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秘密(19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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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14 20:58:41
本帖最后由 韩簌簌 于 2014-7-14 21:01 编辑
高处的秘密(19首)
山东东营 韩簌簌
◎有关王之涣:一粒词语的缉拿手记
前世,我该是鹳雀楼边,当垆卖酒的小妇人
行脚浅浅,蛾眉深深
白天,在杜康和竹叶青里摆龙门阵
夜晚,在花雕和女儿红里掌乾坤
用太白酒桶做量器,闲来拾取月光的碎银
你知道在蒲州城
并不是人人都有乔装的机会
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名暗哨
肩负追杀之命
在唐朝行踪不定,江湖上隐姓埋名
至于那在逃之人,名曰王之涣
此人凭一身文字轻功,常以一粒词语的身份
流窜于市井与江湖
时而,循着一声鹳雀的鸣叫
在壶酒樽中 演习滑翔术
在一首五绝里,飞花伤人
我想好了,如果垆前遇见那个人
我先不急于 取他性命
我不要银两,不搜盘缠
我只需 用三步成诗逼他就范。如他拒捕
就再请出,御赐金字的 皇家缉拿令
当然,如他肯放下 一座楼高蹈的架子
我定保他,暂无性命之虞
之后,请清风签下 小楷的名讳
放到黄河里,逆行回长安
◎鹿门山:在一幅山水画里安居
汉水之滨,还有多少事秘而不宣?
一座山 和一条河流平分秋色
白天,几朵白云挡住去路
几只闲鸟 对着晴空绽放歌喉
夜晚,披一身汉唐的月色修炼 去击穿木鱼之身
心上落下的雨,被一片梧桐叶子接住
又相继 被一群汉唐名士认领
你看,光阴也是有路径的
一方井台,暗留齿痕
莫非她不知道,用短暂对付恒久
是多么悲壮的事
她只想说,如果在时光中用心走过
纵是石头,也照样会刻骨铭心
有时候,我们真的可以慢下来
要不,遁世越久
就越容易 被人间抹去痕迹
一轮金黄的月亮 潜伏在井底
夏风 偶尔掀起竹林的暴动
如真的傲视帝王,鹿门高士何其青史留名?
鹿门山终日打坐,满山的竹子都是信徒
山石垂默,溪水诵经
鹿门山终日端坐
一个硕大的象形文字
在一幅山水画里 安居
◎葵:加冕
王,站在温带的地平线上
我圆脸的王,站在鲁东的大平原上
站在旌旗猎猎的夏日长风里
青铜的盾牌后面是隐隐的宿命之河
王:要多少匹黄绸缎才可以
为你剪成这些滚动的流苏
要多少堆木柴才可以
集聚起这样灼人的 炼狱之火
我的王,仅用一个太阳给你加冕
是远远不够的。
我要调动十万亩河滩
十万亩海水、连同十万亩新淤的大陆
一同为你擂鼓,摇旗
吹响追命的号角
◎我想不起,你是哪一年的陈酿
这是三月
桃花醉倒了江东,转而把阵地 移到黔北
多么迅猛啊
这些粉红的火苗,瞬间就把你的赤水河点燃
知道你归来,在今夜
你回乡,以黔北布衣的身份
以诗中帝王的身份
不用自报家门
就凭腰间,那只泠泠作响的酒壶
和那半轮,姣好的峨眉山月
身在酒邦
此处清风,还是那缕追到夜郎西的清风
此时明月,还是与你对影成三人时的明月
在蜀道那边,他们盘桓了千年
观望了千年。在等你的间隙里
他们,只是偶尔
从你的诗句里跳脱出来
