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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硕 《绮语》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5 15:22:25

本帖最后由 秦晓宇 于 2013-12-28 22:02 编辑

钟硕著

绮 语
目 次

●山间事
●详情已略
●春天从来不曾嘲笑我的野
●以野蒺蓠的语调讲述
●线装的春夜,草木深
●选择一个晴朗的天气冒险
●上天垂象
●人民广场
●起 兴
●话说爱情
●秋声赋
●异  化
●形针
●风中柳树
●海 命
●成就者
●变 数
●当 年
●幻中事
●海的女儿
●蓝  玉
●以 为
●白云过顶
●去拉市海
●半 生
●五月麦浪或假想语
●中年女人
●山 寨
●风马牛
●男 香
●大 峡 谷
●关于许仙
●雷 池
●纪念:五月的第四天
●古代的
●微型化
●最后的宽恕
●全 息
●应该站着看戏
●女书,或尸国来信
●过天桥
●乌托邦试验场
●赶海的妞妞
●悲 情
●春天的小坟
●三个近亲
●爱到空白处
●分  享
●死 囚
●风月辨
●自古春天多歧路
●过仁里村
●局
●老乞丐
●春天,无非这样
●雨纷纷
●曾经红楼梦
●杵
●元宝山
●午后的停止
●忽然遭遇
●屋 檐
●大风之远
●清 明
●遗 恨
●反 体
●奔  命
●堆 积
●菊花酒
●我亲爱的叫春猫
●体  会
●断桥边
●试验场
●怀旧者
●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美人?
●健  美
●念  头
●圣经里的故事
●看  海
●几何学的问题
●雪白,或声声慢
●一次午睡的叙事
●寂寞的岛屿
●披头散发
●年轻的女鬼带着它的幽兰
●写给我的亲亲野男人
●猜测一次黄昏
●聆  听
●德克萨斯州的巴黎
●风月辩
●片  刻
●话说爱情
●凿  开
●一根筋
●游戏,电子的
●夜半小站
●他乡桃色   
●卡路里
●屋 檐
●原上草
●无 题
●火鸟或净观
●抓起你
●思想者和我有什么关系
●左边和右边
●继续漫游
●一只精神病的鸡
●精神病院
●戏 份
●唱诗班      
●小蜡染,小高原
●角  落
●不必要亲热我
●女 骂
●呼儿海哟
●大英雄
●东倒西歪
●听箫
●通知书
●中秋节的一个悬念
●亮瓦之变
●一只死贝壳
●未知或天涯歌女
●题雷峰塔
●夜泊泓福寺
●想出家的孩子不乖
●南   山
●无 为
●无所不为
●曾经江湖
●麒 麟
●后童话
●女性话题
●小卡通,美洲草原
●碧 玉
●一条小船
●关于猎户座
●远  处
●伏天之狗
●农民工
●杀戮:给天底下的赝品
●魂不守舍
▲天方诗潭(短诗系列•节选)
▲我为什么不能在春天里哭?(组诗,未完)
▲走神的溪水或伪献诗(小长诗)
▲六只角,于失物招领处(小长诗)
▲五月的大地
▲北盘江(小长诗)
▲七 月 半(组诗,未完)
▲模糊而熟悉  
▲原初或花儿与少年(小长诗)
▲隐匿者的歌谣(长诗)


●山间事
  
  我读史,收敛坐姿,远山有大美
  替我活过的人们都去了
  我读到黄昏,寂寥的红
  替我死去的人们都来了
  
  我开始承认命运,并体会到轻松
  离风更近的事物自然是我
  一只快乐过的胃
一副形状完整的性器
  一个无人记得住的黄昏
  什么都会消逝,包括安祥和从容
  
  或者一切未曾有过来或去?
我知道每一种事物自有周期
本来就该如此艰深和隐秘
  包括你甩开膀子吃酒
  与一棵老树共用一副经络
  后来起身扛柴禾,枯草,它们的黄
  夕照从不停止,跟随一切事物
  那样的轻盈而透明
  
