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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盐人《海边书》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5 14:56:56

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6 00:10 编辑

《海边书》


爱上它……

爱上它精美的海鲜,请同时爱上
海水的浑浊。爱上浪尖上的讨海人
海水一样的脸色

爱上它的波澜壮阔,也请同时爱上
台风和命运的颠簸

爱上樯桅林立的港湾
请同时爱上它们离去后,空阔、孤独的海面

爱上灯塔,请同时
爱上它漫长岁月里黝黑的胃。爱上守塔人
剧烈海风中弯曲的身影

爱上一盏渔火,请同时爱上老船工关节内的积液
梦境的冷清
爱上我这颗,在石浦港漂荡多年的
多愁善感的心脏


海边

我生活在海边的小镇上
十年了
这些浑浊、咸腥的海水
没有什么变化——
我没有透过生活的浊重发现更多的美

十年了,我看见海边的渔民
还是原先的样子,他们光着膀子
宽大的马裆裤里吊着被海水沤烂的阳具
大声地和码头上的女人调情——

十年了,一切还是老样子
这些和海水打交道的人
像泡在海里的石头
看不出什么变化

只有码头边碗口粗的铁链子
被一粒盐慢慢啃掉了骨头
只剩下一堆拎不起的
铁锈


海岸线

此刻,落日沉入。成为大海
一颗跳动迟缓的心脏。它向上渗出的光线,柔和、疲惫
一天的两个周期,它无数次涨起  又回落,重复
西绪佛斯的动作。这是刚与柔、动与静的撞击、撕咬
和妥协。其中包含更多的隐喻
现在,它再次向海中退去,在海平面
与岸线的植被之间,露出了赤裸的岩石,一段熟视无睹
又触目惊心的空白——

这让我再次感受到的世间的秩序


海平线

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和另一片灰蒙蒙的
海之间
是一条隐约的灰线
我这样描述,不代表它不产生歧义

是的,灰蒙蒙的天,
灰蒙蒙的

我这样描述
不代表它上面不是虚空,它的下面
不是深渊

是的,一条隐约的
灰线
我这样描述,不代表它不和
一个人的心情有关。
不代表它不像一个伤心的人
被伤害的痕迹

2011-4-20


我在小镇的生活

周末准时回家
脱下穿在身上一星期的
另一个人

吃饭  散步  洗嗽  做爱
完毕后和妻子谈谈
似乎永远还不完的按揭房款

偶尔  踅进一家小酒店
一壶愁绪  三两失意
把身体里的黄昏醉进黑夜

夜潮悄然涨起
一只破旧的舢板开始在腹内漂泊
一盏乡愁在风中不停地
晃来晃去


铁锚

他老了  整日坐在码头边
看着一只快要被盐啃掉骨头的铁锚

他想把自己也锈成一只铁锚
夕光透过烟岚,把他的影子射进海里
变成
另一只铁锚

一只铁锚试图把一小片海栓在码头
一只铁锚钩住的是逃走的大海
丢掉的一只鞋子

一只铁锚被拔出
带出的是一块海的血肉、一堆沉船的碎片和他遗失在海中的
30年的光阴

现在,三只铁锚铆足劲
能否让大海再完成一次
体面的谢幕?




它在海天之间翻飞
它在一个人忧郁的眼睛里翻飞

因为是白色的
它很容易地被我描述成了孤独

因为上下翻飞,
它被我想象成一枚
捏在谁手中的针,缝合着天与海
上下眼睑之间的裂隙

2011-4-20


海岛一夜

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这么多年,我似乎一直处于
失重状态。这些年,我总是被岛外的生活弄得
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失踪10年的涛声
重新回到枕边,心才渐渐塌实下来。而涛声
还在继续,像倒放的录音带,倒回10年——
那个站在海边的小小少年
第一次看见海,他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10年了,海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依然不清楚
但我知道,时候到了,当落日沉入我平静的胸口,大海就会
显露真相。那时,我或许选择倾诉,或许将继续
保持沉默。
但现在,我需要再次调整呼吸
直到慢慢地,找回潮汐的节奏
直到窗外的大佛头山上空  渐渐露出
微蓝的晨曦


在海岛仰望星空

有多久了,我们忘记  头顶
还有如此完整  又浩大的星空。
就像从前  我们在故乡的天空下仰望
那些微弱  或明亮的闪烁,它们是如此众多
但都有各自精确的位置。但那时,我们还不懂
我们擅自改变了
自己的轨道。有些年数了,在异乡的天空,
我们用彼此的寒光  
相互映照。我们的光芒孤单、渺小
注定留不下任何痕迹。但我们
需要仰望
就像今夜,莲化状的岛屿打开了缺口。如同命运的触摸
让我们仰望,让我们
仰望,这些卑微的,不知所终的闪烁