看一看,这繁华依旧的人世间
今夜的月亮,从东门移到南窗
如此不离不弃
我知道了,这枚椭圆的古璧
是作为信物,从你那里寄过来的
地址是长安,时令是唐朝
这五个花瓣的戳印
是来自桃花
用春风
私自刻下的 印章
◎走在隆中的青石板上
你知道的
一个王朝在拐角处,往往有皱褶
父子争婢,早已是笑谈
觊觎权势的,把天子窃为己用
苦了的,是那些风雨里挣命的小民草芥
被欺压久了,就是树木也会揭竿而起
一部史书翻到此,全是错乱的章节
我走在隆中的青石板上,会不会撞见
竹林深处吟哦而出的诸葛先生
以及 那布衣青衫的容颜
一片竹林 的确不大
却可以隔开 乌云翻滚、刀剑喧哗
一片田地不大
足以盛得下 绿蓑衣与旧兵书
和暂时栖息于心的 治国安邦计
一方青石不大
雾里棋盘 可撬动水中乾坤
如今,在隆中
一桌麻将 搓红了一家人三尺见方的幸福
柚子们提着黄灯笼满街走
照亮了襄阳人酸酸甜甜的生活
你看,当种菜和除草都演变成一种绝版的幸福
刀枪剑戟,就只能是三国之中最旁逸斜出的一枝
就如隆中,是《出师表》中最闲适的一页
唯有那一座草庐 还算忠贞
他还在寂静中
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棉花谣
这是一片 向云彩借来的坡头地
一年两次受孕,它每一寸都是熟门熟路的母亲
春雨刚过,发胀的棉籽们就开始心神不宁:
她们有解开皮肉的禁忌,又想
急着去慰藉 枯等一冬的内心
——母亲何尝不知她们这小心思
只是乍暖还寒,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就不能放宽心:
“要三两个一组结伴,你们得乖啊
再盖一床保暖又挡风雨的太空被”
这些不知深浅 又藏不住的丫头啊
疯疯癫癫挤扁了脑袋 却挤不掉好奇心——
才按下这边的手,那边又伸出小脚
“年老的母亲快撵不上你们咧。”
噌噌噌,满头的蝴蝶结还应接不暇呢
红红白白的绢花 就插得满头满身
七月半,敬神仙。看——
再也藏不住怀里的子嗣了吧
白胖的姑娘小子 扑哧一声跳上木托盘
炸开了木头心
真是奇怪:
尖尖的小乳房从何时暗藏于身?
甜甜的桃子何时开始蜜汁满存?
羞羞羞——
原来啊,有心的棉花姑娘
早就学着 偷偷做一名小母亲
◎过孙膑书院
孙子试过剑
就用一座书院 把剑锋隐藏
那困在城外的庞涓,空有藏针计
因为促狭与高峻,从来就是
高山与峡谷的分野
假如庞涓还在,桂陵 会不会再度突降伏兵?
不能喧哗。那庞涓小心思不止
军马过栈道,减灶已算不得计谋
因为被孙子调教的蚂蚁,都能摆出八卦阵
路过书院,我只能轻手轻脚
因为先生才写完一卷兵书,于卧榻之上
刚刚睡下
◎用一把紫砂壶把春天装满
谁面目冷凝,仪态娴雅端庄
谁要在这可弹可触的微光里
蓄满几个朝代的文火
我来,不是寻芳
是来寻你的一川烟雨
寻你,静默在旧影壁里 太息般的眼神
和时长时短的花期
没有借一袭素罗衣 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意到形到。你在肉身之外,以佛陀的兰花指
按压住雷电水火
自有人把软踏踏的山水植进古窑里
析出骨头的硬,和流水的软
筱王村啊,你竟然成功地省却预热、烘焙
直接冷却为风尘满布的册页
层叠的碎陶里,到处是散乱的章节
时间深处,一部完整的西渚静待还原
今夜,在你落户七千年后的一个具体的时辰
我终于触到了你,并重新续接上
