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反馈

蟋蟀的诗集:〈骑上河水〉四十首

精华作品全录

2014-07-16 11:31:10

骑上河水(诗四十首)


《乌鸦》

小男孩蹲在地上抽烟。
树上,一群乌鸦在抽自己的喙

天空更危险,更蓝
金色的节日压迫着树梢。

一辆拉满饲料的汽车穿越树林,
无数个甲虫纷纷起飞

在这美好的清晨,
会有几颗麦子在麦堆里变黑、发霉

会有一个人离开村庄,
去城市领回属于他的屈辱

会有一位母亲尚未聆听到死讯
坐在餐桌边,表情安详

会有一只乌鸦率先飞离
将凶兆一饮而尽。


《睡眠》


我用睡眠计算出小数循环。
撕毁肖像,将纸屑碾平。
在黑压压的呼吸中,用睡眠发光。

偷走女人心爱的钱包,
和小饰物里的香味。
在走廊里,用睡眠躺下身子

把自已交给眼皮的污垢,脸上的疤痕——
楼梯口的确很黑,
象一盆倒扣的井水

象咒骂中的喉咙,等待肮脏的字眼。
我用睡眠看守醒来
在门槛边狂吠不止。


《骑上河水》


骑上河水,穿过
燕子锋利的翅膀。
骑上你的名字
四处行走

这四月的魔法,这乡村公路
撕开的田野,
蝴蝶一闪一闪,骑上
黑色的伴侣。


《杂质》


穿过漫长栅栏中的一个缺口,醒来。
有人朝湖面投入石子。
我开始奔跑
波动,鞭笞。

往自动柜员机中
插入扁平的积蓄。
面部的磁条悄然增添划痕。
转身,在街心,投入硬币
向乞丐的入口

他寒酸的音乐盒开始转动。
空气中的小小突起振响昆虫的翅膀

使得每一个人开始旋转,起舞
在那威严的发条上,听命于
他傍晚回乡的孤单背影。


《魔术师》


三个火球。分别将我注入三个容器:
水蒸汽、迷惘的眼神,悬空的手势……哦,对不起!
我只想呆在谜语里,呆在黑色幕布的
潮汐里,请把那些小动作的贝类
纷纷合拢……
让我和心爱的蝙蝠一道,衣袍宽大,滑翔着
隐秘的磁力,冲击,背负着易碎的水珠
从客厅到卧室,从箱外到箱内:
我藏住了你,用漂流瓶的反光
藏住你的识破诡计用父爱与仁慈的丝绒!


《徒步》


那些没有灯光的窗户
意味着,黑暗。

穿越走廊,两边的壁画还没有准备好线条
而颜料迟迟未能解释,那些斑点。

我只能凭空呼吸,假设
你还在高处,在一只飞鸟的眼瞳中忙碌

为它的翅膀打算着明天的早餐,不言不语。
纷披着细节,动作的羽毛

你的心脏日复一日,笨拙到极点,渴望
被手指击落,从此安祥。


《离开》


离开家,离开屋檐
伞柄。和信鸽的脚环。
离开雨中打湿的女人,耳饰的灯光

在信封里填写笔迹的凹陷,
穿透纸,穿透耳鸣的走廊。
那铁钉样的脚步声
没入嗡嗡作响的年轮里

渴望一个锲形。
却归于寂静。
电流跨过路灯,撞碎
无人看守的玻璃

离开这无休无止的透明。
酒中人不再言语。
他有一个明天,在门外
有一场雾,一个叫他父亲的孤儿已经醒来。


《除 夕》


夜深了,死者在地下举起蜡烛。
我穿过时,影子就象撕开又缝合的大衣。
树木被鞭炮声惊吓,呆立
从耳膜中呕吐出冰凌。
左或右,两只脱不掉的冰冷雨靴
双脚淌出污水,
我站立的地方,踩住了雪花的骨朵
那儿,融化出甜美的核。
我记起了那个眼神幽怨的乞丐,蹲在石阶前
拖着又细又黄的发辫,
嘴角有些腐烂。
没有人会亲吻,除了父亲。
火光燃烧起来,
使冰床慢慢损坏。
在那不断传递的耳语中,有蟋蟀的伐木声。
那些细微的糖,水果
在白皙的礼节之间
睡了。只有屋檐下的灯笼
在吃白天剩下的黑粉沫。

