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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水 (ID:笨水)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5 10:26:37

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6 00:45 编辑

《渺茫》


(Ⅰ)
平坦的路让我迷失
生长树荫的北京路,拓宽的友好路让我迷失
这癫狂的白天,仍有黑夜
有星月如目,也有冷露沾衣
有几只倒挂的蝙蝠扑面而来,几只夜莺
来回推着嗜睡的人群
有人受惊,有人尖叫,有人等待
清晨,几声同样救了我一命的鸟鸣
这颠三倒四的白天,使我倒立着走进一家本草药房
才能够买到我需要的药,治我的病
买到一瓶杜康,解我的忧
继续路过、迷失,
小妞饰物针织内衣水晶足道潮流前线
买几颗黄莲,稀释舌根上的苦
因为迷失,我有暗夜里飞奔的失眠
我也有白天深度的沉睡
迷失,使我周身起雾
一直缭绕至远处无路可去的河流
近旁的湖水,映着大片暮色,星光
映出了我日渐清晰的脸
只是我的膝盖太亮了
我还不能驾驶身边这条无底的船
轻如芦苇一样消失在雾中,消失在
你们四目相对的镜花水月,墙壁间的狭缝里
悻悻然,
回到你们中间
我不敢抠出墙壁上的一块砖头
顾及邻居的咳嗽,冷漠又从不退缩的眼神
我没能找到另一个世界
像尚未长大的露西,在衣橱外
听话又胆怯的玩耍着
你所订下的教义,不能混浊我的澄明
你们这些迷路的又乐于为人指路的人
不能缩小我暗藏于砖头里的渺茫
我迷恋我澄明里的暮色
迷恋渺茫和它的无边无际,
迷恋我此刻的隐约可见,随之而来的若有所闻
我已知今天的迷失是这样幸运
我正在经过你们走过的每一条路
轻易地就经过了你的山重水覆。
乐于指路的人
你所指的是不是通往中医院,路灯孤照的夜总会
酒吧,音乐,随歌起舞的乳房
你指的路是不是无限执迷的通向孔子墓
要我绕过清明元宋、唐隋晋汉
绕过秦,去敲几回青花瓷
品几次茗茶,喝几壶老酒
遇上几名隐士,几位佞臣,几个草莽
相约同上青楼,于西窗月下
叙经历,通关节,分赃物
排队,用一生的时间跪下去。
跪下去,
发现我的膝盖真的是太亮了
因此,我必须警惕
那永不消失的已亡人又经未亡人反复修葺的脚印
是不是我的镣铐
活着是不是服役
你苍老的,诡异,曲折的脸,
令我三番五次迷失的脸
此时,是不是在告诉我
这条路通往“香火涨价的甘泉寺”?而你
唯一正确的是
为我指对了江南,那个被我时常
用目光从远方提出来的乡村
那个我出生的地方,母亲受难的地方
一条不大但悠长的溪水,黑鸭子清晨时顺流而下
至傍晚就会原路返回到
羽毛辗转柔软的梦中
星空每夜就会下垂,与大地一起合抱我
疼痛而悄然无声的村庄,合抱
散落于四野同样安静
犹如镜子一般的坟茔
只有村口那一条小路在蠕动
小溪在流淌着
即使那么远,仍能感觉到它们在我脚底下
柔弱的震颤和隐约的涛声
仿佛世上所有的路都通向它
每一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汇入它的无名
我终要说出,我此刻的隐约可见
和我此刻的若有所闻
桃花谢了,初夏的荷花又要开开
我终要说出他们就是住在荷花里的居民
而此去经年
所有通往它的路都太亮了
平坦的路让我迷失
太亮了。通往药房的路太亮了
通往酒吧,夜总会的路太亮了
通往孔子墓,以及通向甘泉寺的路太亮了
我的膝盖太亮了。
是啊,小露西还在衣橱外玩耍
我久久凝视的墙壁洁白——
我隐约可见
我若有所闻的渺茫,已是无际无边