●详情已略

窗户无力,就得仰仗幻觉
无需告之身边的人,他已宛如静物
入秋以来的黄昏详情已略
只有海岛比想像的更像海岛
一直是这样
夕照透过高矮不一的树
秋风里,它们的绿色也不一至
仿佛一根根明亮的花蛇
透过那些斑驳、暗影
一会纠缠,一会解缚
风总是越吹越冷。海水漫漫退去
天黑前渔家要在那里忙碌
白色的泡沫就在他眼前
不停聚拢又散去
仿佛他对命运安之若素
我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
最后一个被观察者就此产生


●春天从来不曾嘲笑我的野

春天里我说疯话,而且是
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

“春天里呀白花香……”
春天里我常把古人们的事
弄成我的第一现场——
春天里你总是会看到一个游子
从远方归来

所以我就坐在栅栏以内,搓草绳,挖地窖
不时对远处的马匹打一声唿哨
要不就慢条斯里,对你讲述起英雄身上的刀疤
还有美人小蛮腰,她的乳房温热而坚挺
要不就站在山岗,看更开阔的山河
说可能的先天下之忧而忧
说远处的男耕女织,说得
满天的白云与更高处的湛蓝野合
说得飞鸟和电线、公路,还有我自己
一起消失


●以野蒺蓠的语调讲述

我迷恋过的山坡又绿了
一个词汇,一把钥匙
我忠实的老山羊
有着并不多余的平静
它专心吃草,偶尔望一下我
动作缓慢而随意
阳光多么透亮,为我们撒下万缕金丝
那一天我摘下许多蒺蓠花
满脸通红
不停地更换羊角辫上的彩绸
仿佛为了一辈子的臭美
我担心羊膻味,一直心神不定
我的老山羊从来是个默契者
我东张西望时,它就去溪沟喝凉水


●线装的春夜,草木深

“在路上,我只使用自己和你”
这几行字就你看得懂

每当星光莅临,年华便老去
山河依旧沿繁花奔跑
唯有顽石越跑越近
我不停地翻书,我只有书

没法停下来了
什么都没法停下来

昼夜变得无二无别,言语道断
你提取露水来看我时,草籽泛蓝
我多么幸运和感恩
只是我无言以对
露出精瘦的脚踝。它像另一种的爱
断裂,溶化,连成模糊的光

如千丝万缕的拂荡
如这大道的无边
如这几行字,如羊群撒身扭动
快乐如涧水流下
你那么的大,不可思议
我在你之中,放下更小的我


●选择一个晴朗的天气冒险
  
他并没有上早朝
也没有呆在河岸闭目养神
而是轻轻把我放在这里
我果然通情达理,任他使障眼法
想必采阴采阳都不唐捐
我真是爱死这个世界了
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破绽
我朝果然神威无比
慌乱中我曾自称是人
他却说他不是人
后来我们都松驰下来
粘着他,我仔细看他,他一动不动
我努力变化出暧昧或无辜的笑容
我给他打一个招呼:“嗨”
多想尤如初见,手刚扬了一半
发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而我的断肠草已然生效
社稷与江山,却仍在他黑色的皮囊之内
这如何是好?


●上天垂象

这秋日已转身
没有什么可以挟持我了
疆域还是你们的,我的版图随意
绣上些萤火的银丝
一个甲子的大词自此淌过

视线之中,我得到一个锦囊
装着瘦小的飞蛾


●人民广场

快速的事物如此之多
一只白鸽的正面是信赖
它的背面是冷漠
侧面是可能的傲慢
我看到它的反面
一袭轻盈的白“哗”地上升,下向一泡黑白相间的排泄物

对于热哄哄的事物,不同的论据羞辱了这个广场
只有我的颈椎病,可以用来写诗


●起 兴

全都横陈在深秋的山野
生育过的羊群肥美多汁
慢条斯里,吃草或吹风
有的寻欢做爱。你漫不经心
高坐在色彩斑澜的山腰
与秋风、枯叶,与羊羔
高谈阔论,或是鸡毛蒜皮。黄土松软
下面是深睡的煤碳


●话说爱情

20岁的小丽对我说
你太保守,女生也可以追男仔
30岁的阿秀则以为乾坤不可颠倒
女人天生应该被男人追
我默默叹了口气
我是苦命之极,年轻时就被男人追惯了
一直在用心培养自己
对身边的男人能有一腔愚忠
我已疲惫不堪,真该去追一追谁?
只是一个愚忠未遂的女人
到底能承担几次例外的性事呢?是夜
我做了一个梦:一妇人提着马灯
一声不吭地走在黑暗中
途中雷声滚滚,她回过一次头,天哪
她长着一张我的脸,只是比我更苍老
马灯晃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全都是男人
她认真打量着他们。醒来后我一身冷汗
她脸上没有一死悲喜,就像在挑牲口


