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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魁《印花集》

精华作品全录

2014-07-16 11:10:57

印花一

一进车站,我就不停地回头
那不是一张脸,背景深暗
我们无处可逃,牵着她冰冷的手
钻入废弃的车厢,维修工正拿着一把扳手
背对着我们检修什么,他穿着深色的工作服
有合金碰撞的回音,而他不停地敲打着
这废弃的车厢,你们好啊,朋友
他突然回过头来,冲着我们笑起来
黑暗中,我无法分辨他的脸
你是谁,而他没有回答
穿过下一节车厢,他吹起了苏格兰小调
哨声尖利,有铁锈从厢顶掉落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就要来了
那不是一张脸,而她挣开了我
躺在厢板上,像一盘憋下去的水带
我把她卷起来,扛在肩上,他就
来了,我们要藏起来,亲爱的
就像大马哈鱼藏好它的卵



印花二

鳄鱼有多少颗牙齿,这个问题经常困扰我
有时候,我会拿出一块泡沫,幻想它们
的牙,就长在这上面,事实上,从
泡沫的横截面去看,那一排排参差不齐的凹凸面
像极了我们的牙,你也可以说,它们是鳄鱼的
如果从一生这个尺度去对比,鳄鱼拥有约
3000颗牙齿,它们一个顶掉另一个,这样看上去
鳄鱼始终有一口咬力强劲的好牙,然而,我
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当它撕咬斑马的时候
各个牙齿之间,是否配合无间,你也知道,当
你把你那副假牙从口腔中卸下来,并把它放入水杯
中,鳄鱼和斑马,都会感到异常的惊恐,它会
不停咬着它,直到把它撕成碎片



印花三

马丁是个了不起的拳手,32胜1平1负,上一场,他被
对手逼到了台角,像一头暴怒的北极熊,他咆哮着
将他砸倒,对手来自哥伦比亚,和他一样,而
他是经纪人用卡车,带到比赛场地的,在
家乡,有许多穷人家的孩子,和他一样
5岁开始打拳,他们在任何一块场地
上,挥舞拳头,四处晃动着人头和
脚下的黑影,马丁就是这样,一路打上来
带着全身的伤病,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天,他从凯特家经过,她家那头纯种马,朝他
热情地打了个响鼻,接着继续吃它的草,这让马丁惊了
一下,他本能地甩了甩肩膀,嗨,他拍了拍马身
就像在安慰自己,马丁,你小子在干嘛,站在卡车上
的经纪人,有些不耐烦了,马丁转过身,朝卡车走
去,这是马丁的第35场,在比赛前,他一直保持
沉默,直到经纪人拍着他的肩膀,嗨
该你了,小子,马丁对对拳套,走向场地中央
这是一块3000人的场地,当镁光灯直射过来
他感到头的右半部隐隐作痛,他拍了拍
自己的头,就像拍着那头漂亮的马,可它并
没有发出响鼻声,连同燥热的拳击场



印花四

看一只鸟生蛋,或者目睹它被虐杀
如果你戴着墨绿色的眼镜,你会
看到绿色的血液,它可能叫
也可能不叫,在临死前
它会剧烈地抖动,抽
搐,当痛感神经
彻底麻木
看着它的你
从地上捡起了一根
树枝,你瞧,它也是你的



印花五

机车穿过阿斯顿克镇的时候,少女卡米拉正和父亲忙着拾麦穗
德国人马克摘下钢盔,朝他们远远地招手,他背着一把
三五年产毛瑟,枪体有些沉,看他们没有反应
他才懒懒地看了看车厢内的德国兵,他们有
的睡得很死,包括蓝胡子沃尔,他曾是个小提琴手
参加过帝国大舞台的巡演,而他现在靠着毛瑟
打着呼噜,今夜到达X城后,他们都将以
最快速度奔赴目的地,那里,苏联人可能正忙着挖战壕,也许
他们并没有等他们,谁知道呢,当机车远去
卡米拉直起了身子,爸爸,德国人,她指着远去的机车
而她父亲头也没抬,继续捡着地上的麦穗,它们有的
很饱满,贴着土壤,和他一样,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印花六

