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闲敲棋子的诗:《回望》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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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15 18:29:14
本帖最后由 邓焕然 于 2014-7-15 18:41 编辑
我以为已将您遗忘了,父亲
十年了,在这片废弃的悲伤里
足以建立一座城市
它繁华的街道,设施,通往城郊的
公路,灯火通明的开发区
我早已忘记了您,父亲
还在用粮票兑换贫寒,穿油田的杠杠服
在1972年的黑白相片里,背景是南京长江大桥
地主崽子,大学生,技术员,老总
癌症患者,310房2号床
还在泌尿科住院部走廊,拖着尿袋
轻微的耻辱,馊饭与
康乃馨味混合的味道,还低徊在记忆里
赋予人类的悲情您怎能逃脱
我摸到起球的手织毛衣——
松垮,褪色,无异于深秋大地
最后的影像,您还穿着您的命运
消瘦,枯萎,连消瘦枯萎——
也都没了。我忘记了初冬的阳光
腾出的床单上,巨大的空恍在我眼里
没有人能告诉一间房子,玻璃板下
那年的明信片,自己更换着春秋
以及衣柜里还在散发幽香的熏衣草
一拉开关,红铜复古台灯就会醒来
无论何时,只要有一个按钮——
我恨了那么久,恨了上天那么久
可是,我以为我已彻底将您遗忘
不用再担心,术后愈合与复发的几率
用死,一点点医治着我的心悸
和仇视,就像在一个清晨
落雪一样走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不留下
或从未存在
那一夜,我准备离开我住过的屋子
一低头碰到人世,最后一双皮鞋
它在那里,楞在那里,茫然地四顾
我抽出它,泛黄的鞋垫
抽出您活着时的咸涩,一圈圈收紧的小路
秋天,那么多人走了,落叶旋转着
跟着秋天无声歌唱的悲伤
多少年后,我已彻底将您遗忘
多少年后,我羡慕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儿
一路抹着眼泪过黄河,拿药,带给父亲
还能够,买药,还能够
哭着
本草纲目 草部:野菊
怎么可能,一向持重、内敛的药师
再三斟酌后,居然动用了苦辛、惨烈
这样浓烈的情感。是怎样一阵苦香
大山般的信念,一瞬间忽地沉降下来
一股忧伤弥漫性地暂时占据上峰
这被盈黄撞击了一下的酸楚,涩涩的
无法命名,颤动如远逝的波纹
稍稍平复一下后,一代医师用不为人知
更令人尊崇的易乎寻常之举
轻柔地捧起,一枚绚丽凋落的乡愁
蜂巢般密集——
叶薄小而多尖,花小而蕊多
苦薏,像呼唤一个温柔处的乳名
漫山遍野,处处让人逃不掉的眼神
苦、辛、温、有小毒
单单六个字,就跋涉了一生的宿命
尝历了人世形形色色的百草
治愈了深及筋骨的疾患。他携带
一记暗伤,行走于人间的疾苦之中
本草纲目 草部:凤仙
半夏,雨夜倦于熹微黎明
檐滴放一下,收紧一下
厢房捣臼声,迸出来一粒俩粒急促
夹竹桃开,东厢一夜呻吟游若在泛白的窗纸
绷着汗帕,空气虚弱中夹杂不祥
催生婆进出于慌乱,脚下绣花鞋不时张望
前山石阶隐没于茅蒿间
院子里麻鸭相互疑惑着,打探着
汉子埋在烟袋锅升起的愁云
祖父或与之符合的脸,必消逝的脸
此刻沉默在金凤、桃红、珍珠、菊婢、急性子
五朵败花与家族的命脉,而无后为大的不孝
草鞋踏开空响,又为石板道弥合
一味药方,落笔在草书:凤仙二钱
研末,水服,勿近牙
一道哭声伴随一道彩虹——
多年后,其子为母奔丧
惊诧于满园子雨后盛开里的凤仙
又曰:夹竹桃,今夕她有别于
往昔,透骨蚀心的细香里
隐含一丝无限安静中的荒凉
本草纲目 草部:当归
——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又不归
当归,这一夜,她们需以苦香温之
去往古代的陕、蜀、秦州的路上
她们,随处散发古老的相思
当归,布谷不叫,黎明不醒
一个将瓷瓶放在春天的女子,病着
虚弱、无力,需助心散寒
当归,一炷香;去往寺庙蒙着蓝花布的竹篮
鹧鸪叫,青山更空,当归不归
当归,声声空远,晨钟里醒来,暮鼓中睡去
暮鼓中醒来,晨钟里睡去
当归,人远天涯近,这枚药引
——苦,温,微毒
你要低声吟念,在黄昏,切忌一遍
当归,不忍听杜鹃啼叫,雨打梨花,年年
似马蹄声,空来,梧桐一夜转黄
当归,心下刺痛时,我们需以宿命的水袖
掩面,以三杯两盏淡酒服之