●秋声赋

坝子上的枯黄呜呜作响
收稻穗的人全都在那里
他们反复地弯曲
远远看过去,像在割秋风
自从年轻的人们有了婚嫁
他们就越来越像他们的父辈
那些荒草中的栖居者
其碑文尚还清晰可辨
稻穗之后
有些花儿还在开,有人
捧着它们又上了山
仰头看上去,那人越来越轻巧,如浮云
顺从不同的路径
疾风已在秋天的弯刀上
获得人类并不知道的梦境


●异  化

他有个自己看不到的胎记
一种自己分辩不出来的气味。正如
我们一起在人间磨损时
他或许也听不到
我体腔里惯有的唏嘘

我们以暗影密封着对方
多少种折旧的声音,多少种


●回形针

一副好身骨
从千家万户里走出来
荧屏上别着,就色了,戒了

唯有你暗自受用
那体位实在。众多的暗物质
都卡在那里无法抽身


●风中柳树

一片混乱,十分的舒服,与一万缕阳光调情
小牛犊被栓在那里,低低地叫着
它来回地磨蹭,磨蹭
肩部的皮肤、毛孔、肌肉和骨骼
渐次生动

果然动了动
看它的人靠在另一株柳树上
像被烟头烫了一下,风吹过,有一脸烟灰


●海 命

……
一定是各有各的大海;
海的技艺一定无休无止,
喉节发痒的,一定随之极目远眺。

脚趾边,一只小蟹证明了大地的安静,哪怕它
高高举起一双尖利的小臂,
那矮胖的笑脸,
尤如我们乘下的傍晚的余凉。

其实在它现身之前,
我已有足够的腥气和柔软。
再次证明了这大海式的伤感:
比如忘记真实的命运和文字,
甚至忘记脚下的细沙,
刹那就散落一地的恍惚。
大海是多么快速的事物。
所有的心念杳无音讯。
被你原谅或是忽略的恍惚,渺小而具体——
因为我只是从中发现了海水,
对我的一种思念。
不外乎是在异乡看到这一幕,
这样的生物,应如醉汉行路。


●成就者
  
  有一次在河边——那河边他去过无数回
  河水川流不息,没有一刹那停歇
  那天就心动一念,他想要让河流停下
  
  他只有这一念,这旷世的简单
  忽然就把河水给捞了起来,哦,他果然捞起河水
  就像捞一根绳子
  
  他把河水像绳子一样打了一个结
  轻轻放回河床,河水为他停滞不动


●变 数

出于一次失眠
早起,步行,去上班的路上
把许多行道树,广场上的草
想成一幅画。那一次我承认
好心情来自于缓慢
老王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缓慢
干工作一向比我积极卖力
每天骂娘若干
当18点来临,电脑桌面上的
金色丛林一下子黑去。他是“唰”地起身
把杯里的残茶
恶狠狠地泼进废纸篓
听着老王最后的一次操娘,忍不住
那一回我多看了一眼废纸篓
那些残茶真像一团死去的乌贼
我怀疑过海平面其实是在天上


●当 年
    
我不停地爱上小城的南面
这与矫情不相干
小城的南面
擅于想象的小少女还在
黄昏垂下直发,像细草
我把她像一只她海军裙上的飘带一样
留在江边,我一直让它飘啊,飘啊
江水奔跑着,但一直看得见:
她浅笑,周身挂满水
其间眼眉还挑了一下
一场雾“哗”地走过
小城的南面,那少年还在桥边
怎知道有些事
与天空映下的事物有关
它只种些水草,偶尔打开一扇水中之门


●幻中事

那亮瓦是唯一的,留下45度光柱
我爬上去。随小花蛇一样的溪沟
再爬上山。山巅上光线密集
似有无数钢钉在飞。不透风的敲击声
灌溉了一切不曾裸露的事物
今生就那么一回
觉得这浮世之美