1927年,他在小镇的茶馆里发呆,有人给他
一包哈德门,上面的女郎朝他妖艳地笑
1938年,在晋绥冀根据地,他正猫在地下
听见不远处的发报机,迪迪迪地叫着
1953年,他站在共和国的中央,在一棵柏树下
看着向他迎面走来的孩子,他们唱着歌儿
渐行渐远,1979年,他来到了老家,在
山坡下,他有些走不动了,坐在石墩上
现在是2014年,他的骨灰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根据老人遗愿,本来是要撒在老家的河里
那条河从青阳发端,汇入长江,我们都叫它
青弋江,还是按照老人的意思吧,在船上
我们将骨灰随风撒向水面,它们是那么地轻
那么的白,就像哈德门抽过后的样子



印花七

他们是一群怪人,蒙面,塞耳,搔脑勺
伸出手掌,击打对方,或者爬上树丫
露出下面的毛,他们以此为乐
发出哈哈的声音,直到天黑,他们才各自离散,世界一片安静
盗跖来了,他在洞中他在分泌抗生素



印花八

阴暗的腔体,红卵泡,水草绵延,这里有
你所不知的螺旋体,它们相互缠绕
触须,海绵体,神经,闪
这是无数次注入中的一注,就像
这副纸牌,在这个下午,被你洗来洗去,越来越软的它们,与你的0.4分贝



印花九

从房间下来,他的脸色阴沉,二楼房客打开了大门,看见他
赶紧关上,人们都躲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用
铁锹将这些杂种全部敲扁,敲成一团肉泥,就像
狠狠地敲打那条癞皮狗,他的手心冒出了汗
狭窄的楼道内,贴着条颤抖的影子
他看见上面有细密的花纹,它们来自桦木
人们将其打磨抛光,站在这里,他忽然想跳回去
坐下来吧,好好想一想,会有眉目的,他蹲下来,抠着楼梯上的缝隙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该死的罗切,该死的碧琪,该死的
Lutma,为什么,你们还在我的脑子里,该死的我,怎么会把你们装进去,他
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脑壳,就像敲打以前的那条癞皮狗,可怜的bite,他用铁锹
将它的脑浆敲了出来,而它哼也没哼一声,豆腐脑一样软的脑花,粘在他
的锹背和裤脚上,那是一个出奇安静的清晨,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有人报了警
警官带来了专业工具,他们在他身外画了一道白圈,一条狗蹿了过来
对着他的裤脚嗅了嗅,汪汪,叫了两声,又跑开了,好像它从来没来过这里



印花十

他已经等了她十五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日子
有时候,他会在家门口的小河边发呆,看水草在里面飘
如果天气焖了,就会有大鱼小鱼跳出河面
溅起仓促的水花,他似乎能看到它们
张大的嘴巴,于是,他也张大了
嘴巴,天气越来越热,空中仿佛点满了无数的火球
而他并不想回家,人们都赶着回去开空调
他只想呆在水边,看自己的脸,在水面
慢慢地拉出去,又慢慢地拉回来,他是如此地
冷静,任一切在水中变形,除了她
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当年的小树也长大了
而他还停留在那一年的夜晚,她来到河边
和他见了最后一面,她说我会想你的,不要哭,她
用纸巾擦着他的面颊,没有五分钟,她就走过了水泥桥
河对岸的她头也没回,就这么消失了,把他一人留在这里
就像现在这样,直到夜晚再次来临,而他的瞳孔也慢慢适应了黑暗
它们在里面慢慢地放大,就像夜行的野猫,谨慎,胆小,潜伏在黑暗深处,放着幽蓝的光