现在,冰就是谜底,是要塞,是喉咙
是毛发般勾引梦境的阡陌小路。
就连那些鸟儿的巢穴里
也有鱼被冻住,变得坚硬。
化石又往上升高了一层。
车站低矮,潮湿,不能承受说话的热气
独坐的旅客,一碰就碎。
我穿过铁栅栏,穿过墙壁的砖缝
和木桌,长椅,茶几的拼接处,
穿过两片信笺,其中的一张。
就在那雨点的赌场
有人脱开棉袄,押上了全部体温。
兄长,请用你弯曲的手指迎接新生活
贴上大红的窗纸,
为母亲换上新装。
为墙角的鞭炮残屑打扫出
光洁、明亮的客厅:
它们正拥挤不堪,伸出受伤的胳膊
在彼此吞咽的齿轮中推来搡去……


《赌 徒》


水即将在沸点中破碎,瓷壶忐忑不安。
打窗外经过的人,相貌奇特,牵着倔强的孩子
朝这边张望,双目空洞无神。
安插在纸牌中的一次机会已经错过
只好递给下家,起身倒茶。
这小小的机关,暗藏在回头的一瞬
那疲倦的看客发现他手中的最后一枚硬币。
现在,我们押上他的指纹。庄家表情肃穆
口渴难耐,水已经凉了。
从地下的脚步声里,可以辨别谁在离去。
茶几上摆放的玻璃杯不翼而飞,或许
饮水的还有这间房子,背着我们
用门前的梧桐树叶一一翻看他人的底牌。


《谜 语》


我在一个秘密的洞穴里藏有
后来慢慢舒展的大地。
透过手掌,我观察到蝴蝶的翅膀撞击出的整个下午
使蝴蝶成为其中一枚光斑——
鱼形的小孔钻满河水,等待鱼儿游弋。
我双脚悬空,头顶上的草帽
凸起在荫凉里。
死后我必须将自已的影子收回,是的。
在大地上行走的人啊,你们要快些回家。
我会等到月亮升起时,用脚使劲踩踏松软的谜面:
然后用手指一一摁住那些驮走谜底的蚂蚁。


《洋澜湖》


飞蠓一刻不停地试穿着新衣服。
夜色,只有针尖那么大的夜色
沾在衣领上。
伸手可及的是未开启的月亮的药盒,里面是一粒粒
鼓着腮帮的胶囊,和密闭的
古老瘟疫的环形山。
伐木者捻灭手中的烟蒂,在桃树的果柄上默坐
头发向下,长成胡须。
孩子们低头坐进年迈的小木船,划走。


《凤凰广场》


随便从哪个小酒馆起身。
四月适于远眺,象树叶那样高高看见。
哦,我们各人手中往外舀水的动作清晰如昨,
喝下自己的泥腥,略微有些陌生。
的确良衬衣的下摆
象新鲜的果皮一样翻卷,在暗中眨动诡异的
果核,黑亮的本质
渐渐覆盖凤凰广场。
言语中愈来愈粗重的嗓音慢慢接近所要说的,
生殖器官们大口饮下果汁,麦管
插入破败的皮肤
杯状的才华。
我们象水渍一样布满环形跑道,红灯,绿灯。
盲眼人从手杖的敲打中抽去了白昼的白。


《总是在人们醒来之前》


我手头还有那么多形容词:
有些坚果,我还尝不到它的味道;
有些桨果,必须在腐烂前扔掉……

在城市的是水管破损的修辞格,
睡眠只是闹钟的隐喻。
而在乡村,
雄鸡唱响了它的谓语,象介词:

总是在人们醒来之前,
恢复词义的工作那样繁忙;
有时我会遇见
两个汉字离别,来不及清洗酒渍和浓妆。


《速度》
  

每行驶三公里便有一只乌鸦。行驶十公里
会有两只。四十八公里,三只乌鸦还来不
及飞进视野。
越远,赊欠的乌鸦越多,树木舒展的速度越慢
越是接近浓雾,越让你看得清楚:
我面目可憎,那些好心情带来的
笑容,来不及遮掩
贫穷,犹疑和沮丧,我的身体
还来不及从母亲那儿领到伤疤,破露的
果汁流溢,染红了指头:
我和头顶上的野山楂进入夏天时花儿还来不及开放
除了它的刺,一直钉在风中
你的目光,一直冷冷注视。