檀头山姊妹沙滩

很显然,它经过了上帝的
精心设计:一道狭长的沙堤,隔开两边
相互对峙的沙滩。一边是细软的诱惑,另一边
是砾石的磨砺。它更多地被理解为
一个象征。但事实是,我的体内的确存在
这样一道沙堤:从前的少年,被饱胀的情欲和道德的罪恶感
双重夹击。而现在,它让一个成年男人
在生活的逼迫,和内心的失落之间
寻找着平衡——
它两边的潮水主要由疲倦、热爱和伤感构成
其中蕴含着住房、家人、领导、应酬等众多的沙粒

2006年5月26日


晒盐的汉子

那个黝黑的汉子
他要以阳光的名义 剥开海水的皮肤
他就要从海水中取出
大海的骨头

那个晒盐的汉子 同样也在
翻晒身体里的水分
他把自己的血液 一再提纯

晒盐的汉子  用自己的黑
换来  一粒盐的白
他黑陶般的躯体里  依然具有
瓷器质地的骨头

当更多的人 面对阳光的质问
有谁读懂了
他额头上一粒盐的光泽

当更多的盐被取走
我们的泪水因此增加了某种咸度
我们的血液因此
增加了某种浓度


海边的女人

这些海边的女人
幽蓝、宽阔
她们有潮水般的情欲
她们身体里藏着秘密的港湾
卸下了风暴和男人的疲倦

如此平静  与浩瀚
一生中,男人从她的嘴边
不断取走水族和爱情
她们乳峰上的灯塔
牢牢地把握了命运  可能的航向

一生中  她们生下一片又一片海
把男人牧在里面  葬在里面
她形如大海的子宫
安放了衰老和沉船

她安静潮湿的呼吸
让沉在水中的灵魂  和星群
共同拥有了深蓝的睡眠


冬季到石浦来看雨

像不可避免的情绪。雨落下来。

雨水带来了遥远的回忆
喂养着旅途中,必要的氛围

雨落到车船、码头和码头边朦胧的路灯上
雨落到行人和行人的眼睛里
雨落进雨中。

更多的雨,落进了大海。

你可以看到,一滴雨水是怎样击打着一小片海水的头盖骨
一滴雨最终被一小片海水凉凉的皮肤包裹

或许你看不到,一滴雨,落在海面上后,并没有停下来
它在海水下面,继续它的旅程

像伤感,落进一场更大、更深的伤感


海岛气象台

它更像一个占卜师或预言家。
它伸向夜空的瘦长的铁塔仿佛是盗火者的手臂
泄露了天堂的秘密

它比我们更早地感知了风暴、冷和世事的寒凉
当然,在阴霾的日子里
是它首先看到了远处  阳光细小的脚尖
它的胸腔里别有一枚
头发丝一样细长、敏感的针,测量着海水和人心的温差

它破旧的口袋里收留了多少过期的乌云、闪电和冰雹
它铁质、空洞的躯体里藏有怎样的一颗宽大、悲悯的心

它的针是怎样戳着它痛苦的心

在东门岛的顶端,
在铁的反面
如今,那里布满了时间和它自身的锈迹


赛跑

一条带鱼从出生就学会了赛跑
从前是和一条鲨鱼
现在,主要是一张细密的鱼网
和越来越快的马达

一条带鱼学会了在奔跑中谈恋爱  怀孕
一条带鱼过早地成为母亲

现在,是一个小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
继续奔跑

海面上,一个渔民和巨额的贷款、利息赛跑
一艘船和整个大海的命运在赛跑


在甲板上俯瞰星群

我又一次看到了你们,我年轻时仰望的事物
此刻,正混迹于水面的灯火

突然有多少回忆从那里涌出?
我的逝去的年华,并不
丰富的经历,感慨与失落
如今,除了这些我依然一无所有

如今我已习惯,把目光,从盛大的星空移向
昏暗的水面
就像今夜,从一艘破旧的渔船甲板上,我俯瞰这些
水中的光点,
它们依旧闪烁不定,
有着神秘的力量

年轻时喜欢对着天空撒网,
如今我习惯在浑浊的水底打捞自己的星辰

2008年5月23日


赞美

年轻时,我赞美风暴,和它掀起的巨浪
我赞美海的大  孤独的辽阔
以为这就是它的全部

但现在,我赞美被大船划破
又迅速愈合的海面
赞美它的平静
我更愿意从它运送的生活中不断后退,一直退到

一块不起眼的礁石后面。我愿意俯下身子
去赞美一只被风浪撞碎的螺壳

它里面回旋的风暴,它收留的海底的声音
让我沉迷、颤抖

2006年12月2日


江心寺

江心寺在哪里?也许你我
都无从知晓。我从一块被潮水冲到岸边的残碑上
依稀辨别出它的过去
浑浊狭长的海港,更像一条大江
那时的江心寺
尚在江心。那时它根基牢固,坚如磐石
汹涌而下的洋流,被它一分为二,消解了它的暴虐
飞鸟在它庄严的屋顶  牢牢守住了
对天空的信仰
那时,浪尖上颠簸的人们,在它慈悲的梵音里
吐出江水和对大海的敬畏……
但洋流永无休止地冲刷啊
江心寺  逐渐偏离了江心
倒塌、废圮
如今,石碑上的文字漫漶
而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随波逐流
但我知道,它淹没在水下的部分
终将变成暗礁
撞沉我们放任自流的身体