●海的女儿

我们住在海面上
我们在身体里安装人脑
做最好的祷告
不时抬头望望夜空,望穿雨滴
一个激灵后,会没完没了的做爱
那时我把自己的形体置予微光中
光要转向

那时我以为你的指尖会发光
其实你没有我要的光
我只会做出一个譬喻:你摸上去
海风和嘴唇一样柔软
而我也没有海风

有许多海鸥绕过我们的帆
它们那么的高
我的思想没它们那么高
你的体温
却能漫过那样的高,漫过我
谁也看不见的,那消失的盐
我长出过修长的腿
我一直在进化论里哭泣


●蓝  玉

那日天空湛蓝
异常明亮
所有的草垛结着一层薄霜
两个热烈交谈的人
一直走在田野上
秋风一直向西
一直连接着这一切
可能的几抹白云,还有
向西弯曲的几缕炊烟
身后的山影越来越淡
许多少年时傻里叭叽的想法
全都折回来。他们越走越轻
越来越矮小
仿佛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事物
   

●以 为

风一寸一寸,吹热我
吹热这树林光亮的
那一面。黄昏将至
他在远处看见我
以为我孤单
或以为我自在。而风
吹过这树林,吹过我
只当我也是一种树的“习惯”
而树也无知:我体外有夕照
体内还有。众多无序的影子
以隐身术寻找未名的主人


◆白云过顶

正午,落叶在地上腐烂
我俩吃着它的果,细嚼慢咽
一会海阔天空,一会找不着话说
我们离开渠埂时,一朵闲云飘向远处
好像忽然听见地下的蚯蚓叫
我以为是我们已上天入地


■去拉市海

那朵云一会在我耳际,一会在天边
只是在天边时,它像一块发乌的生铁
不规则的寂静让人感到异常
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
在它的下面突突而过。我的耳朵
也渐渐被山风吹冷
这些事物们彼此这么遥远
这么遗世独立
山谷里下起明亮的细雨时
我忽然想找一个人耳语,任何人
说这五月的麦地,有许多金黄的旋涡
这时拖拉机手猛地侧过黝黑的左脸,大声喊道
嗨,你看咱们拉市海的麦子长得多壮啊!

 
●半 生

这个春天,狱卒还说我纨绔
我从不应他,也不看那扇几乎不存在的天窗
总之皇上并没有驾崩
我仍是那个五谷不分的我
眯缝着双眼,暗处我已聚光良久
对着这巨大的高墙
整日我认真地练习撒豆
那么专注,用力,从不会疲倦
我一把一把地撒
不紧又不慢
阵阵脆响尤如裂帛
豆子的大小,数量
方向,速度和落点,墙体的位置
闭上眼我也全都清楚
光滑的墙壁上
它们滚落时像极了珍珠
我是说清晨一柱阳光射到我脚边时
仿佛我是愉悦的
唯独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不停地撒豆


●五月麦浪或假想语

“我喜欢山地,喜欢冲着它大叫
我喜欢执拗的藤
它把大树缠死,用几十年的光阴
我喜欢你撒野的红宝马
它尽情驰骋,的哒有声,而那个农人啊
在梯田上反复躬身
不断与金黄的麦浪碰触,仿佛热衷于调情
我喜欢身体的局部,迎着疾风,卡卡作响
我喜欢大声说,你是山地奇怪的烟草味
我喜欢低声说,藤缠树,不是缠一棵,是所有……”


●中年女人

风偶尔吹过她,她咳嗽
半掩了嘴,作短暂的伫立
我的中年女人她咳得那么轻
像一首老掉牙的情歌

几只小狗懒懒走过
她也那么走过。偶尔
与周围的事物轻碰影子

我的中年女人
又把双臂抱在了胸前
像整日不断的细雨
不惊动任何细微的芬芳
还有那些残红和几枚黄叶
固执的幻觉里
芬芳如线。人如线下的钟摆
造霜的季节里,她的香
见风就散。三分钟一个样

如她没头没脑的张望
几个跳皮筋的小女孩
圆滚滚的起伏,挡在她返家的路口
上前去蹲下来
摸摸她们头上的蝴蝶结?
只是想想。就这样
除了咳嗽,她偶尔为一些视野伫立
掺杂的梦魇或悸动
早已隐姓埋名
我的中年女人
她走得那么缓慢
从不吭声,轻度的,胸腔里的那个小尤物
看不见,摸不到。低眉的小调
雨在听