你紫色肌肤里 一再析出的明火与盐粒
就那么圆润着,光洁着吧
电光火石的一瞬,你竟走过这绿水青山
◎葵花:加冕
王,站在温带的地平线上
我圆脸的王,站在鲁东的大平原上
站在旌旗猎猎的夏日长风里
青铜的盾牌后面是隐隐的宿命之河
王:要多少匹黄绸缎才可以
为你剪成这些滚动的流苏
要多少堆木柴才可以
集聚起这样灼人的 炼狱之火
我的王,仅用一个太阳给你加冕
是远远不够的。
我要调动十万亩河滩
十万亩海水、连同十万亩新淤的大陆
一同为你擂鼓,摇旗
吹响追命的号角
◎眉批泰山
泰山 他轻易不说话 只是
每日到黄河里洗脚,
早起戴一顶紫金冠值勤
大气的泰山终日端坐着
父兄般壮硕的大手一挥
那些警语就走进磨崖石刻
那些要珍藏于心胸的,
就用一页完整的《金刚经》铺陈
站在玉皇顶上,
左一声西王母,右一声碧霞君
东西南北,再喊一嗓子龙山兄弟、东夷姐妹——
咱们筑高坛、拜苍天、邀山神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让藤萝上的猿人兄弟自500年前开始撤退
来,端起黑陶盛水、白陶我们盛日头
把太阳这枚最大的金饼子 献给天帝紫微
泰山他从来不说话
一部厚重的石头大书
一页巨幅的山水画
一面超负荷的功德碑
◎醉卧在《珊瑚帖》中的米芾*
米公 正站在樊城的高墙上
随意翻阅一城的山水
只要你肯,一条江都是你的洗砚池
饱蘸这一江春水,从水墨晕染到枯笔运作
江山意足你自足
身在宋朝,却经常出入于唐装里
那奇石,便是你隔世的兄长 与老丈人
56圈年轮,你用40周遭与古人辩论
你说:
心虚才能五指定,手圆方能掌乾坤
于是你提腕悬腕,让汉字们长出翅膀,
你健步如飞
仿佛马跃阵中,樯动风催
你甩一甩衣袖,接住案板上的滚雷
平生“刷”字无数,硬生生将一页年少轻狂
修成老练沉稳
你转笔折笔。俯仰之间
不俗不枯不肥腻,有筋骨有皮肉有风神
一行迤逦的江水 就是你的落款
一轮古城落日 就是你的印章
至于米公你呢?
你早已把自己调成一缕墨香,藏在回峰里
醉卧在《珊瑚帖》中,不复归
◎从秭归到汨罗江
从《楚辞》汩汩涌出的那一场大水
会漫向哪一片滩头呢
烟波浩淼处,昨日何日兮?
有人在一条凶险的河流上泛舟
是你吗?依然端坐在蓝墨水的上游
走,到郢都去!
你是左徒,冲到上官大夫们尔虞我诈的那个牢笼里面去!
湘江盛放不下这喜忧参半的心事
走,到楚宫去!
你是三闾大夫,扎到郑袖们织成的那个罗网里面去!
忠诚与奸邪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啊
终于,你什么也不用惦记了
走,到长沙去;到汨罗江边去!
到渔夫脚下那片辽阔的水域
到有着温暖人间烟火的
杜若子那里去!
南行复南行,直到洞庭落叶纷披
你送来春风,天工回应的是霹雳
你送来珍珠,江水回馈的竟是淤泥
可你,为什么还要回头呢?!
◎醉花阴
这是三月
桃花失了江东,转而把阵地 移到川北
多么迅猛啊
这些粉红的火苗,瞬间就把你的陇西点燃
今夜的月亮,从东门移到南窗
如此不离不弃
我知道了,这枚椭圆的古璧
是作为信物,从你那里寄过来的
地址是长安,时令是唐朝
这五个花瓣的邮戳,是桃花
私自刻下的印章
◎墓碑记
——那座新坟,无碑,无棺木,亦无人。
策兰说:“是时候了。”
必须要换上旌旗
必须兵临城下
我的马群,必须绕行于你虚设的界碑
之后,沿着那条古老的丝路
往西,再往西!