2007年5月7日夜


风门圈

在突出的两块岬角之间,是一道隐秘的海湾。
此刻,来自山间的风和海上归来的风
再次会合、纠缠、撕扯,形成了巨大的旋涡
它们一起吹动的帆船,急速地在海面打转……
而我开始惊惧、犹疑
——这或许,就是世间所有风暴
和矛盾的源头……
终于,当这一切安静下来
我再次惊异于船舷上停留的
两只蝴蝶
一只卸下了翅膀间的疲倦,而另一只
却为跨海飞行
暗暗积蓄着力量


对峙

我观察了很久。依然看不清楚
它和哗哗汹涌着的大海  有着怎样的对应。
有时,一阵轻微的海风,就让它惊颤不已
有时候,我以为它真的坚持不住了
但没有——一场台风过后
这倔强的小东西,崖壁上的
一朵小花蕾
绽开了它神秘的笑容。
我知道它伸进薄土内的趾尖,是怎样抠紧岩缝
在无边的暗夜里,它怎样
啜饮着微弱的星光,慢慢积攒
内心的勇气——

而它不知道的是,那双在更暗处眺望它的眼睛
慢慢有了灯塔的光芒和温度

2007年4月5日


我为什么会迷恋他们


我为什么会迷恋它们?
这些海边卑微的事物,这些生珍、淡菜、牡蛎、沙蛤,
这些辣螺、芝麻螺、马蹄螺、畚箕螺,以及更多
我所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
迷恋它们的微小、粗砺、坚硬,
迷恋它们伸出硬壳的触须
因潮水到来颤动的惊喜
在海边的沙土,在礁石和岩缝里
它们安居,度过无声、卑微的一生。但它们也有
低处的欢乐
在沙滩和大海自身遗忘的时候
它们,用唱片似的螺纹
细数涛声的轮回
死后,它们成为礁石的一部分
它们每一幅脱离肉身的硬壳里,各自记录了
一副完整的大海

2007年11月6日



丁亥冬日,在乾隆号饮酒行乐

这是冬日的海面。浑浊,但平静
阳光为它镀上了金边
仿古的乾隆号浮于其上,它再次带来盛世
浮华的气象

哦,多么短暂  这聚会  午后的冬日  
这世间的光阴
我们饮酒  高谈阔论
我们的快乐恰好来源于我们的放纵

我们暂时不去考虑道德  救赎
我们不需知道,下一次台风
将在何时光顾

我们不需看穿海面  不需追忆刚刚散去的
上个世纪的白雾

我们也不需知道,它的下面
两艘被击沉的中国战舰埋在水底已逾百年
巨大的船体还在继续生锈

2008年1月1日


石浦港笔记


现在,光线已经收拢,落日有
一天徒劳的羞赧
现在,我更愿意看它是
一贴膏药,贴向支离破碎的海面


接下来,是黑夜。结束。但月亮
又升起
这远古时代严肃的映照,已经沦为
时下流行的化妆师
那些表面的斑点、粉刺,那些沉疴 痼疾
疾病斑斓的世事
统统在它蹩脚的化妆下
欲盖弥彰


像一口火锅。白天的石浦港
各种底料,翻滚。沸腾。 散发出
说不清的气味
水面上,大小船只、蟹笼、虾篓、鱼网
像伸进火锅的汤匙、筷子、瓢
他们各取所需。有人浅尝辄止
有人中流击水,有人一杆子伸进了海底
——看不清它下面有些什么
但可以猜测:无非烂泥,或者
还埋着沉船、鱼骨和渔民的尸体和一些我们不曾知晓的秘密


一个渔夫摇着船。
他穿过了喧嚣的码头 人群 建筑 车船 风浪
穿过一个人的醉生梦死 穿过
半梦半醒之间
未知的水域
他把船开到了石浦港的中心
抛锚 撒网
一个渔夫,
他说,我要在你内心
的风暴眼
打捞那些走失的鱼群 文字 光线
我要把迷乱的星光 重新钉回头顶的夜空
我要在水中,重新布下水族 棋局和命运的走向


靠近码头的广场。
一对年轻的夫妇,作着晚饭后例行的散步
彼此习惯了对方眼神中
波澜不惊的海面
夹在中间的小女儿,却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生活的发现
将会越来越少。直至
熟视无睹
她的好奇心,一块丢进海面的石头
激起的波纹
终将扩散、消失——

哦,面对生活的磨砺
我将再次重复谁的诗句:
我爱过一个年轻的自己,它是我将来的尸体


一个男人在挂满气球的摊头上练习射击
三米左右的距离,被放大的目标
结局不出意料,
围观的掌声依旧热烈
随着摆摊老者的奖励,他的射击还在继续
他的神色,
逐渐由羞涩变成了得意
他厕身的姿势仿佛油画上的英雄
但至少我无法嘲笑
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我干过同样的事情
更多的人,在更多的时间、地点
继续着雷同的射击
更多暧昧的掌声还在拍击着我们
共同的痒处
那么,到底是谁,什么原因
在挂满气球的幕布后面,导演着
这个时代滑稽的游戏?
一个男人继续在梦中练习射击,他击中了目标
却注定收获比气球爆炸更大的空虚


