,后期印象派代表人物


　　

雨
　　
寂寞是寂寞者的防空洞
他把自己藏在里面
是为了躲避
时光的轰炸
是这场雨 诱使他踱到洞口

世界上有多少爱在雨中回忆的人
独自站在窗口
看雨的笔尖涂出遥远的老电影
在他迷茫的视野里
是否有他失散的爱人
在凄冷的街角
长久地踯蹰

雨是混浊的
这混浊给他纷乱的心以慰藉
使他胸中石块变软
他打开他的两扇肺
像打开两扇锁闭太久的门
深呼吸
再深呼吸

雨滴是如此细小
透明的事物
那些圆头虎脑的小精灵
沿着电线
像麻雀横着倒动它们的小爪子
一排排列队的快乐

在庭院的葡萄架上
这些小珍珠
绣满在风雨中微颤的枝叶
当他在葡萄架下走过
干燥的记忆因潮湿
而恢复了触觉

他忽然感到这淅沥的雨
是一枚针
斜刺入他的脉管
一滴滴
输入他多梦的身体
使他昏暝的内部世界
盈满叮叮当当的光亮




苹果

这只苹果内部的甜蜜就像它的黑暗一样黑
你是不是曾经暗暗羡慕一只虫子
可是当一只虫子进入
它已经破坏了它的本质
抚摸苹果是一回事
那种冰凉加剧了你的局外感
切开苹果是一回事
你会发现所谓的内部什么也没有
是光摧毁了它神秘的安宁
这是苹果对刀子的报复
吃掉一只苹果是另外一回事
我喜欢“汁液”这个词
仅仅是这个词
我不喜欢吃苹果是个人的胃口问题
我每看见女人们吃苹果就为自己难过
我所能做的只是想像一只苹果
它内部的甜蜜就像它的黑暗一样黑
它的“汁液”让我心猿意马
好吧要是你们喜欢吃苹果
我到是愿意为大家削皮
尽量长并且不会断
这是个小小的游戏
苹果当然不会喊痛
我有一双灵巧的手
我拿着一把耀眼的小刀子





被麦芒刺痛的人


啊你，被麦芒扎痛的人
听到他们说
麦子的歌已经唱倦了
　　
在咖啡馆，他们喋喋不休
说挺住。他们能挺住什么？
　　
你悲伤起来
这哀恸的大地，这金黄
泥土里窜出来的
这火苗
　　
蓝天纯净得像一个少年的幻想
在五月　　
坐在田埂上
别去思考什么真理
　　
可是啊
当你的脸上晃过斑鸠的影子
在你空空的心里为什么又生出另一颗心？


印象

祼体女人在窗后的月光里
紫树叶印满她如雪的肌肤，婆挲神树
黯然抚摸它装满慈悲之水的净瓶

忧郁的针线又细又轻！深藏不露，指尖的血微辣而甜

松涛低吼，梅花鹿的梦被风掀开一个小缺口，古老的森林
咕噜了一句，把它的孩子紧搂入怀

不知疲倦的，是穿过丛林的河流
涌向远方，雾一样缥缈的，是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