●山 寨

有时我并不关心花花草草
但我还是要叫它桃花岭。那些阳光
全被我挡在了外面
外面一层金黄的壳。拖着大尾巴的
黑旋风不改素心
总在三月里飞沙走石,我的笑声
总碎银子一般。哦,庸人们

都该来高山仰止
来用心猜想“心神不定”
其实是一种幸福。理当如此——
活物们全都站立不稳
飘飞的花瓣全都找不着北
心肠柔软和色胆包天的
都只是一个过程。一个多么洁净的过程
这世上真正了不起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没有好人坏人的地方
才是真正的人间。我的桃花岭
我刚在虎皮褥子上坐稳
从前的美人和土匪全都来到这里


●风马牛

七点钟,这里最先有夕阳
野蒺藜般的方言
让我无法想象来生

这些尘埃多么寡言
伴随许多规则的动词
全都停不下来

“你好,行人。你真的好吗?”
七点钟我到是很好
我的好,的确就在七点钟

我真是好得没打算过古典或理想
我是从你们的现实主义
踱步至此。自此

我与你们,与你们相遇过的任何物什
彼此张着大眼睛
不为人知,一路无效的撞击

谁的“夕阳无限好”?温顺的尘埃
再次拂过我的额,引出些沉默

这些沉默是无罪的,它们还会遇到
更多的行人或尘埃


●男 香

虹,不请自到,到上半身
胜过美术家的天份,小溪跳深潭
我看成飘带,上面的碎花绕过他
绕过蛇,绕过大地。世界不会有直线了
除非我爬行,除非天然的香
而我嗅或不嗅,它都比女人还短暂
不时它还挂一片风,予风中动弹
但从不自由落体
这时如有朝觐者,完全是在曲线中形成
它钻无数细小的缝,这丰富我记忆的
降到我体温以下,低速地扩散,低速地


●大 峡 谷

  或许,将要找到指月的手了
  我熟悉的枝头夜风过耳
  大山缓缓下降。零星的行人
  正被植入蕨类或鸟类
  最后植入我。填满安静和黑
  
  真是找不到边沿了。月亮古老
如一个不由分说的承诺
  当草丛淹没今夜的脚踝
  没头没脑的黑,终于找到位置
  予嫩芽上练习啃啮。良久
  或许白垩季已过。大峡谷
  可残剩一丝肉类或一份体温?
  如果,啃啮泄密,继而真实或白光
  就有“轰”的一声巨响


●关于许仙

我说过他不如一鸡肋
一无功名,二使不出银两
三身子骨格外孱弱,有昏厥史
好容易剩三钱残余的荷尔蒙
却受制于那个螃蟹肚脐里的怪物
这厮,怎么配许给仙人呢?
还有你的白
原本也不是那样的白
一无体温,二无生育,三无心眼
哦,小白,我说过三次了,小青是正确的
它以为快活时找个许仙来玩玩
不快活时找个许仙来杀杀。无妨


●雷 池

蔷薇花丛
蔷薇刺丛
反复的轮回。你终于肯相信
脑袋塞满羽毛的
互为悬崖。这一步
从来不是个事件
涉水者都上了发条
那里,是脱缰的灿烂


●纪念:五月的第四天

艳阳天,互赠牛耳,我们都看到奇迹
风吹过我,吹过你
发出编钟的声响。但是
破完“四旧”后我们终于无所事事
裹着39度的青年装,我们互为傻逼


●古代的

夕阳下我走过一片树林
同所有走过一片葱绿的人一样
心情愉悦,而树林不说话

多少年月都不曾改变过
一阵微风掠过面门
为何古人要把它写成:春风得意?