有一阵子,我放弃了抒写
我甚至沮丧地认为
我已经写尽了石浦港里所有能作为象征之物的东西
但很快,我就受到了教训
一只乌贼找到了我:
我们似乎都胸藏点墨,但所不同的是
我每次用到它,都和性命有关,而你
有时仅仅出于消遣就污染了大片海水一样干净的纸面


必须为此感到羞愧:
我自以为看透了世情,和海面
我一度嘲笑潮水间起伏的虾米
它们卑躬屈膝,仅仅是为了把自己
弹向咫尺之外的蜉蝣
作为一个人,我曾向它们施展了宽厚的悲悯
这些年,在石浦港,我从未想到
我们其实都是一些
鱼虾蛤蛏
那些内心软弱的人,往往带着蚌壳的沉默
现在,在石浦港 一只普通的灰颈鸥足以让我羞愧
它在腥臭的滩涂上觅食
却坚持把窝搭在了江心寺的屋顶


在石浦港,我本来只想做一只海豚
纵浪大化,相忘于江湖
或者我只是想写下这些黑色精灵一样的汉字
但海水日渐浑浊。岸上,
也无鱼师庙可供朝拜
年复一年,我竟然长出了螃蟹一样的盔甲
而腰身,却躬成了一只虾米
偶尔,迎向潮头挥舞长钳
偶尔,为身边的几粒蜉蝣折腰


天空开始变得高远
如同千帆过尽的港面,开阔,冷清
根据我的猜测,它们之前
可能曾互换位置,或许现在尚未停止。
一只鸟,总在努力把什么拉上天空
而天上,也总有一些东西掉下来
有时候,仅仅是一些
承受不住的情绪
我这样猜测,说明我认为
虚无,可能正是一种沉重而水面之下
必有轻盈的事物
它们之间,或许存在着一道
神秘的斜坡
总有一些事物从上面掉入海水
而另一些,沿着斜坡缓缓爬行、上升
最终,跻身于我们头顶的星空
而我的沉潜
可能正是迈入无限轻盈之自由的捷径

十一

铅灰色的云,把港面压得更低
此刻,星群还未来得及升空
或者说它们并不打算升起
一只逆风飞动的鸟,似一块石头
擦着砂纸一样的天空
如果它俯瞰——
那么小的石浦港,却吞没了那么多的世事、年华
而此刻,港面凝固为,一枚生锈的古代铜镜
像荒凉的人心
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澜
如果碰巧,它发现了镜面上的一粒黑点
——一张仰望的脸孔
两双各怀心事的目光,慌忙躲开
这一刻,海上的风开始变得凛冽

十二
如果大雨连降三日,又恰好碰上大潮
那么,石浦港内的海水,可能溢出海面
一尾鱼会乘机,游上渔港马路
或者会继续
进入人类的客厅
如果时运不济,恰好
又有一场台风光顾,人或许又将成为鱼鳖
这种事情曾经发生,但现在
随着科技进步,人们已经能够预报更加糟糕的天象
内心的堤坝
已经越筑越高

但危险总是存在。一些事物成为相互对峙的海水
他们相互寒暄又相互
提防。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比如此刻,我和一尾游近岸边的鱼
相隔不过一尺
但对彼此的冷暖一无所知

十三
天空轰轰隆隆。
这使我确信,天堂里
也有摩擦
和矛盾。
而大雨倾盆,则说明它也有,兜不住的委屈
它的威信出现了小小的裂隙
一道闪电,正好泄露了它的秘密
很快,这些天灾
这些上天无法解决的矛盾、问题
和石浦港的夜潮同流合污
冲击幽暗的堤坝
面对
不测风云
除了抱头鼠窜,除了
小心地守住不堪一击的防线,我们
还能做些什么?
只有一点尚不明白:
如果地上,蝼蚁一样的我等
体内蓄积了足够的风云、雷声
天空是否也会变得焦虑、恐惧和不安?

十四
秋风乍起。石浦港外的大米草,代替了
浔阳江畔的瑟瑟荻花。
码头边的夜排挡,
一把暧昧的吉他,代替了古典的琵琶
来回穿梭的卖唱女郎代替了年老色衰的琵琶女
职业的微笑
代替了犹抱琵琶半遮面
顺水推舟代替了千呼万唤
如果,客官愿意多出银两,妾身愿意
将身体作为乐器——
穷困潦倒的现代浪子,代替了白乐天
醉不成欢的夜晚
莫道分别 离愁 前程
莫道天涯沦落人,莫道相逢
何必曾相识——
码头外,石浦港的晚潮代替了浔阳江的风波
它带来咸水和浊流
继续冲击着松垮的海堤