(Ⅱ)
人死犹如版画,刻在五色土上
盗墓者和“考古专家”发现了这一惊人的一幕
墓碑和镜子一般的坟茔压在身上
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安宁
你是漫长而隐晦的河流,是上游还是下游呢?
是群山,或者也是荒原
对我来说,一切的追问都显得不重要
当皓月从你的背后升起,篝火照着你永恒的脸
而一贯反向生长的盗墓贼与考古者
手执洛阳铲
正夜以继日地清理你身上的泥土
用镊子小心剔下你牙床上的肉丝
仿佛你口腔里仍有一头鹿活着
是啊,他们要复活你
从你的生殖器开始,他们要复活
你的家族史,婚姻史,生育史,他们要
复活你的心灵史
只有我看不见你的心灵
你的眉骨太像山峰了,如此的清朗
草木太茂盛了,有清风拂面,深潭流泉里
沉鱼终日以云影为食
多年以后,我会不会成为你
被人立碑,筑墓,会不会
像你一样被失足发现,被复活
会不会像你一样无心灵
却以天地万物为心?
——可是,我周身的雾
我眉间的雾,由来已久
它缭绕,飘荡,漫延,笼罩我所能看见的一切
和看不见的一切
我深知它的根源
当我久久地凝视墙壁的洁白,窗外不可触及的苍穹
当我注视路边并无二样的门牌
它们统一的黑白相间
它们统一从一一直数到数不清的星空
当我遥想一朵荷花时,我已
深知自己周身的雾与眉间永不散去的雾来自哪里。
那年,大地催促了我的降生
仿佛天要降大任于我
到处是丰收的九月啊。好吧,好吧
命中注定我要伴随“王”字额纹降生
天降下什么
我都接着,大地送我什么我都收下
福兮,双重,祸兮,双重。我都背下了
我背上了,
父母亲手给我带上的长命锁
小肚兜无比通红
在我踮起脚尖,从窗外
看见窗户内的一切物体之后
已经坐在昏暗的教室里背诵诸如“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孝悌也者……”
那时,我尚不知春秋,不知孔子是何人
那时我在操场不远的墓地玩耍
从一个坟头跳到另一个坟头
不知这一跳竟跳到了爷爷的坟头,爷爷的
爷爷的坟头
那时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我
如何要将坟茔称作镜子。
慢慢的,
我爱桃花,而桃花仅仅是那么几亩
慢慢的我有多爱油菜花爆炸的金黄,
就有多恨它结籽收获时的零乱
我爱金银花,随之而来的雨水,不明白它
又如何成为了药
我爱槐花,和花香笼罩的村庄
凋谢之后,我爱内心孤寂的晴空
我爱青草有一颗杂芜的心,不爱草汁
染绿了我的十个手指。
父母终于说出了他们的怨言
我终于推开了荷花的花瓣
(不知道荷花在我眼底,暗下去,又怎样在远方亮了起来)
我接了天降之大任
收下了地赠之物
走在路上,星空与大地不再合抱我
它们不再像合抱村庄和墓地那样合抱着我
这才使我得以在北京的深夜
以我飞奔的失眠穿过无数沉睡的躯体,抵达
公主坟的清晨
在广州、在深圳,在上海……
闪身躲过那些飞来的刀,逆风横过马路
抵达它们地理上的又一个彼岸
如今,我在友好路上疾行在北京路上散步
依次经过的是
加油站,旧货市场,立交桥
卖羊皮画的小商店,苏州路的“苏州”。
散步,吃药
我学会了以一个时代共同养成的习性
也养花,也养君子兰,富贵竹
养一株藤蔓植物的无名
我以它的无名对应小区后仅有的榆树
对应远方亮了起来的荷花,默自流淌的溪水
以及你眉骨上的山峰
我周身的雾不会散去
我眉间永不消失的雾不会就此散去
此刻,我既无心,
也不能以天地万物为心
——此刻,我对墙壁的凝视如此坚定


(Ⅲ)
那么多人
倒立着走来,又从我身边倒立而去
这颠三倒四的白天,唯有
蝙蝠和夜莺扑面,落在我肩上
我对这种因久久凝视带来的结果,心怀喜悦
它们的不安也就是我的不安
有时,它们忍不住相互交换位置
我说,“在我身上,左边
跟右边没有什么不同”
在我这新的和旧的的秩序里,你们的交换如同
天地交换了一场雨水
我周身的雾与洁白的墙壁
交换我无限迷恋的渺茫
我对墙壁的凝视太久了,也太坚定了
以致于邻居要弄出各种声音来反抗我
他们用钉子钉在墙上来反抗我
用持续不断的咳嗽和喉咙里滚动的药丸反抗我
那远方的溪水之上
清晨顺流而下,至傍晚就会原路返回的
黑鸭子,乱石、废墟、榆树上的麻雀
奔我而来。
听从我的“王”字额纹
暮色和荒芜一起向我奔来
我长久而坚定的凝视
已足够让我四周李姓与王姓的邻居老去
每当我看见楼下青衣匆忙
鸣笛的汽车排满了整条大街
而这一切仿佛不是在吊唁你
这一天,如若下雨
而你也将被人假“以天地万物之心”
对于笼中的鸟而言
你的死亡多像一把迟来的钥匙
你为它锁上的天空又被你在这一刻打开了
它们奔我而来
一会儿要跟蝙蝠和夜莺站在一起
一会儿又要跟麻雀和黑鸭子站在一起
我说,“上面与下面没有什么不同,
蝙蝠跟麻雀没什么不同,
我周身的雾,
我眉间的雾永不散去。
身体与身外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服役终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身上依然压着墓碑和镜子一般的坟茔
镜子太亮了
镜子不停地打在未亡人的脸上——
“你们在衰老,
你们正走在死亡的路上”
公园里,广场上,
有那么多的人在晨练
越聚越多舞剑的老人,无比缓慢的
逆着时光也要返回到我
要返回到那个玩玩具刀的莽撞少年
我看见,有那么多人倒立着走进本草药房
有那么多人挤进中医院的电梯
通往孔子墓的路上有那么多人
通往甘泉寺的路上有那么多人
这世上的路都太亮了
膝盖太亮了。你毫不费力地跪下去,只为许下
一个“价钱昂贵的愿望”
我凝视墙壁的洁白
我知道你们至今仍然没有丝毫秘密
曾几何时,
我也许下过跟你们相同的愿,如今却
从未想祈求原谅
我这一诗人的身份
曾手捧“第十一签”
默念“泰卦,上上吉,万事亨通之象”
上明:圣意
下示诸如子嗣、婚姻、功名、失物
以及病疾、六甲、求财、行人、官事、家宅之事
我明白这金黄纸张上所写下的
类似刑役的一切
是你们共同加深了我周身的雾
和我眉间永不散去的雾
是你们催促了远方的荷花
快速地朝我的“王”字额纹,飞奔而来
我将以它为灯。
是啊,我隐约可见的终将被我看见
小露西悄悄躲进衣橱
我长久而坚定的凝视,终于
使一块砖头松动了一下
从墙壁中跳出来,澄明的暮色与湖水
无边无际的渺茫照着我神情迷恋的脸

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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