当归,她们怎样过完了一生,怎样悄无
声息,萎谢了数不清的春花秋月
草纲目 草部:刘寄奴草
刘寄奴,似乎喊一声
你就会沿山兰草的叶尖
应答我一声,采乌藤菜去,砍樵去
提着萤火的小灯笼
回到星星点点的快乐里
少年丧父,卖履,嗜赌
一片奇蒿隐没下的朝代还未显现
一条巨蟒还未被你的传说射伤
鸡啼一声,捣药的青衣童子
皆是东晋的,刘寄奴草还叫六月雪
败桓玄,取巴蜀,伐南燕
灭后秦的是刘裕,更抑或是南北朝
一个个角色转换到一味草药,流落民间
需怎样轮回,泡制;让心留苦存温
祛毒燥,终隐入草根,沿春风
内心一浪浪涌来经年的平静
多少流芳百世的英名,已销声匿迹
多少人世疾苦,这般生生相似
宋武帝没了,刘寄奴草沿南北朝
依旧散发药效,时至今日绿遍大江南北
以满山遍野的寂静摇撼着春秋枯荣
本草纲目:草部:甘草
那时早春薄于三秦,水车在清溪边
窗格外的芍药间蝴蝶成双
我还名曰:甄权,正用楷书写下
诸药中甘草为君,有国老之号
搁笔时又一层春色,淡韵于山外青山
一声鹧鸪,将盛唐滴落明清
一次次我以轮生与你山高水长
千年仰慕,我看到百草中走出的你
好不清雅飘逸,往来于沧海一声笑
我可否随你寻古问今,尝遍人世苦疾
调和千般之毒该是怎样一种胸怀
祛五脏六腑之寒热之欲壑,该有怎样
青草之轻,白云之轻,放下之轻
不意与你天涯重逢,必是又一次欣喜
我们必先施礼,或对坐清幽寺的清幽之上
或品茗碧螺、毛峰倒影的苍翠弥漫于心
曾经沧海作用于两岸的山岩,起起伏伏
时光一世世褪尽旷寂,留下百味
那是百草的味道人世的味道释然的味道
更在于你心中的味道
那是跋涉于千山万水,心耐焦渴时
忽闻一声鸟鸣,游离于世外
只一滴,身心一清
满目青山,满目悲喜就要盈出
多少寻觅多少苦涩,可叹人世之外
还有那么一枝,超然物外地开着
在春天
在春天,我喜欢白衫飘飘的人
梨花、苹果花,在春天
谦谦君子随处可见
轻飘飘的柳条,荡开十里烟波
由远及近,一生快马一瞬
我只爱他,剑眉飞入云鬓的一寸
如果这时,你还不能爱上谁
就不要在其他季节寻找
声声鸟鸣,对应泥房子和浅浅水潭
在春天,我轻于一朵桃花
在春天, 如果可以省略
这一生何其漫长
遇到的无非虚幻的柳絮、榆钱儿
多少悲欢散尽,相逢时莫相问
别来无恙
可将路途放逐,将日子做细点打算
在春天,一些坚持与烟飞的心愿
没有谁逼迫,我愿意
活着走着,跟随心爱的人
爱情钟情多血质还是双鱼座
爱情钟情多血质还是双鱼座?
她如何区分、判别。 她喜怒无常
喜欢隔着电视屏幕说着别人的故事
只是你的叔父姑姑不会被折磨到
——给你买零食玩具参加你的婚礼
不做出格的事,从事按部就班工作
从没听到过他们发誓,月亮也没有
因此背过脸去,泪水也没有在夜里
打湿过枕巾。没听到你的母亲择菜时
轻轻哼出歌来,转而又楞在那儿
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爱情太寻常
没有被谁申报过专利,转载的故事
多是走样的案例
她不在炉灶旁寻找,不在菜摊边逗留
你的亲戚里,没有谁像电视剧中出现的
抓住谁的臂膀使劲摇晃,追问、哭诉
或从绝望的大雨中冲出去,准确地
倒在迎面冲来的车轮下……
你看到的是,她们愿整天待在家里
不会第一个弹出去,接听电话
她们中有一天突然走了
会不会留下没有收件人的地址
而带有薰衣草香味的信笺
会不会留下,断了的紫水晶手链
在一堆贵重的首饰中间……
蝉鸣在那时响起
愈近七月我就愈寂寞
空旷的抵达,吹送四野的风
孤独的荒草日益将我们围困,陷入
人间繁华的灯火,宽大的衣襟已遮不住的苍凉
如此盛大的夏日,已升至比流水更浅的欢愉
“大地上多少不为人知的吹拂”
有人在月下割草,牛羊站立
放远日益空旷的荒芜大地
将我们谷物般遗落,在摇晃的车轮下
秋夜的静谧,我仍听到那无尽的诉说
多么无力,你有片刻黄蜂落在眩晕里的停顿
从童年到漫上堤坝远去的迷离——
只有“嗡嗡”飞过一只昆虫的空气还在
我与你一直借用同一个姓氏,血型
我将她丢失在了何时,何地
挖野菜的那个,摔碎瓷碗遭受斥责那个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我仍听到
那时她尚未爱过被打扰,午睡的小身子还没受伤
没有一把现实意义的小锤敲开理论的蛋壳
打开通往柳暗之乡的地图
我们身后正一道道关闭,没有因此引起尖叫
她坐过的公交车都已报废;有过风雨之夜
都已布景般拆除;喂过的麻鸭洗过的手绢
一切似乎充满了消失的意味,化为虚无
只有一个拐子的照相馆,票价一角的红星影院
一切如此到来又怎样转瞬淹没——
我仍听到它在吟唱,诗歌一样徒劳
尘埃一样散布在空气、河水