《鼻尖,危险的岛屿》


在瞳孔之上
鼻尖,危险的岛屿

蜻蜓,一颗红色尾翼的心脏
停留于浮标

一只
指认自我的食指。

那些死去的鸟儿所关闭的歌喉
一根引线留在喙尖

黄昏忽然又
明亮起来,黑暗尚未

完全统治这封面。
一盏灯

向人间撒下窒息的网
密布着旅馆的小孔。

草推开露珠的窗户 :
以锋利的手捧住。


《月亮的缺陷》


自从镜子
破坏了月亮

一张封闭的试卷
被强行打开

答案刺伤了
旅人的平静。

所到之处
一件青铜的盔甲

敞在风中。
再也没有

完整无缺的夜晚。
白雪皑皑中,没有

值得月光
照彻的深涧。


《固定的猫》


从此预感到
积木的防御之心
令人驻足不前。
即使以孩子的脖颈
滚动,银项圈

置身于锁孔。
舞台,挥动英雄
剁进历史的砧板

我们依然信服于
前方的瓮城。
它积累雨水
浇灭火焰

士兵与硫磺共眠。
他们轮流值守着一件
汗水涔涔的衣裳

越过前方那片灌木林的黑暗
独轮车运来
连夜投奔的朝霞

将那个女人留在寨中。
无论她如何梳洗
如何娇艳
在城外,在未能回到

人民的绣榻前
她都是一只
固定的猫。


《白鹭》


我们比池塘更矮。
在淤泥深处我们拆穿皮肤,
拆开名字的我也拆开你。

灰暗比黑暗更久。
细雨毁掉了坟墓
也毁掉字典的目录,无从检索。

原野从沟渠两边裂开。
小草衔起骨头。
耕牛驮着屋檐,在坡上走:
它的腹部,两扇磨槽转动
它的眼,两束蓝色烛光闪烁

树在村庄之外才能站立,捧着鸟巢。
以倒影为食,它来了。
一只盛着面条的碗

拍打着翅膀,一只飞翔的碗
掠过头顶——
在风中,它的线条熟了。


《愿意是》


愿意是两只喜鹊,忽远,忽近。
愿意是叶片翻过山岗,时深时浅。
一朵云逗留,对应着
草坡上,正午的你愿意稍作歇息。
愿意让哨音吹响你的嘴唇,
你原本一言不发。
愿意就此告别,来年再会。
愿意是风吹过肩头的枪支。
吹过警觉的额头,你愿意是一捧干燥的灰。
记忆中的一切一吹即散,无所依存。
此刻,愿意是扳机,守在边陲
静候,一触即发:

愿意守着结出薄冰的双眼
和愿意长出青草的喉咙。


《雾》


走进雾中:
有人呼喊,有人应答,有人陈述。

苍耳在耳膜里,
蒲公英在眼中。

沉默是紊乱的源头。
时间比你更急迫,更茫然无措:

如何流逝,向低处
如何浸漫过头顶,无一遗漏?

行走,四肢摇晃着
四个支点,但与心脏垂直

它们是四个向远方
旋转的螺钉,拧紧

大雾筛选出你的身体。
此刻,天空象剪刀一样冷酷:

你头脑忠诚的火花摩擦着
粗糙夜风的怀疑。


《一九八六》


木料中有一个肩膀的形状。
阳光刨去阴影,又一层阴影。
料场中央,
一个孤单的男孩守着日晷。

母亲在树荫下。
她的身体蓄满胆汁。
身边,邻居的屋檐
投映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房子还在泥瓦匠的手中。
没有居所,没有边界
一切都无须安排、清理,
家具散落在坡岸

陷入草丛中。
路过的农人指点着
那深不可测的高处:
灰色的男子走到井沿

拔出脚趾头的铁钉,
在倒影中闷头酣睡。
叫卖的小贩经过
怀揣冰棍的阴凉。


《冷却一段夜雨多么重要》


冷却一段夜雨多么重要,刹住
未班车,它的轮毂向外放射着
不安份的绳索。
每转动一圈,就捆绑
一条街道,每次加速
就熄灭一扇窗户

湖水彻夜上涨,
将草尖浸泡。
那苦涩的汁,那提取梦之酒精的过程
易于挥发的和易于沉淀的睡眠!
身体渐渐堆积如残渣,
沷洒在湿漉漉的床单上

货轮将离开码头。
它的前臂收敛起马蹄磁铁。
那么多的螺纹盘旋,那么多
受到驱赶的焦煤,和不断
寻找凹陷的开关,银质触点
将要点亮一只高压的沙鸥
它嘶鸣的钨丝布满天空!