我是这样与镜子里的爱人背道而驰
但这是命定的程序
带着满面的血痂归来啊,
那只迁徙大漠的,来自北温带的燕子
有着天赐的黄喙、血色爪子
以及无人知晓的——丧衣
◎古运河:一千四百年前的一场大水
在镇江,并不是所有的种子
都能够找回自己的花期
那等在时空里的容颜 如一粒碳化的稻谷
黧黑的面庞 布满秋风的鞭痕
这是一位 泥水里出生的母亲
在暗时代,一位母亲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发质
正如一位子民无法决定自己的肤色
一条河造福苍生的心思,却被一个喜欢拈花的皇帝
歪打正着
你的白发三千丈 已染上泥土的颜色
河流的颜色
一根发丝 可以与更多的黄皮肤黑头发
秘密联网
先人的点穴之功力 在于
按揉这一点,就可以接通整个华夏的动脉血
于是我知道 以你的眉心为原点
可以到达更浩大的北 和一个国家壮硕的心脏
从镇江到京城,中间就是我的齐国
那么,
借您弱水三千,来弥补
一个叫东营的城市,季节性的断乳期吧
让一条满怀心事的河流
洗净琼花、杨柳,连同一个民族 沉年的痂
我要用一千四百年前的一场大水
洗净吴王钩、越王剑
连同他们胎死腹中的 伐齐计划
我要借助黄河的皮筏子 沿时光逆行
一桨一桨,划破暗夜的封底:
一页宋元,一页隋唐
最上一页,就是春秋吴越
——终于发现,这运河之根,原来并不寂寞:
半截邗沟 正挽着
半截江南河
◎画外音
——献给:在文字里泅渡已久的姐妹们。
这么多年,你一直活在别人的脚本里
并捎上自己的泪水
青衣,最是你躲不过的一劫:
为了窦娥们,你不得不一次次受冤、赴死,让六月飞雪
作为一个形而上的裁缝,一个不及物的动词
紫色的凤冠里有你延滞封后的咒语
明黄的蟒袍里是你日渐垮塌的山河
而你依旧在一出出悲喜剧里,用心血练习布景
追光,自左心的廉租房打过去
容颜,在右心的地下室里慢慢枯萎。
流血的经史多么无辜:
你还要提防那些被你伤害过的戏中人物,回来讨债
担心,这些不得不面对的画外音
争先恐后,在逆光里
将水袖里的暗箭,一一甩回来
◎来不及……
来不及,拦住你乘坐的那列火车,
把票根留下。
来不及,走上那片青草地,把将要远行的风
揣进袖管里。
那是春天,你把我栽进一片云里
让我反复去辨认,一座山、一棵白杨,和一株稗草的不同
那棵枫树,从绿到红,就要脱光了牙齿
就连最后的注脚,树下的白头翁
仿佛已是不可逆转的
我们的前世……
活着,好象已经来不及
◎柚子
你把我打开,无非就是为了印证
私密的仓库除去化作一江春水
还有多少值得摧毁的部分
亲人,流水那么多,年轮那么多。
你将看到我们的叶子,被诋毁白白拉下。
一览无余的,你只是看见那些贴近真空的部分。
暗处的火,触到流水,一直有着拧紧的瓶口。
所以,我只能说 我仅是一只另类的柚子
避开凛冽的一刀,就是为了
将一个更完整的你,封存
◎非虚构场景
世界上一定有这么一个角落
列位客官,请相信它的真实性——
这是一个矬子鸡也可以成为巨人鸡的国度
所以鸡界的地震也在颠覆人类的认知:
歌喉好不如位子好不如轿子好不如喇叭好。歌喉就好
这是一个喜欢众星捧月连苍蝇也习惯组团的时代
嘤嘤嗡嗡——只要有粪土就是机会,腥臊也是机会
脸蛋就是机会裙带就是机会连带也是机会
所以不会下蛋只要能咯嗒两声照样也能出位
就能占位上位甚至篡位,就能将马扎换成八仙椅子
换成第N把交椅甚至太师椅太上皇椅
他们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桃与李私相授受,不受白不受
那么多吹喇叭的那么多抬轿子的托后裾的
那么多拍巴掌的吆喝的提鞋子的捧臭脚丫子的
就不愁捧不出一个人造月亮顶在一只平凡鸡的颈子之上
作者简介:
韩簌簌,山东东营人,教师,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山东省作协会员、省楹联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协会会员。多以组诗见于《星星》诗刊、《诗刊》、《绿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林》、《山花》、《人民文学》、《当代小说》、《山东文学》、《散文诗世界》等刊物600余首,并编入多种诗歌选本。
常获奖,慎写作。近获第八届“叶红女性诗奖”,中国作协举办的平顶山“三苏杯”全国诗歌大赛特等奖、 “东坡诗歌奖”华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二届“黄河口文艺奖”诗歌组首奖。
个人诗集《为一条河流命名》已于2012年11月出版发行。
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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