它们还将以怎样的面目出现,以何种形式耗尽
还将遭受怎样生死般的分离,尽情的雨
不攻自破的四季——不曾人为而另获的力量
显微镜下如此匆碌、无序,盲目又自私地庸常生活
不足以获罪也不值得救赎
一切终将归复于河水与平静——
我仍听到蝉鸣在天空撕开狭小的山谷
一路荡开沉寂,用透明的明亮
它冲开无休无止的世代,像一股风
那鸣唱一路荡开明亮——
把繁衍的山村吹拂在草尖上
那行将成熟的高粱、棉花地——
不断拉远的镜头,直入人心的音乐
直至我们终将不属于自己
我们终将不获而得
回望
那是暮春
晚饭还早,放学后我没和李雪跳绳
父亲要带我去综合厂外的树林
绕过水塘时,各家的鸭子四处分散
蒲草钻出的水面,一道道光纹
被风拉长,缓缓回荡
中午,父亲收到老家本溪的来信——
迈沟时,又踩了一脚泥
今天,父亲没训斥我
林子里有些黑影,除此只有我们的脚步
那天我找到些菇地,酸溜溜
我想告诉父亲我选上了文艺班
以后,下午的文化课就不上了
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站着,站着
河对岸的人在一点点变暗,一点点消失
蒲公英低低地望着他开着——
我知道它们小小的黄花,一掐
就会涌出一股股白浆
晚饭母亲要做蘸酱和苞米馇子
走过来时水塘,看到
风把我们亮着灯泡的房子
吹得那么矮,那么矮
那天,父亲收到本溪的带蓝边的航空信
他返乡没多久的母亲,去了
再见不到我们的地方
鱼眼
我行走在黄昏的边缘,在秋天在理想中
分开行人,带着河水奔涌的鳞光
满街向后退去然后轻轻启飞的人群
我不能回身,想起,回到你们中间
如此北方,干净到空
一只只玻璃瓶透明的令人眩晕的远方
从来不属于我
每一棵皴裂的树干,我都想摸摸
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不要再出现
蛙鸣垂柳带着一浪浪涌来的前生
何其轻,何其梦幻
唯有田野,空旷,除此你还拥有什么
请原谅我对你们遗忘中的刻骨
小白花遍布的荒原,就要被一阵风掀起
傍晚俯身之际,我和你站得那么近
和沉默站得那么近——
而归巢的燕子,无声掠过的每一天
正一只只飞回我的胸口
我闻到了铁
我知道这是你,铁的血气
在弥漫,涌出
同样从身体里,细沙一样
有三年,我与这些铁打过交道
一度,几近忍耐,每一天——
又闻到了铁,咸涩海风的破口处
更痛楚的心,不可名状地冲撞
有三年,我看到的鸽子都是
淬过火的钢蓝
金属结构厂落下硫磺色的黄昏
肢解,焊接,塞入卷板机,运往未知
我又闻到铁,沿身体里的台阶
一节节
不可遏止地绽放
你们还在空气里作战,沉默里秘密集结
我看到春天第一朵蒲公英
站在了铁屑之上
隆冬,年末
那里会不会出现一个白色岩壁
两边风浸霜侵,在隆冬
白蜡,刺槐,闪耀着锡箔的孤单
我跟随——世界尽头的不仅仅是伤离别
隐含最初的黎明,布谷以千里传音布道
花柔玉净之光,让我日陷孤独
没有,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毁灭自己之人
让我光着脚,头发结着冰站在他面前
今夜月色,一只鹅毛笔插在烛光里
春风如渡,春暖花开——
往往是心怀深蓝爱情的诗人。我听见——
午夜的马达声,夹杂寂静之光
在星光的庇护在等待中
将我们的苍白传得那么低远
目送母亲
出了小区大门
她怎么说也不让再送了
黄昏隐没了背鳍
路灯还未亮起
二中教学楼都通透起来
她怎么说也不让再送了
说话间,汇入隐隐绰绰的夜色
她要经过一个机械制修厂
院墙外正开的蔷薇会伴她一段
再走过机关食堂,办公楼
沿着广场边栽着梧桐的花砖
一直向东。爬上一栋四层小白楼
打开20瓦的节能灯
等了很久的餐桌,电视和单人床
就一下子围拢过来
然后烧水,换台,打瞌睡
没有人可以唠嗑,埋怨
有十年了,一夜夜都是这样
现在,她正要经过一个红绿灯
26秒,十几米的斑马线
差不多每两秒,就一米
突然,胸口涌出说不出的担心
山楂花开
五月,打开峨庄的是你们
闪烁不定的眼波,洁白,象征
是你们,一直替我隐含心酸——
活在人群之外
远山平静的苍茫,在风中
缓缓起伏
我还远未懂得:聆听鸟鸣带来
空山的无尽
只有花椒芽洇开峰顶的幼青
我们喝大麦茶,去湿除腻
日常茶点在生香的空气中
告诉我浮生半日。南窗里:
老农用锄头拢着地瓜拢子
门楣外一畦韭菜上白蝶咏出小令
蝶恋花的韵脚押着:春光无限
这是山楂花开的时节
来此隐居的是银翘居士松柏居士
一座泥院,便安顿余生
几声鸡鸣调匀了脉搏
再有不可述说的,就交由
世代的风吧
倾听
关上灯
关上声音;一盏小茉莉
关上水滴的疼痛
关上眼帘,与我们有关
无关的崎岖——
关上寂寞,关上他吧