而雨点还不够尖锐,穿透冰块的
舞蹈还不够透明,还有
那么多的钮扣未能解开:
那漂白的肉体中
寄存的、人心的巢穴;
那悲切的插入
那焊弧中的熔点……!


《书本盛开在手中》


书本盛开在手中。
投掷,我以封面迎接。

既然是一朵花的停顿,从
蜜蜂开始,就要隐身

在那威严的页岩
不可翻动的化石之间

失去笛管,吹奏
依然对应于指尖的笛孔。

相信深埋的
音乐的头骨

和曾经弹射出豆荚的
植物的语言,深埋。

时间的维管束。
将盐粒塞进

双眼,不断加热泪腺的叶芽。
所以,一开口便是

我渴,我要饮下
扉页。

和一组未经解释的
陌生的词并肩

在烈日下暴晒,让皮肤翻卷
出血管的荆棘

向一只鸟延伸。
在爪与喙的边沿

寻找裂缝。
将翅膀的壳剥开

将那肉体的芽叶拽出。
我们只需要一种

飞翔--
根部的潜伏。

和芦苇站在一起。
和那白色的月光站在一起

阅读,在寂静空旷的深夜
大声念出果实。


《小巷》


有火吗。嘘!
小巷里还站着两个人。
尽头是录像厅,那里塞着一大把
揉作一团的少年时光,
埋伏,在成年人世界的内部。
屏幕上,几个流氓的祝福声中,妓女吹灭了
生日蜡烛,随着音乐
他们会跳上一支舞,然后
做警察的线人,回到的迪斯高舞厅

台球桌边,趴着几个醉汉,
他们打五元一盘的赌局。
每一次计算击球角度时总会偏离一格:
仅仅因为来自
城市另一侧的地下室内
水龙头未能旋紧,彻夜滴哒

烧烤摊边,我点了五个肉串
和三个脆骨,另外
加上两块臭干子
一罐啤酒。
站在忙碌的人群中
感受那一股由野蛮与刻薄所堆积的
温暖,在压迫中
轻轻向后挪动一步

我开始奔跑。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要摆脱
一个乡村孩子的自卑,努力进入到
这些路灯的光晕中,缝好每一个片段
使得倾斜的影子不至于
破漏在雨里。
抬头,
那么多鲜艳的窗户,
那么多可以熄灭的眼瞳。
我无法停止在这春风里。
我奋力投掷整个身体
在迎风的湖面——       
哦,夜晚漆黑、不安的风筝
和摇摆不定的死神!


《醒来》


此刻,寂静的街上,冷风不得不
吹过那些闲置的子宫。
她们的枝叶,低矮,零乱,缺乏整体的美。
要么静止,要么匍匐。
那内心的不安泛着白光
在几处水渍间。

我需要安慰,但此时更愿意去安慰。
下一场雨向她们取暖。
曾经的青铜外衣
此刻已经一抹灰绿。
花瓣完全沉浸于柔弱与哭泣

她们身上残留着农药的气息,
口红与准星的残忍。
我拥有的一切道德就是那不够完备的嫖资。
那些零钱令我挣扎,羞愧:
倘若她交出的是一具完备的肉体

我已经攀爬上白色发梢。
遮掩住面孔就能够遮掩住
痛楚,在黑暗中如痴如醉。
唯有植物的内心才能承受住黎明:
每次醒来,唯有她们的果核里才能再次抽出
那把锋利的匕首。
这已经开败的衣冠冢。


《我们都是木头人》


核桃在前。
上下左右的皱褶。
男人们夜不归宿的手挡住
松果体的光线。

扶着酒杯,兴致正浓。
风穿过又酸又暧的胃。
他们不可谈及的话题里我们住着,
在那里不声不响。

我们用毛巾充饥。
擦拭,挤在一个坚果里。
我们还有虫眼未能掏空
你的身体还不够赤裸

潮湿,发烫。
当彼此开始用触摸交谈。
那红色的燃点
在劣质烟草中游来游去

不断吞咽。
不断加深彼此的焦虑,有如
风筝在树梢的纠缠,渴望
一个摆锤所拥有的来回切断:

“不许说话不许动!”
被禁止在墙壁上。
有人在日历上擦拭笔迹
仰望,又埋头剥开句号。


《阳台》


早餐,舔着苦涩的胶囊。
街道,灰尘的说明书扩散进
一刻不能消停的肺里。
饮下豆浆,
太阳在窗棂外又上升一格。

闹钟反向回旋。
它缠绕秋天的发条隐藏着
夏日蝉鸣。
刻度在压缩,而我的身体
也在急剧弯曲

不再有帽子
已经无法戴在头顶。
不再有落叶,多么安静
它们镶嵌在天空中
无法吹动

如此紧密,安祥。
惊飞的鸽子,展翅一跃
就将我推出边界——
那洁白尾翼后
迅速弥合的
伤痕,原本是我。


《向日葵》


跟向日葵一起汲水。
在一根空心的吸管里,大口吞咽黑色。
在水中浸泡出光线,在坚果中成长为坚果。
是直立的时候到了,是低头的时候——
耳垂摆动,耳膜轰响。
没有手臂可舒展,也没有路要走。


《站台》


我们将车停靠在悬崖边,
等于号的左侧。
旅客涌向那未知的
出口,缤纷如
脱落的枯叶。

而旅途中,我们
玩猜谜,数独,熟练地运用
阳光的种种算法,
如此葱茏,缠绵

在这荒凉的方程式上行驶。
即将到达终点,我们起身
握手言别,
但忧心忡忡——

今夜,何处是答案?
谁将一脚踏空
出现在等于号的另一侧?
那儿,有一个虚空的站台
一个零的底座

一跃而逝。
我或你的手腕上出现过一只
蝴蝶,瞬间:
那青色纹身逃离了身体
静止在天空中,
那皎洁明月,那羞愧。


《小镇》


在夜空中倒悬着,你的赤脚
刚好,与月亮一同升起。
整个房间刚好,将两个人的身体
裁剪出光滑、波动的弧线。

夜风鼓起银幕。
从你的皮肤里潜出水面,刚好
与你合而为一。
欣喜,狂乱;却又笨手笨脚。

就在那儿,在你悲凉的小巷尽头
有一间昏黄灯光的店铺
向这些客死他乡的人兜售,叫卖
你温暖子宫的糖果

郊外,骑着摩托,这些野蛮的男人
风尘仆仆,正从四面八方涌入
你肮脏的盆骨
温柔地刮削出末日的颤栗!


《彩虹》

炽烈的光线。
断裂的麻绳之间,固有的光束。

彩虹。
孩子们藏身于此,破碎在镜中

羞愧的雨。
此时所有的应允藏身于乞求,跪着。


《他失去臂膀》


他失去臂膀但衣袖还在。
疯子蹲在花坛里抽烟,一团雾在吸另一团雾。
门前的沟渠涨满,小声拒绝:不要了!
屋檐的雨还在滴。
二胡手的眼睛瞎了多年,在无人的竹林里边走边唱。
一张揉皱的脸正在照镜子,她的主人
徒劳地追赶着约会的时间,
舞伴死在医院的病床上,在涂抹口红的那一刻。
少女挥手拍打网球,面对墙壁。
汽车司机并不知道一只后轮已受伤,漏气:
不,他知道,他在用一个后轮的念头飞驶……


《弯曲》


弯曲,如狗尾草
抖动着汗毛。弯曲
如铁丝,从未谋面如苹果的切面
弯曲,将暗处反转成灯盏,弯曲
直至折叠成我们。


《对一个人的命名》


韩国兵说,给我的丫头取个名字吧。
对一个人的命名令人犹豫:
她尚未出生的嘴唇,触碰过这山,这水
她将来的长发,已经拂过这渡船,这旅客
依偎着肩膀,她柔嫩的脸庞终将红润——
对她的想象完全替代了对天空的想象。
我在内心拒绝了他和他的妻子,我说我们都回去吧。
就让风为她吹来一个名字。
从大堤上那些陌生人的歌声里吹来,
从孩子们的追逐和嬉闹间,
从那空无一人的沙堆上,它掠过却秘而不宣。