十五
凌晨两点。
这时候能睡着的都已睡去。
最后一盏渔火悄然熄灭。喧闹的港面,似乎回到了
远古的寂静
只有靠近打鼓峙岬角那边的小灯塔
还在努力睁着
通红的睡眼,监视远处的海面
夜潮悄然涨起。
它带来的气象预报反复播报着一条
摸棱两可的消息:
16号超强台风,已在太平洋面上形成
预计不久后,或许在石浦登陆,或许
会沿港而上
请渔民朋友和相关人员做好准备……

2007年9-10月


东门岛老戏台

把海浪再模拟一遍
把台风再模拟一遍
把呼喊  哀号  绝望的眼神再模拟一遍……

当这些变成往事
仿佛别人的故事
台下的妇女,哭得眼泡红肿

但之前,当幸存的人回来
向她讲述海难  丈夫和儿子的死讯
她用牙齿咬破嘴唇
一声不吭


与己书,或纪念蹉跎的岁月

草屋还在。酒碗还在。我们野炊时留下的
灰烬还在。1995年,我们还在叫它
燃烧的青春。啊——
这就是我们曾经想坚守的岛屿。它曾经
漂浮在理想的海面。但最终,它还是成了
我身体里的废墟,那里——
最后一个渔民已经迁出,
空荡荡的村子,比无人的海岛
更加荒凉。

这些年,我在别处,漫不经心地
生活,在纸上建筑
注定被潮水淹没的沙之塔
而你沉入水中,仿佛一把斧子,
静静地生锈,偶尔
向我投来冰冷的注视——
我体内的海底,忽然传出,锈迹剥落的疼痛。

2006年5月25日夜。


人生不等式

——岁末读雷平阳诗歌有感

无法在二者之间寻找平衡。
三十三年的光阴,三分之二,我在宁夏南部
一个缺水的地区度过。剩下的时间,
交给了东部沿海的一个渔港小镇。
毫不讳言,作为一个外乡人,
这潮湿的海地,
它用冬天的阴冷,夏天的闷热,
以及永无休止的刮透身体的海风
带给我很多额外的伤害
它让一些沙粒在我体内永久地居留下来,成为
我有生之年难以治愈的隐痛
但我不得不爱它,我必须学会感恩
十一年了,我活在这里,娶了一个渔家女子为妻。而大海
又赐予我一个珍珠般的女儿。
这散发着腥咸潮湿气味的辽阔滩涂,它就是我的丈母娘。

我也无法不爱我的故土
尽管我曾无数次诅咒它的苦寒,一场黄风
从初一刮到三十。我恶狠狠地转身。离开。
把它从一个确切的地理概念,变成抽象的词根
如今,这个词根深埋于我
干旱的眼窝。它以泪腺作为源头
淌成一条秘密的河流。
它水量细小但却从未断流。
过去它用母亲、和一只母羊的奶水作为补给
现在,乡愁成为它的另一条支流

十一年了。
十一年来我像一只候鸟,沿着陇海线来回往返
把电信公司的光缆变成体内神经的延伸
十一年了,女儿渐渐长成,双亲越来越老
再过十一年,我的体内是否能够安放两个故乡
一个水深,一个火热。我会爱哪个
更多一些?如果我离开,思念的天平会向哪一边倾斜
我永远无法解开
这人生的小小的不等式
这南与北  这潮湿与干旱的相互纠缠、撕扯
直至同样耗尽我卑微的一生
2006年12月24日平安夜作。25日改


波美度

我在一首有关海水的诗里提到这个词:
这其实
是表示很多液体浓度的一个单位
比如海水、酒精、盐酸……它们的浓度
各不相同,随着温度变化。
但在这首诗里
它只是两个指标:
某年某月,从波美度42到
波美度3.5
这急剧下滑的指标,把一个养蜂人迅速变成了
孤独的晒盐人
此前,他从你的舌尖上
采撷过最甜的蜂糖
现在,他在一张深夜的纸上熬制盐粒
用无声溢出眼眶的海水……

注:波美度42,是蜂蜜最大的甜度;波美度3.5,海水的含盐率达到饱和。


雾山

大雾围困了整座山峰。就连山脚的入口,
也迷失于
自身的荒草白烟。

——是的,山岩早就冷却。沉默的嘴唇
对应着寂静的心跳
而溪涧的舌音,应和的,仅仅是时间的流逝

是什么让一座山峰的面目模糊不清?
表皮的草木,翻涌的白雾,还是
源自山中人的眼盲心瞎?