从维伐尔地《四季》里徐徐
人类的微风。一切简单地
一汪幼蓝——安睡,星星
午夜大地发出轰鸣
就要被吹落,就要发出
寂静
白生生的须芽
“让悲哀用宁静的手掌抚摸吧”
不为你知的
我狠狠地咀嚼
它的柔韧,带着橡皮糖的焦虑
无人分担的对抗,上下白生生的啮齿
香草味,哈密瓜味,蓝莓味
我从中分辨我的命运,像空气吞咽烟圈
野狼咬住出没的喉咙
骨头于唾液的僵持与渴望
风于空洞的幽咽。我狠狠咀嚼
时间这截带筋的部分,类似
仇恨,默默地与你对视
像失去双亲遗孤黑白真切的眼神
想象不到,我先吞下牦牛、豪猪,和刺猬
她们的领带卡,钥匙和类风湿
最后是我咸味的泪水
黄昏时刻
向西望去,旷野
怀有激越的时刻,指尖
就要触及,人世之外
悲怆,软乎乎的岩浆
灯心草中的村庄,包围着
静寂,连绵不断的苇絮
正接受夕阳的铜镀,肃穆时刻
陶罐那样排列,一动不动
凝思,且更接近炉火
此时,界碑上每一个字
都被光线镌刻地更深
并非传说得那般——
皮靴踏响草甸嚓嚓地深寂
渐近的声音,和着风笛盘旋
我已预备好了,多情地犹如
狸猫闪烁不安,晶体般乍裂的瞳仁
还远不及,远未奔放地绚丽过
你手拿一根狗尾草,晃着
马儿摇了摇铜铃。呼吸
更近了,陌生隐含的期待
慌乱地裙裾荡开水纹
意似躲闪,实则展开诱惑的捕获
身世
先闻到指尖一缕檀香,弥漫,迂回
不可捕捉,在细微处躲藏
一缕旧时光,在挂着手织物的掩帘内
月白对襟衫的女人,在一个人叹息
在针线簸箩里找一枚顶针
似水塘上荡开柳条悠慢的气息
夹竹桃在泥瓦盆里开,在石阶下落
需要上弦的座钟,当当响过
一级上升而透明,一级含混低语
过堂风,门帘上鸳鸯戏水波动
我还会降生这本分之家,这一时刻
——而他们也会中年得女
之前加入孱弱的命脉,在蚕茧
那样黎明前的光里犹疑
黄昏,在一只筷子咕嘟的呜咽里熬着
覆盆子、泽兰、女贞、当归支起的弥漫
柴米油盐在账本上,我菌类般播种的
自卑,一寸寸茂密在他们的拌嘴里
还有不断外延的时光,探出院外的丝瓜花
嗡嗡飞起的黄蜂,载着我半真
半假的少女时代。恍惚开过
像从未命名过的品种
像多年后才遇到的诗句准确地说出
“谢天谢地,青春终于过去……”
如今我经历你的生死
用秋天空出来的部分,安葬自己
我还无法,从虚无中将他与我们分离
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子女头发也在飘雪
更像她那样老去,我一直都没有勇气
告诉她——
我一生都避免成为你
还没有一道围墙能关住春天
一棵树开进五月——
一棵开了花的树,就显得喜悦
我们又回到河边的时光
杨柳轻如晓梦
浮鸭从不沉思。回忆中方觉美好的
才算真的美好
一棵幼儿园里的树,远远地开了
漫长等待后,细碎,细细碎碎地碎
还没有一道围墙关得住春天
轻轻一迈,缕缕暗香
丝带般——递将过来
我与你并不相识。这无关紧要
这气息不含蒙蔽、陷阱、欲望
不含甜蜜的诱惑。也非善劝,教化
沉默音乐中的力量,又如此孱弱飘渺
一棵不知名的树开了,谢了。初恋般
带着珍贵弥久的遗憾
隆冬,我看到她落尽叶子
悬挂着几串桂圆大小的果子
还是那么美,那么素雅有度
我想,她一生信奉着——
一定与我们相同的美德
正是这样
我不想在一堆蘑菇里跑第一
不想破纪录
只想再多看一眼,那时的雨
怎样一滴滴,坠入湖面
当疼痛弥漫全身,一颗星
只一眼,意会一生
一个人与一片寂静产生的辽阔
我厌弃琢磨技巧、装备和更快
厌弃整夜琢磨别人之人
我总是走神、迟钝——
成为另一片原野,不同于你们
也不同于从前
让自己暗淡下来,原木色
有缺憾的疤结
我已得到我该得到的——
背离,绝望,深深伤及
让鸟鸣声声入耳,不止是现世中
黎明不必,重新不必
星空微微颤动
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
体会
勿将一个被你定性的人
领到我面前
那样我会心存恐惧,远远避开
卑鄙、自私或者崇高者——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检测仪让人
一目了然。欲望,阴谋之深
也没足够长度单位测量
让我自己深入一条林中小径——
幽暗弯曲,童话中仙子和女巫并存
蒺藜与薄荷、忍冬花性格各异
那些普遍意义的词汇并不能涵盖
我遇到刺客和皇帝的几率相等
如果他们卸下特殊使命或遣散随从
我们谈到的或许是草菇,黄鹂
各自的负心人。或许会在山涧坐下来
将脚扑打溪水,激起朵朵欢笑——
悬铃木点亮成串100瓦的欣喜,从不计费
马兰不再为生在泽旁灰心丧气
我们因忘却而获得自己
那年
那年桑树刚发芽,我有次远行
碳化木雕般的槐林、村子,忧伤迟钝