“绿色的大旗向远方滚动着
铺天盖地,像打太极拳”
而无法动弹的,一些话语
如果此时被叫作梦话
彼时则该叫作闲话

走着森林就把我缩小了
移动的一个小黑点,像只古代的蚂蚁
走向一只盛过蜜糖的铁皮桶




●微型化

一直以来,不停吞下落齿
不停地仰头。它不敢制造大风
偶尔口吐水箭,射落黄叶
或一只只小鬼
这聋哑的母大虫
装傻的母大虫,别过脸,不认得洪荒
它子宫里一直有一个新娘
却从不知道怎样给她穿衣打扮
只能摁住春色
只能新娘一直未嫁
而风还在吹、花还在开、宇宙还在
这让它几许欣慰
有时
欣慰也似刀刃上反复舔蜜
所以这母大虫的习惯
有多古老,就有多现代
立在纸张上没有海拔


●最后的宽恕

春天一路地漏
青草变成疯狂的箭矢
带着词语下落不明
麦田,一遍一遍舔进嘴唇
他们一匹马也找不到
还有嗓门的,就说远行
说可能的喜鹊
他们以眼泪或血红
阻止悲伤
阻止错误和悔意
而我迁徙的部落早回到原处
带着对大地的宗教,太阳下山之前
不会再长出寸草,剩下我
胃里装着酒默默地走开


●全 息
  
  一滴露珠
  吸够了白天的尘灰和阳光
  顺着傍晚,它为我滑了下来
  这样冰凉而缓慢的事物
  让我决定离开你
  因为我无法复述,无法复元
  一滴露珠映射的万物
  
  
  ●应该站着看戏
    
    为一次多余的表白
  那戏中人眉眼一挑
  说: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台下,一片漆黑
  掉了门牙的老人和孩子
  都已返程
   
  一个站着看戏的人
  摁熄最后一抹萤火
  一转身,双眼就噙满泪水
  

●女书,或尸国来信
  
  这大地的五月之秀
  还吱吱冒着热气。我知道
  那场灾难没有降临于彼身
  烈日下你们就得得拼命落泪、忙碌
  来回走动。你们活着
  有的仍旧溺于争吵和表白
  
  唉,苦役们
  只有消毒液是新鲜的
  和我的小日子一样平静,健忘
  既然郁郁葱葱自有时
  勿忧春风不能化雨,勿虑山路蜿蜒
  蚍蜉燧石里翻身,那一种慢
  “噗”一声熄灭了的泪腺
  是庆幸自己没有皮肉与骨头,没有痛
  万相之中仅有滴答声,我的,它们的
  都随着512号消毒液渐渐消融
  来年,我将嫁与这方箭竹为妻


●过天桥
  
  小孩跟前的碗有个豁口
  里有许多毛票
  行人不理他时,他独自玩着硬币
  阴面阳面
  白光恍惚一会儿,就成形了。我感觉到一阵肥胖
  需要台阶,我一转身
  那金属一样的声音就碎了
  
      
●乌托邦试验场
  
  6月的熟饭被做成生米
  生米的世界,没有声音
  一个叫钟硕的爱国贼
  有一个生米的世界
  一片被后退的白
  
  哦,退到白垩纪之前
  一切便作鸟兽散
  河水向上,虹光无限,隐喻无限
  没有记忆的游动中,你做过的善事啊
  放生的活物来搭桥
  

●赶海的妞妞

背个小竹篓
弯曲腰背,拣几只小贝嫩蟹
夕阳在她四周铺展。一只海鸥
掠过她的碎花裤
我察觉出这傍晚的美好
妞妞再往前,也不过还是带着个子宫
一个还没有生活过的小子宫

◆悲 情
  
暮晚的钟声垂直而上
依旧那么缓慢,执拗
覆盖所有的夕照和枯叶
那个扫地僧是多么幸运
他安祥地仰望,雁南飞,南飞
  
整个深秋她无法停歇
一程又一程
驮着莫须有的云和雨
一直盯着那张冰冷的弓


●春天的小坟
     ——给M

春天,斯人等待侵略者
应该有两条经纬线
应该离开旧的巢穴
应该枝蔓茂密。可它只有骨头透亮
  
春天斯人的秘密无法与人分享
它爱上冰凉而广阔的水语
知道另一类物种是水墨丹青
以为的寥寥几笔,在枯瘦中跌进迷阵
斯人会为之默默落泪
怜它长出硕大的鳍,有个橡皮身,喜欢被使用


●三个近亲
  
我埋过多少残茶,淘米水和好心情。
还有一个男人喝过的半瓶残酒。
每天我一丝不苟,
几乎是诗意盎然地完成这一切。

尔后我的牵牛花,披一身嫩绿爬进窗来。
它是知恩图报,带有最传统的微笑。
接下来的事有水费上调,电费上调,
我仍旧不打算做第3者,
为了久违的胆囊炎,
我请来老中医把脉,说一切还算正常。