向上是看不见的星群。向下,
人间灯火迷离。
它腹内的庙宇,也黯淡于自身信仰的熄灭。

是的。没有谁能看清自身的峰峦
和走向。多年以后
走出深山的人,目光移向了雾气散尽的海面

——哦,那清晰、严厉的映照:
如冬日,草木凋尽
未被说出的真相,卡在岩层深处

2010-4-15夜,2011-6-20改


情人岩

就连想一想也会让人恍惚:
有过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
岩浆奔涌、山裂海啸……

余下的时间,交给了
海浪和风雨的斧凿……

——终于,在漫长雕琢的某个阶段,让人心动的
象征出现:两块抱在一起的石头
逐渐有了人形
而这,有幸被我们看见

由此,我们相信了海誓、山盟……
但时间的雕凿并未停止,石头

仍将继续腐烂,直到重新
面目全非

但毕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一个瞬间
历经磨难的爱情
在两块石头上定格
就像童话的结尾,王子和公主终于拥吻在一起

——至于之后的事实
是谁也不愿意说破的秘密

2011-6-17


孤岛

正如远处,拥挤的人群里
可能藏着更大的汪洋

被一小片海水围困。但它
并不羡慕岸上的自由

是的,对于一座圆锥体的孤岛
它的寂寞,和我的,同样有着酒杯形的倒影

白天,我们用各自的海水
浇自己的块垒

在夜晚,当潮水暗涨,散落在海面上的
那些动荡的星光开始混迹于人间灯火

而它更像一颗恒星
有着自己固定的位置,并且被我拿来校正自己

像一个伟大的灵魂,它不奢谈自己的价值
而它的价值,将交由时间判断

多少潮水涨起退落
多少世事汹涌消隐

而它自在、自立,并且自足。但并非
与世隔绝——

——在围困它的一小片海水下面
有一条卵石的脐带与人间烟火相连

2011-6-3


渔夫

把蜘蛛想象成一名渔夫
这首先
需要把一间阁楼连同广大的夜色
想象成一片海
把一张灰暗、古旧的桌角,想象成
海上的岬角

把一支老式的蓝墨水钢笔
在纸上画出的轨迹,
想象成它编织的网具

——一名同样黯淡的渔夫
带着竖在空中的渔网
在虚无的海水里,打捞属于自己的星辰

作茧自缚
它的网来自于满腹的经纶和经年
酿造的辛凉
而网住的
只有自己的身体,一条唯一的鱼
  
当群星因天空倾斜
而流逝
一尾鱼,逐渐沉溺于由虚无构成的波浪

如何自救?一个黯淡的渔夫
从自己的肚脐
伸出了一根纤细的缆绳

2011-5-27


在我居住的小镇

在我居住的海边小镇
浪涛终年拍打着疲倦的堤岸
人们在山岩的罅隙里默不做声地生活
像被时代逼退的内心
逐渐缩小、凝聚,成为礁石
坚硬的一点
他们漫长的孤独,像被大海
绷紧又松弛的弓弦
在世事涨落的间歇,总有一些人
总有一双徒劳的手试图重复翻阅大海玄奥的书页
在刀锋和裹尸布
在浪尖的动荡和深海中的长眠之间

2010-5-2


阴影

风平浪静。几朵白白的云
向海面投下阴影。 这使此处的海面
看上去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该有
一些不同的事物,
停在阴影中的不同层面。

而此刻,几乎一动不动,
横在海面上的那艘船
它的阴影应该和船身的刮痕有关,
和它走过的水路有关

而最底部的阴影,
已经和那些光线达不到的水域
混为一谈
我猜,它们的秘密,该与一个人记忆中的
一艘沉船有关

当我再次仰望,一只白色的鸟,在海面上空滑行
它是否会有阴影?
我想,如果有,它也是飘忽不定地
一闪而逝
——和此刻,一个人的心情有关

2010.09


退潮

以进为退。这是潮水惯用的策略

不露声色。它们总是
一边上涌一边退后
并且,小心翼翼地抹去留在沙滩上的痕迹

一些毫无觉察的贝壳,就这样
困死在了沙滩上

当最后一批潮水退去
海风就会吹白一只脱离肉身的花蛤
它细密的螺纹,还保留着对涛声的记忆

用不了多久,海就会把自己全部搬进海里

用不了多久
会有另一批海水,从远处赶来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完成彼此的交换


需要

慢慢地拥挤,堵塞……
仿佛一台,运转缓慢的电脑
塞满了垃圾文件

哦,我需要空旷的广场
干净的纸页,
和一个空荡荡的身体……

我需要这场风
我需要一个秩序的破坏者和搬运工……

我需要在一场台风之后
打量陌生、新鲜的风景,以及作为风景一部分的自己——
带着诞生的气味

2009年2月9日


潮水

像恨,咬牙切齿
啃噬、撕咬……这些泡沫的牙齿,
这些
液体的刀子,日夜不停地雕琢、镌刻……
直至让我成为一块礁石,雄浑,棱角突出——

有时候,又像一场爱
柔软的舌头,亲吻,舔舐,像伸进梦呓的双手
一遍遍抚摸  直到变得光滑、慵懒
像无人光顾的沙滩

更多的时候,像不爱、不恨
像吴刚、西绪弗斯的劳动,毫无意义的
重复,抵消着时间,和自身的流逝
在希望
和绝望之间……

2009年2月19日




散步的人看到天空走漏了星星
只留下一个个虚无的黑洞
他想起自己,那些独自经历过的夜晚
一盏被风吹破的灯笼一点一点
漏掉了自己的光。
这些年,他就像一个提着竹篮打水的人
他想起那些逝去的异地、车马、人事……一波一波
涌来又退后、平息的波浪
而时光汹涌,持续拍击着他中年的堤坝——
哦,破绽
百出的生活。那些
远处正在蓄谋的风暴、深渊、漩涡……那些
黑暗孔洞里微弱的星光……
他按住自己纸糊的身体
——多么羞愧,人到中年他内心的
一根残损的烛芯依旧被远处那一点神秘的火光吸引
一次次向着深海,不由自主地飞奔