熬过了如此漫长平静的北方冬日
成垛的稻草、棉杆,移不开
乡村的贫寒——
车轮在河坝沉寂的乡村公路上
黄河泛着泥沙,追随着车窗流淌
时光,如此雄浑寂静而去
堤坝上无数蒲公英越过关锁千重
她们是怎样做到的,不像我——
一片越冬的麦苗,同时属于融化的
积雪和晃动不定的春天
坝下是我不熟悉的人,散落在
我不熟悉的农莳里
如果不是河水,让我恍入那年
桑树正发芽的时节
生活好像一只手操纵
我拖动鼠标向右
她,就会出现在春天风柳下
我拖动鼠标向左
她只落露出半边红色的鸭舌帽
前一秒是一场旷世奇恋
后一步,车祸中嫣红的一抹
此时,人群在你第五大街的窗外
咖啡杯的后面,一双眼神很有意味地
望定你,他要介入你无望的痛苦里
你也要,将脸颊贴近他黑大衣的前胸
只是记忆。你跑不过一架航班的背弃
它起飞中,向上向上拖动,太高了
我们的爱情无望地飞入太空
向下,仅剩15秒的一生
向里,阖上琴盖的黑色遐想
留下思索的时刻,列车倒退——
除了丝丝缕缕的痛
仿佛我还可以,与这世界
保持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夜话
妈妈,我在为您调制一罐蜂蜜
比黄昏茶色的光线还稠密
漫山荆花,生在北中国的深山区
您要在瞌睡里梦到它们——
杜鹃,蕨菜在童年遥远地闪亮,比
一生经历的情感要牢靠
妈妈,我一直是您生活中的小蘑菇
不会号脉,但亦久病成医:
虚寒、心悸、盗汗、风寒湿郁
您总是走进一个人的夜,走近一条河
矮下去,矮下去
沿斜坡涌上来的日子,一点点结出穗子
饱满,颔首,辛酸——
抚摸它们,亲切如同闪亮的疤结
为此,您守住了自己守住了背离
没有用一根绳子,用一块石头……
多少年后,因您
我要向它们发出感激
世间万物,今夜一望无垠
今夜,我从草本里提取决明子,甘草
苏叶,郁李仁,混同您晚年生活
首要任务就是降血压,安神,祛虚寒
可以在时光里,迟滞,恍惚
让急速的流水在心里化为深潭
表征
三楼的缝纫机踏空而来
针脚密实的一天,机油味
夕阳虚淡在西墙上,在高于我们的
楼顶,不锈钢外壳对峙时光永恒
晨起的隔离霜、弹力素、牛角梳散落
在静止的慌乱,眉粉盒半开着
紫菊集体含苞,像一个班的高中的女生
买花女说,一直能开到来年五月
立冬不出半月,就小雪大雪
时间从不造假,有人在用时间造假
当红女星大谈水中拍戏,睁着大眼睛
看到浑浊,水蛭,人间真相,你都要睁着——
我从脑海提取这一影像,她像这一天的封面
占据着首要位置
我珍惜
我珍惜我醒着时的,每一分
午夜火苗那轻柔的蓝舌尖
长久沉默之时,我看着我
脱离自己,飘过大街,坐在你看定的对面
周末下午至黄昏,过渡的漫长光线
被氤氲的铁观音虚幻,拉长——
似那里,有一座斜跨大桥我们要穿越
窗外,一个人在热浪的粘稠中,缓缓
失去形态,相互接纳,溶解。
只是重复,面对两座巨大盐场
你只是从这堆搬向那堆,似曾,一次次
什么才是我们寻针尖上所求的一点点意义
没有挥发或荒废,自以为是的双重性
而睡去睡去,我们就不存在了吗
那婴儿时期呢,成为植物人以及照顾
他们的分秒。有时暴风雪将节日滞留于机场
一生等待,途中的过程,太久,燃烧在一瞬
我们总是关在一个盒子里,用触须探寻着
昆虫般盲目,反复做着卷面一片空白的梦
贺兰石
一枚我从贺兰山带回的石头
黄昏里的赭石,狼烟上的青灰
无数黎明和夜相间交织
这时间凉下来的块垒
折戟、沉沙
与杀戮相互挤轧,叠加
相互融合——
在古代西夏
空寂的处,一支驼队
漫漫黄沙走出的毛乌素、腾格里
一只羊皮筏子,带我渡黄河
是否我们不懂的部分,才是
真正属于你的部分
你沉寂亘古,我咸涩地划过
我来我去,我原是你——
涌出的一滴泪
疾速的水
黄昏,苇絮低低发出的光线
在我心头裂锦,沉默已久的种子
在彼岸,生死相许般绽放
一生,只有这一刻——
紧贴着玻璃流泪的那场雨
请叫醒我,请在下一刻将我带走
与灯心草无关,与救赎、私奔无关
竹林拨响微澜的弦外之音
人世虚设的磨难里,我要与你
对饮东篱,更要风轻云淡
白玉兰裂开熹微天光
一盏睡莲今何在?踯躅影茕茕
一盏青发伴孤灯,醉醒皆成空
我举棋不定,小小的一枚
犹疑中,指尖命悬一线的你呀
一生诸多不忍,这次第——
心头竟涌起风云万千
星
没什么能让我们在此
望见你,那时——海滩
溺水者,死亡之上,还有
更幽蓝一汪安详——
遥远地存在
从一粒结晶盐,看到所有
一生小口小口饮着,此时发着光
向着慈悲,我们最后那道救赎
没任何谁对此不信任,你知道
顺着手指,以为你聆听得到
以为看得到:故而友好,刻意起来
未经许可
我们在上面安放慰藉,祈祷和逝者
未经许可,一代代,代代
而你以为:我们一直存在