印花十一

修理厂的工作让我很厌烦,刘洋说她已经取得了法国的签证
我一直不同意她孤身一人在外,而且还是国外,她
办签证办了很长时间,她是决心要离开这里了
还有一个底盘,我就可以下工了,我在想
怎么和她道别,是否买几盒她喜欢的
食物呢,比如巧克力,虽然我知道
很多东西她不一定会带到空中,我也只是
她的朋友之一,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很喜欢她
她会骑在我身上,搓捏我的胸脯,这让我感觉很奇特
比进入她的身体让我更兴奋,有一次她抓住我的阴茎问我
你相信爱情吗,这让我一时语塞,我反问她,什么是爱情呢
她说,就像现在,我抓住你的小鸟,哦,我有些恍惚
夜晚的公园很安静,而我的小鸟在她的手中,一会硬一会
软,别弄了,好多水,我喜欢,刘洋得意地看着我
我只能闭上嘴巴,而她加重了手法,我一阵哆嗦
仿佛听到林木颤抖的声音,它们摇曳着自己的阴影,掉下了更多花花绿绿的叶子



印花十二

把手雷给我,顺子,老子要炸翻了这些狗娘养的
王二吵嚷个不停,壕外的鬼子藏在装甲车里
还有七八队跟在车后,在一百米外,停了
下来,显然,他们在估量着车履带能否
直接跨过来,过了壕沟,它们就突破
了我们的第一道防线,这一动作
势必影响后续进攻动作的顺利展开
老王握着手心雷,整个身躯弓了起来,老王,危险
没事,他按下小六子,俺有办法,不过你们要掩护好
他的眼光落在了壕外五十米处的雷区边缘,也不知从哪跑来了一条狗
晃着尾巴就要插入阵地中央,咦,老王疑惑起来,我们也叫了起来,这要是炸了
给鬼子准备的雷就全费了,我们之前埋的是子母雷阵,前后四十米爆炸区
只有当鬼子车压到壕沟前五十米处,才能引爆前后整个雷阵,给鬼子造成最大伤亡
不行,老王首先反应过来,啧啧啧啧,来,来,老王就差没把头
伸出来给鬼子当靶子了,狗只是停了下来,还是没过来
我的手心全是汗,怎么办,就听嗖一声,一条胳膊扔了出去
那是牺牲的嘎子的,还没来得及处理,他就四处插在我们这儿,老王,你这是干啥
别叫,嘎子,哥对不住你,等哥把这些狗日的全送到阎罗王那儿,哥在给你好好埋土里
话音刚落,狗和鬼子都往我们这过来了,大家拉响了枪栓
做好了给老王打掩护的准备,老王静静趴着地听鬼子车履带扎地的声音
判断出手的最佳时机,异常安静的阵地,越来越逼近的咔咔声
我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而狗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
给鬼子的装甲车吓跑了,哒哒哒,哒哒哒,鬼子车向我们率先开火
别动,老王做着压低的手势,还没到,等雷响了再开火,机枪子弹在我们头顶嗖嗖地
窜过去,划出一道道火舌,穿入后方掩体,烟尘溅散开来,落在我们头上
一个时辰后,我们把老王和嘎子埋在了一起,他俩紧紧贴在一起
像是一对双胞胎,嘎子的那条被老王扔出去的胳膊,竟然被狗拖进了沟里
这让我们惊喜万分,小六子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抱住那条大黄狗,泪水
滴在了黄沙上,兄弟,这还没完,我们将嘎子的那条胳膊接上原来的
位置,给他们盖上土后,开始清点弹药和人数,还有六个兄弟,小六子和老丁都受伤了
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我们四个了,阵地又陷入了死寂中,天黑了下来,救护员来了
支援的一队同志也来了,我们还在找小六子的那只手,别找了,我把它喂狗了
小六子冲我们笑了笑,你们别杀它,说完就抱着那条狗昏了过去