2011-09-26




我想到了缓慢。一张渗出海水的暗黄的脸
连绵不绝的雨水。搁浅的铁壳船
机舱内,沾满油污,闪着黝暗微光的机器,机器的
轴承里,不再相互挤压、磨损的钢珠
陷在机油里不可救药的疲倦
不关心暗流
远方,充满诱惑的岛屿
不再新鲜
一个动词,被时间无限拉长成的一个名词
保持现状、保持现状,我的朋友
我想到不再相互挤压、磨损的钢珠
不再运转的轴承
一动不动 陷在淤泥内的铁壳船  一张暗黄的
脸庞上不可救药的疲倦以及
漫长、连绵不绝的雨水

2008年9月23夜


合谋

他觉得很失败。他在人群的夹缝中行走
狭窄的街巷,晃动的
玻璃幕墙,走来走去的人群
他没有意识到,他和他们构成了另一个人的夹缝

一辆艰难行走的汽车
与更多的车合谋,制造了另一辆车的车祸

远处,一滴水在大海中辗转,它不知道
它与另一些水合谋,制造了沉船
和对整个大海的挤压

2009年2月4日


现状:关于衰老

我曾经经历了衰老。
我年轻的身体因为过分地追求速度,
而违背了季节的规律

现在,我试图学会控制自己
以便减少不必要的弯道。这也使我痛苦——
我的一部分身体被我改造成了刹车皮

现在,相对精神,我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如果我还能找到那把梯子
我相信,它的底座首先由我结实的骨架搭成

感谢生活,现在我已能够平静地凝视码头下
一只铁船生锈的过程
但偶尔,也会梦见远方的巨轮


现状:爱与恨

有时候,我会独自一人,去对面的东门岛
打量我借居的地方
我其实就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活着
爱着、恨着
像一只寄居蟹
我的爱很小,一只废弃的螺壳,就容纳了它的全部
我的恨也是,装不满另一只小小的螺壳
世界很大,江湖很深
一个人连巴掌大小的命运也无从掌握
一个人的爱恨,构不成对它的任何影响
就像对面的大金山
我一生无法抵达的高度,它触手可及
就像身后的沙滩
我一生无法释怀的块垒,潮水一夜抚平

2009年3月5日夜


乙丑六月十二,在铜瓦门大桥饮酒凭栏

有永恒的星空于头顶高悬
有永逝的流水于脚下翻涌
——这金属的弧度构成了稳定的支撑。

凭栏远眺
一边是渔舟聚火的港湾,另一边
是孤月高悬的海面

这些年来,我似乎徘徊于这样的
安排:在亲人的港湾安放自己的生活
在幽暗的水面放逐动荡的内心
像一粒盲目的火,试图逃出一盏灯
像一只走失的词,寻找一个温暖的诗句

这还不够,像今夜,我还需要借助冰镇啤酒带来的
些微的晕眩,清空自己
像一个接受神谕的孩子,向倾斜的星斗
递出颤抖的双唇

2009年8月2日草。


在东门岛遥望渔火

让我从一盏冰冷的火焰里,取出灰烬
取出尚未燃尽的
多余的悲伤
它那么小那么小
它只与暗蓝天宇中最暗的那颗星星有关
与它悄然坠落时划过的微弱的轨迹有关
与一只死在岩缝中的贝壳有关
我不能说出它肉身的战栗它细密弧线记录的大海的密语
呵,面对命运,我不能说出更多的敬畏与感激


在海边生活

和海水交换体液,和一粒盐交换咸涩
和潮汐,交换呼吸
和遥远的海平面,交换道德底线

在海边生活,就是和波浪的砂纸日复一日地
交换疼痛、磨损……
直到我礁石的身躯小如沙粒

——晶莹、多棱、纯粹
有着异乎寻常的稳定的分子结构


海平面

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我曾无数次凝视过的大海。
我以为经过这么些年,我能够和它
获得了同一平面。
我已经习惯把它的每一次涨伏
作为自己的呼吸。
我曾试图向它学习辽阔与浩瀚
但后来,我更乐于狭窄,我习惯把整座大海,搬到内心的
针尖之上。我习惯在针尖上重新
复述大海,
我习惯因为自身的痛苦而看它躬起青黑的脊背
我习惯它用无声的涌动
代替我的沉默
但不同的是,沉船之后,我还是
看到了自己的裂痕
而海面平静,找不到任何破绽