我们从未减少
偶遇
今天,与你偶遇在趵突泉公园
人流如织,你在写着第一泉石碑前留影
四十多岁,白衬衣,前额头发微乱
长裤上的皱折,仿佛一抬腿就能跨出1987
许多年后,那么近,只隔着一张纸凝视
薄薄的怀念,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旧时光
还那么清澈透明,呼之欲出
不像隔世已久
此刻,要是沿着公园石门,一拐
就会迎着徐徐杨柳风,随他一道沿回廊
踅进我未满十九,从未悲戚过什么的夏天
父亲,今天你的中年与我的相遇
而此刻,我们都已不能开口,问询
一生飘零之轻,际遇、苦衷
一片片落尽了况味——
何时,我已习惯了没有你的繁寂人世
当我的怀念也烟飞时,一切消失得更干净了
像窗外,雪花大片大片飘落的安详
下着下着,阴郁天际
渐渐泛起一层微光
素描的时刻
雪,在笔端清晰地下着
清晰地有些模糊,微微倾斜
屏息时
内心有些轻,不是指间夹杂
每一瞬的流逝。下着下着
车窗外一个叫梨安的山村就显露出来
黎明,就要端出蓝水晶球
树木小羊,枝头青粒的小花苞,像爱情
来不及经过无数的细节
那些飘落在树梢上,静卧的初雪里
即使我是这时笔端流泻出来的一列火车
即使那可以把握的命运在我手中
弥漫,弥漫
天地太茫茫,下一笔该落在何方
我只想朝向圣洁,还要在大地上走下去
与你,缓慢中带着一生必要的庄严
春意弥漫
千里之外,梅州潮州的春天相继开了
点点洇红,除却桃花樱花还叫浮生若梦
亲人故知在此重逢;已逝的梦境的美好
在此层层叠叠。春意弥漫,春意弥漫
这古老的工笔,先立意于心中的高阔
再点墨山山水水,浸染过清风月晕的笔端
或疏淡或飘逸,无不心绪含烟
我告慰我心:一切离去与到来的必将不朽
数周后一切将大不同——之后青州滨州的春天
也融入其中。那久所未闻的布谷、鹧鸪
时光湿润的啼啭,又将一滴滴归还空山
你所期许的垂柳、桐花与衣袂飘飘之人
透过无边丝雨,还会与你演绎人世悲欢
大片苍茫处的留白,是否还叫离情别恨
多少相似曲终,让我在枝头不禁微微轻颤
大地翻卷,不经轻轻一吹
青山淡远,心境淡远
那淡出的部分,春意弥漫
清明
几声鸟鸣里,清澈将我们惺忪睁开
几许绿意、小芽,换上薄呢外套上街
清晨提前,两只鸽子绕着楼群飞
被开阔无限荡开的天空中——
听听我们内心轻盈地滑翔吧
桃梅初绽,时光中等待过的美好
开始这般无所顾忌地显露
每一排紧锁的栏杆里都有
阳光流泻
有人提着装满纸钱的黑袋子出门
所有细小枝条,都暗暗请你手下留情
四月走到那里,遇到的都是春天
被允许纠正一些想法,允许闭上眼触摸
在河岸多逗留些,就会轻轻流走
田埂上多站会儿,会生出蒲公英感性的叶子
想想故人,放放风筝,做做该做的
沾一身阳光和尘土味。看看镜中那人
呼吸与出门前有多么地不同
感到
感谢你,虽然我看不到——
有些声音需要用微疼的心
让我微亮起来的,一定由你
轻轻吹拂来的私语里包含了真理
一定有,一只雌鸟在窝旁衔来了虫子
感谢你,将开未开的爱——
被浅浅的梦着,被有度数的美好
一圈圈螺旋着,升起
序幕已启,小号吹出黎明金属般低低的微光
请让我在惺忪的回味里,暂停一会儿
那个字上,曾让人多么不愿醒来
请用不知名的忧伤,密密地将我们绣在一起
在湖面粼粼,连绵不绝的细小命运中
你如此清晰,此时什么深入骨髓
就有什么在枝头,忍不住
微微战栗
因为
多么容易,我是说晨光
花盆一样被时针挪到暗处
卖菜、修鞋、推着童车的正午
挪空了黄昏前的小街
俩个偶尔牵着,又松开手的人
移开了一道追随的春光
只有梧桐月白的根须还吸吮着时光
东一个,西一个的星星
眨一下眼,就开始慌乱地寻找对方
多么容易就到点了,就听到布谷
疑为,隔世——
所以要这样停下来,看着你——
穿过白玉兰开过的春天,广场,斑马线
直到,变得瞳孔一样小
小到一阵疾驶的痛——
再一点点,将你
放进心里
体味
暮色下沉,包括河水山峦
海棠或湖水微微荡漾的小船
都感觉到了,包括它的模糊
手中字迹渐渐迷离,一片墨迹
假想在没有电灯的时代
我们会不会,早早圈上鸡舍
将孩子们撵上土炕,与你
有一搭没一搭说起,困倦
一点点泛上蛙鸣迷蒙的眼睑
仿佛真的有那么间土坯房,真的
有你。园子泛着微微绒光,几只葫芦悬垂
而我只以自己的方式,那样
想你,想我们——更或让一块生铁
月下幽幽发蓝;一片稻田恍然发现
陷入一片虫萤的梦境
这样渐渐离港,漂浮——
月色撒下好大一片湖面,铺满繁星
一种叫回味的好东西,慢慢爬上藤蔓
悄悄打着一个个可爱的小骨朵
好天气
有没有这样的时候,所有窗子印上春光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走廊里的笑声以阳光的形式