老中医没有表情,我暗自一身冷汗。
我知道自己生活很不规律,
花花草草没个完,喜爱章鱼,它的乱。

我眨了下眼睛。仿佛章鱼就在我体内。
(该比深海还要黑吧?)
老中医还是没有表情,哪怕我
双手微微颤抖。
我以为生活如果美好,当经得起瓜分、勒索,
八个爪子有什么不对?老中医示意我出左手。

我满额的痘痘,脉博还那么正常?
老中医微微点下头。我忽然想哭,
感谢心脏仍旧不知疲倦,胆囊可以不要,
埋花园里一样肝胆相照。


●爱到空白处

像一片风与另一片风
无法觉察的来和去
他们的大镜子
他们的烟草味
轻轻摇晃了一下
一片又一片
轻轻敷衍着我的羽毛
仿佛剔除这一刻
仿佛提醒这一刻
这擦肩而过的空白
其实典藏许多故事
只是因为太过透彻而失忆
所以我当感恩这风的快捷
吹过来吹过去
哪怕山花凌乱
哪怕天高云淡
我与受邀者都在珍惜着
我的孤独。我所有的孤独
春天的小心坎儿呀
就得爱着无数古旧的他
不是他,是所有的他
我真的有一个鸟身体。分明
垂直地叫唤了一声


●分  享
      
这坟山我并不感到害怕
我们彼此似有天然的信任

这坟山对我有恻隐之心
了知我缘何左右逢源
缘何不改素心。它已然认定
我在延续它习惯的生死大戏

眼下我一心要走这捷径
只为与心爱的人早些幽会
是的,我不过是这坟山的一种习惯
这有什么呢?
不都是生老病死的一分子?

每天我从容穿过这山腰
如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无法逃脱的永恒记忆啊
树荫下我有明暗不定的脸庞
身上捎带少许枯残的树叶,黏土
甚至一股阴风。我满脸的傻笑
嘴里总哼着心爱的小调
我当是坟山正在犯错的女儿
胸怀分享的美德
一对翩飞的蝴蝶,一些墓志铭
无一不令我激荡和感恩
我甚至希望某一只怨鬼
以硕大的头,夜半猛击我的窗户


●死 囚

许我是古老的树洞
对着他整日紧闭的嘴

许我们是爱过的,自有期许
但都不重要了。盯着树洞的黑

忽然他喊我法号。一束光
水中兀自炸开。许他的心就此化掉

奈何遍地金黄,大雁南飞。秋后
我比他更想立地成佛


●风月辨

天下已无可读之书
更无值得折腾的美事
书生已死
樵夫已死
剑客,已死
我开始思念
我开始靠近
往昔所憎恶的你

为此我砍掉了誓言
我戳穿了小鬼
我捏碎了喜剧和神话
我甚至拿出了古代江南的爱

哦,古代江南的爱
烟尘迷离,桃花沸腾
天下大乱妙不可言

一只暗处的小母兽
雌性之美不容商量
天大地大,它胆大
所以我气若游丝,终得顺利越界
被镌刻的肉身
都随它散了去。哦,真的是古代的
江南的

作为我最理想的男人
你仍旧是快速败家。且
仍旧无比衷情于我
作为我的阿片
我仍旧用心吸食你
整日挥霍无度。莫忧生计
看我把你的女儿
养得如花似玉,和我一模一样
我们全职去毁灭


●自古春天多歧路

你信任的油菜花
没有杂念,一路开过去
顺着十八弯的河床
一些字眼眯缝着眼
任由三月亵玩。这周而复始的
仿佛从来就不是现实主义
仿佛长出尖喙和羽毛
白云已然飘向远处
万缕的阳光满地乱跑
你埋葬好自己的喉咙
任油菜花、春衫与河风尽情欢聚
露珠越来越细小,适合匍匐
待河床更为直立时,冷不丁
临近产籽的鱼儿唰地跃出水面
通体黑黝,发出光,弯曲的光
哦,这刹那,春天之鱼的刹那
四野云样的碎裂,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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