2009年3月20日


再次说起灯塔

说着说着,我们又说到了灯塔
从黑夜的海面
转到另一片水域

我们说到伍尔芙的灯塔,
说到史蒂芬•柯维、密茨凯维奇
还有别的,别人热衷的隐喻

但我们似乎并未提及,那盏真正的灯塔
那盏深夜的海上,渔民所担心的
灯塔
燃料还够不够。那里,衰老的守塔人正在打盹——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
我的老丈人,一个出海很久的渔民
回来了
他一边将挂满黑色橡胶轮胎的船帮
狠劲地撞上码头
一边恶狠狠地咒骂:该死的风浪,
幸亏还有灯塔亮着……


夏夜

夏夜带来了繁星和燠热。在海边
夏夜交出了赤裸的滩涂
交出了一条大船的野心和疲惫
涛声搁浅在半空
它带走的潮烟、远古的船队和羊皮纸上玄奥的海图
消失在了浩渺的星空
哦,夏夜,守船人含混不清的梦呓里
水手老去
水底,珍宝静静生锈

2009年8月2日草


台风前

晚潮带来了急雨。
瞬间的明亮,拨开了雨脚黑色的光线
阁楼上的人,
发涩的目光沿着书脊滑向窗外

船桅呆若木鸡。依附于大块礁石的
浪花的头
渐次抬起,晃动,似书中逐渐深入的情节

风突然消失。
昏黑的文字
如疾走的沙蟹,突然停顿,探出惊异的触角

会有什么发生?书本内,一个人卡在了命运的
拐弯处。窗外的
暮色中,
一只鸥鸟,暗自绷紧了白色的身体


沙塘湾

此处山高月小。
此处,无论魏晋。
此处有渔舍。有典籍。有新酿的米酒
此处不远,接着无边的海岸
此处晚来风急
我在此处想你而你在远处,驰骋于波浪的祖国
纷纭的记忆在反复到来的潮声中
化成了几滴鸟鸣
哦,此处
一夕长于百年
我把盏,吹去
边沿的泡沫,而你涛声中的容颜已是波光粼粼……

2009年8月16日

  
波浪之歌

春天在海边散步你会看到什么?除了
撞在礁石上那些碎成贝壳状的牙齿
(更多隐忍的痛楚已被它吞进肚里——)
在冬天,除了缓慢地涌上沙滩的泡沫你还能发现什么
你知道一行浑浊的老泪,压住了多少欲说还休的涛声?
从前是一个少年在海边长久地徘徊,年复一年他厌倦了
单调的排比长句和自身的孤独
现在,它是一个成年男人对命运长久地敬畏——
因为一颗遥远的孤独旋转的星球低唤
一次次,它死后重生,从深深的海底,起身,
跋涉,最终挣扎着在浪尖上捧出一张破碎的脸

2010-4-30夜


一滴水在大海中沉浮

一滴水在大海中沉浮。多么难啊,一滴水
试图保持住自己的形状
它们用整个大海挤压它
用另一滴水同化它,用更小的水分子,
用氧原子氢原子
来瓦解它
一滴水,在整个大海里,沉浮。辗转
它多么想守住自己的透明
和隐秘
一滴水,在荒凉的大海里,抱紧自己的盐粒——
它来自某个最干净的泪腺
它的咸,与别的海水有一点点不同

2010-2-4


倾诉者

年轻时,为了寻找一个词替我说出
我动用了整部词典
为了赞美,我动用了夜空中的灿灿星斗

后来,为了藏好一枚痛苦的针
我动用了整座大海
为了艰难的止泊,我动用了沉船、漩涡……和海底
最深的深渊

最后,我动用了平静的海面和一只
生锈的铁锚

请不要
试图拔出它,它会喷出一堆海水的血肉和埋在海底的
隐忍了一生的尖叫

2010-7-2


大佛头山

作为岛上  最高的海拔,它几乎达到了
信仰的高度。它头顶上矗立着一座灯塔,而它
腹部的寺庙,亮着另一盏
外出的打渔人,只要远远地望见它,便会放下
久悬的心。而这已是
很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渔民更倾向气象学
和电子信息的进步。佛头上的灯塔早已生锈。山腹间的妈祖
也似乎早已被淡忘。现在,它仅仅
作为一道风景存在。就像10年前,你爬到山顶,
面向大海说:灯塔不亮的时候,就让我来发光
而现在,你更专注于守住身体
内部的光芒。
就像大佛头山  沉默  无语。它洞悉世事——
但不再照亮海面,它仅仅是你
一个人的宗教

2010年10月18日


请允许我再一次复述波浪

请允许我再一次复述波浪
复述一场未竟之旅和它
虚无的意义
因为一种神秘力量的召唤
一次又一次,它在沙滩上死去,又从海底复生
我无法感知它奔赴的目的
沙滩不是。岸线
肯定也不是
也许它只是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提醒自己的存在
这不知疲倦的颠簸和涌动
在大海之外继续延伸,寻找
相同频率的共振
是什么构成了同一种神秘的力量?
虚无的月光或者敏感的心灵?
一次又一次,这不知疲倦的颠簸和涌动
这让我相信
浪尖上的事物也能永恒
从一张转瞬即逝的脸上,也能感受到爱
遗憾、痛苦以及绝望之美

2013-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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