沏上杯新茶,一只喜鹊占据在专卖店的夜灯
我坐在这里,看山坡与松柏站在那里
多年前,俩个出山的游客在无人的盘山公路上
听布谷于无声处,打开石头里的紫水晶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怎么就不联系了
直到一群鸽子消失,留下错觉的碧空
还在盘旋着没有远去。很多迟疑可能是对的
让你找不到该在哪下笔,它已陡然刮走
空白处的遗憾,似乎有上帝,静观而沉默
忧伤突然占据了整个天空
——你来,取走你的深情
将有一场大雪到来。不感到冷,我站在窗前
眺望,目光穿不过迷雾带给我的
石头。我无法肯定,是否
会一生相爱,你会不会躲开;不能确定
我一生寻找的,是否会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沉入黄昏;你去远方寻找星星
属于自己的更为深厚的温存
无从着手,无从握住命运
我时常感觉失去的痛楚,哭不出声
牵着你的手,我拼命挣扎
甚至想不去控制泪水,控制
无能为力的心跳。现在站在窗口
这命中的栅栏将我紧紧锁住
地上的鸟儿来来往往,忙于生计
对我的深情置之不理
我的田野长满茂盛的岁月,被无情覆盖
青春一去不返,深埋于尘埃
如今逐渐荒芜遍体裂痕以及所带来的
——深深的我如同被闪电击中,那是一轮太阳
我的鸟儿隐秘而纯洁地
活在茫茫人间,她诗意的羽毛熠熠生辉
——我的你。我的你近在咫尺天涯
你是否同我一样,眼含柔情
在忧伤的天空下吟一首诗:
告诉自己说,雪,就要下了,告诉,梅花
不是所有的时候
想在这时,与你看低下来饮水的落日
水是茶坡的水,落日是叫过朝阳的落日
几支微微晃动黄昏的芦苇,竟充当了它的吸管
天空渐渐摇低,芦蒿开始不安地四下张望
抽油机的轰鸣,沿四野幽静地低低吹开
不是所有时候——胸口的迷茫披满彩霞
我看到所有车轮、脚步都软软地,地平线似乎融化——
西天反射的光线,正细细描绘着尘世这一时刻
每一道都镀上命运隐含的苍廓。亲爱
我已听到火焰中的河水,寂静那无声的绽放
正将我一层层向你吹送
心情
像刚刚吹过牧民新歌或一曲星星索
像某个春日,第一眼看到你在一个小酒馆门口等我
尾巴上有着绿铜色反光的小鸟,窗口叫了两声
飞走了。茂密起来的白蜡沉醉于自身的漩涡
我有过,从未说出的晨雾,现在通过蓝天鸽子的眼睛
告诉你们:我心有过爱到想即刻死去的悲喜
像微微晃动的青草,有极力按捺的呼吸
像刚咬开的苹果将秋天无限芬芳赐予了我
你看,河水的灯盏印上两岸亮起的夜晚,游离又迷惘
从不会为我们做片息停留的无尽之夜啊
我只想将脸贴近我的爱,看你流泪或悄悄老去
重复
黄昏时,天光渐渐放亮
你还睡着,看不到窗外树木细雨中
默默承受着安静,又绿又可爱的样子
说不清这是我们第几次和解——
当你粗暴地一次次甩掉电话,说再不要时
地板正轰隆隆下坠,有十八层之深
梦里,黎明微光中的树林
你是否听到知更鸟开始歌唱,它
摄人魂魄的美,肯定包含更需你安慰的倾述
而我无法深入其中,摆上茶具和相框
为掉在地上的那枚纽扣,缝上心跳
水洼上
一股股被风吹送的时光
多么寂静
很小的时候,就呆呆地看着它们
不断到来又迅疾消失的波纹啊
那时并不知道,是些什么
春落
起风了,刮起了花瓣雨的小街
才更像春天的小街
有人打的走了,有人晃悠着午夜回来
无人相问这落红,曾是哪种花
抑或谁的惊艳
谢花与一生之轻,孰重
辜负和纵深一跃。孰忍
就连叹出零落成泥的那人
也不知零落在哪朝哪代
哪棵桃花下,又梦里回返
犹疑于月光于竹影疏篱
高处的雉鸡翎低处的梅花落
春风,总是一边走一边消瘦
而无论,你将我保留或献出
我都将跟着你们的沉默
只想在红尘之中,私藏一枚私心
暗暗嵌进掌心,带着你们巨大的鄙视
我目光淡定,迷离
任由你们叫它爱情
失
又一阵稀里哗啦
楼上三个孩子,一个上帝
我刚刚建立起来的湖泊,在心里
又被他们推倒一次
那些碎片,恼怒和积木呢
明明感到很受伤,可那血呢
那投入一枚石子,远去的涟漪呢
一颗心,带泥的萝卜拔出后。你呢
我在时空的通道外
它巨大惯性掀起的漩涡
你我的一生呢
河水
——致保罗·策兰
你忽然,灯捻似的
亮了一下。以一种绝对
走出人群,飞出蝙蝠的夜里
站在屋檐下那位
深陷于思考,或雨无边的倾听
黑夜在监控中
绷得不敢喘气
等待嚓地一声,下一秒
你就是那根。窒息中
领我们于喜沙草
毫不相干的哭石,于墓树
直抵一面崖——或你忽然累了
该回了,在五十那个春日
音乐悠悠而来,桅杆的水影
变换着形状的钥匙——回吧,我们的
隐忧,就要融入广大的寂静
门打开。塞纳河随即阖上眼睑
严密柔软入睡。我了解你吗?