印花十三

他是那么得喜欢狗,父亲给了他一条哈士奇,虽然他更爱松狮
但父亲不管这些,他认为只要是狗,他都会喜欢
当然,他和他的哈士奇形影不离,就像一个人
或一条狗,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撒尿,一起
睡觉,可惜它不会抽烟,否则一天一包
黑松肯定打不住,转眼两年过去了
哈士奇越来越大了,别的哈士奇脾气都很温柔
唯独他的哈士奇,一肚子的火焰,经常莫名地对着楼下的
人狂吠不止,这让他迷惑起来,是什么让它如此地愤怒,如果
哈士奇也有愤怒的话,它并不能看见他们的面孔,事实上,它只能
看到人们的头,有的黑,有的白,有的像灯泡一样,在白天反映日光
夜晚反射灯光,这样一来,他越来越不敢把它放出去了,后来干脆
把它拴阳台上,拉门一合,更加由得它的狂吠了,有时候它
把声音稍稍拉长,听起来就像狼嚎,以前楼下经过的人们还抬头
看看,现在基本上习惯了,都知道他家养着一条脾气火爆的
哈士奇,这在养狗的人看来,是极为罕见的,他们认为哈士奇是最
温顺的狗种之一,基本上不会听到它们的嚎叫,更别说狂吠了
然而事实如此,如果哪一天它突然不叫了,他反而怀疑它是否生了病
这时他就会用一支体温计轻轻插入它的肛门,而它在他面前总是很温顺地
甩着尾巴,有一次夜里,他关上灯,悄悄把窗帘拉起一角,想偷看它
到底对谁狂吠,顺着它暴怒的后脑,他将延长线无限拉伸,直至地面
他并没看到有人或狗经过,他又将视域范围扩大到周边,还是没有任何
发现,初冬的夜总是那么得深沉而死寂,他有些累了,或许该给它
找一条母狗了,打开壁灯,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愤怒
就像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看着自己在墙上的阴影,他好像明白了它
一直以来难以遏止的愤怒,当他再次关上灯,室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没有了他,也没有了墙,甚至墙上的他的阴影,他感觉到了一丝
宁静,包括阳台上的哈士奇,它也累了,呆在自己的影子里,默默地望着前方



印花十四

翻过那座山梁,我们就能看到新的水库了,老陈很兴奋
嘿,小左,你会游泳吗,当然,我会狗刨,这还
不够,我将双手交替在前方掏着,你个笨蛋
我可是全区的自由泳冠军呢,老陈摸着我
的头,得了,呆会我来教你两下,好
我们就这么约好了,继续喘着气往山顶爬去
初夏的气候就这么怪,在半山腰我们遇到了积雨云
准备雨衣,老罗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我们的脑袋上
不停了,直接上,顶多半个时辰,我们就能休息了,我拿起指南针
努力将针面处于水平面,雨水打在水晶盘上,别看了,马上到了
老罗催促着我,帮帮我,我快走不动了,老梁,老陈,帮下他
我将勘测器材分了一半给他们,老罗扛着钻机,继续走在
前头,小左,你女朋友还在等你吗,当然,没这个自信
我还干这个,哈哈,他们大笑起来,这次任务完成,我跟领导
汇报的时候,会建议他放你一个月回家生娃娃,老罗
回过头来冲着我伸了伸舌头,他们不停地拿我开玩笑
接近午后两点,我们到达补给站,老陈拉着我走到
水边,你别下去,这里水深,我先看看,他三两下脱完衣服
只剩三角裤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几朵水花浮了上来
水波以他入水点为圆心,一圈圈荡了出去,我看得有点呆了
这里的风景真好,翠绿的山色倒映湖中,可是老陈哪去了
半分钟后,我慌了起来,大声呼唤我们的队伍,老罗,老梁
老陈跳下去没上来,不会吧,他水性最好了,两人放下器材往我
这里冲了过来,平静的水面映着我们三人的身影,有些柔软的
有些变形的面孔,而老陈像一条水蛇钻了进去,把我们甩
在这里,老陈,玩够了,出来吧,老梁往水里漂了块石头
它在湖面上轻快地跳了五六跳,就沉了下去,和老陈一样,再也没上来



印花十五

它们一节一节地飞过来,翠绿色肢体,一片片重叠
发光点,闪烁,有丝丝音,非伯牙之流水
我有些晃动,这些孩子,虫体乃是幻象
与我相同,它们有尖利的牙,切割的爪,复杂而精巧的脑
在里面传送电信号,从一个突起,到另一个突起,信号衰减
恍若恐惧,恍若折入三棱镜里的脸,换个角度,它会让你陌生
而这只是光的自然折射,它们在你周围自然游走,穿行如风
我只能感受到这些,有时候,我也会感受到,你的光
它们自然,让万物凸现,而我只有一些影子,它们破碎,纠曲
无形,哑默,当光在曲别针上一闪而过,我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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