谁都,可有
可无。你确定吗?雨,屋檐
无边的倾听
保罗·策兰
漫程
窗棂
窗棂外
带窗棂的半截楼房
多少,迅疾暗下来的眼睛
还站在那里,几颗槐树摇晃
多想,那些向北的黄昏
寂静一下,一下,树叶落了
雪,星星——
躺在那里,看它只是在轻轻摇啊摇
暂忘了,暂忘了
啊,是风是静寂
缓慢的重复,小小细浪
千百次,我看它千百次涌出
翻卷着
褪去,缓慢地重复着
并用平静地呼吸
将自己死死钉在汹涌的大地上
秋天
一整天,人造草坪的绿
接受雨丝,絮语
院墙边落满蛾翅的白蜡树
纷黄的静默
抵御雨丝对意志的侵蚀
秋天,从一片带齿的叶子开始
露出一只眼睛,半只翅膀、鳞片
我们认出他——却不能
不假思索叫出
来自何方,带来石榴,青苹果
一粒粒说不出道不明,向日葵如
旋盘的可创世纪的排序
紧密的欲望,生存的铁律
至今——
即使是,风是敞开又无限的
你看到——
他到来,光就不得不紧随其影
逝者
有关他的一切,一扇铁门一扇黑漆门
脸隐形只剩他的眼睛金鱼般游动、静止
活着时,我们并未细读过——
现在,只有他自己能够取消的指纹锁
看到他笑了,目光闪动不定的水波
像晃动在他手中,一串我们丢失的钥匙
同时被细孔筛过滤,我们在秒针声瞌睡
午夜,一步步沿地下室台阶下沉
与你在调至 25摄氏度的房间,一池温水
窗外,风把一页页纸吹跑,散在水中
顷刻含义四散,字迹沿水痕的皮筏子出逃
原本预备应付:一面墙后随时抛出的砖头
而突然取消的考试,一间充满光线的大厅
耳廓嗡嗡轰鸣,肢体交织着说话声
不能肯定,你和我——
出自梦里抑或梦外
天空掀开一层层幻蓝、净柔
我们本可以跟上它,从那里打开一道光
滑翔机的马达声从废弃的天堂
从落满灰尘的咳嗽里冲出
我们被银灰色的光斑缩小,扫描成
一个,一个小黑点。身后
气球爆炸的瞬间,明亮陡然升高
气息
母亲一进门,便扑打着身上雪花
蔬菜门市部调料组营业员,夹袄外
水红色的羊毛围巾。我和青在田字格里
写生字,炉子上弥漫烤地瓜的香味
每一年雪都会如期而至,暗寂地归隐
我想记住她们中的谁,纷舞
河流中,那么匆忙地远逝
无声又无息
薄凉通透地呼吸着——我知道
是你们来了,童年里的母亲
消失的小伙伴们
穿纯棉碎花立领夹袄,羊角辨
清新的刻骨,年画上
一点点呛人的新
木框的窗玻璃外,时光缓缓
庄重地飘下,因众纷的渺小而盛大
不容置疑。还有消逝
我爱什么,什么就变得迅疾
西夏,西夏
我已收拾停当,在今夜
准备好了充足的粮草、失败
一座座王陵。再没有月光可以
濯洗;再没有誓言可以辜负
贺兰山在望,厮杀声在耳畔飞沙走石
起伏的黑骏马被一缕月光的清冷追杀
我只有不绝如缕的绝望,抵御箭羽
只有断在剑鞘里的一记暗伤
东尽黄河的风有多凄迷,南接的萧关
我深陷于你难以破译的腥风
渴望被更凄美的绝恋,一路杀将
这时,我有出逃的快感,一声
紧似一声的鼓点,打在就要古籍的心跳上
注满马蹄声的血液,向西,向西
你有被撕杀殄灭的疆土;我有
被爱情掳掠一空的王国,虚幻之城的街道
仍有商甲客官党项人在交易、淫乐
燃起战火的倾国倾城的美人,又是哪一阵风沙
一缕月光已切入我的肌肤,我必葬于
缨珞上的一抹红 ,一段哀婉
被一棵相思树隐姓埋名,像一座城池
丧失了抵御的语言,手里除了古老的沉寂
被叫着一个消失的名字,被注定的结局
荒至于你经卷中的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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