《有蛙声的晚上》


远处,绿色的豆子
远处,绿色的麦子
在月光下,它们有着双胞胎的气息
一处发黑,一处漆黑。

稻场上有人做房子,趁着夜晚
因为白天他还要到田地里去。
他的双手不停:
左手是砖,右手是瓦

沟渠边,两个人专注地照看着水流
一路把它引到自家的秧田。
月光照亮凸起的波纹
大地藏起凹下的波纹

赤裸着上半身的小伙子,纷纷走出村口
他们背着电瓶灯,穿着雨靴
在齐腰深的草里,
来时聒噪,去时寂静。


《无题》


木桶中动荡不安的倒影
半按着快门。

月亮看上去就象不可能的咔嚓声
蜷曲在光线里

在我模糊不清的身体
尚未对准死亡之前。


《星光之夜》


为了这一张彩票
在夜空中确切的数列
宇宙膨胀了多少年。
为了给虚幻的此刻穿一件
现实的外衣,为了
远山与近水,都平息。
村庄只是猜测的一部分
一小串号码,无法
抵达彻夜通明的灯火。
而城市,采取复式投注
在川流不息的车灯中,
运用无穷尽但声嘶
力竭的计算。
那么多沉迷的头脑
在摸索,纠结于
数字之间,毫无关联的
逻辑,推理——
只是无人
能够改动哪怕一束星光
的确切光源。自那卦辞
以隐语来模拟奖号,
我们开始运用统计学
去计算男人的热号,
战士的热号,
以及宫廷怨妇的冷号。
去梳理英雄的单,与
悍匪的双,还有
大小战役的和值,
政治手段的质数与
慈善家的合数。

(一艘未归的航船永远
在海面上漂浮,一个
永远不会开出的连号
只存在于:想象
这人类安全停靠的锚点。)

因为概率是我们唯一
可以用来眺望未来的
灯塔,是我们战胜
上帝掷出骰子的恐惧。
因为内心那么多黑暗之所
铁门紧锁。我们
何尝敢于向内正视
那些数与数之间的凶残,
姑息与放肆,何尝
敢于放开无限可能的猎犬
啃噬已有,我们又如何
能够穷尽此生来应对
每一注,无论悲喜
不计后果地,去验证每一次
选择的结局?
不可再现的此夜,
如此疯狂但又如此明晰
不可动摇,被全人类
囊括且平分秋色的此夜。
十个数字在你手中,但
没有任何一个组合
属于你——
继续下注,在井水的反光
和镜面的反光中,继续。
死亡是其中黑色的一注。
这之后,我们将会
被另一个夜晚所囚禁,
被不可能的数列所俘获
成为宇宙之外的一抹虚荣。


《UFO》


乘着火焰,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
我们跑到林子里,迎接它。
与兔子,野獾,和蛇一起:
吃惯了泥土

一人一枚糖果。
甜味,借助闪电击中了
黑暗多年的口腔!
那一瞬照亮了狂欢,悲怆和宁静。

而它就是见证者
在头顶高悬。
带来了蜂蜜,这他乡的记忆。
从风中剥开了风的核

种在箭矢里,种进
乳房,眼窝,和子宫。
而它还要回到光线深处,
蜜蜂的电台依然在发射电波。

两个人的舌尖,碰撞出
温柔的频率。
在忘我的虫洞里
瞬间坍塌,不知羞耻……!


《鹊桥》


早早就要梳洗翅膀。
连乌鸦也要加入。
推开母亲的房门,催促她:
快点,快点赶上!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飞到了河边。
怎么回事?有人大声叫喊。
母亲的衣裳未干
我习惯于沉默。

那些翅膀,那些弧形的脊背
在黄昏时分,艰难地扇动。
还有那么多尾巴,那么
明亮的黑暗要穿越

就连剪刀也要加入。
还是不够,在对岸
那些漆黑的小圆点
正疲倦地扩散,破灭

母亲,快点,我们就要跟上。
翅膀快要用尽,水漫进喉咙。
桥正在变淡,稀薄
风在将风吹散。


《结束语》


在流逝中坚如磬石。

清晨,我往井里挑水
欲填满,细小却无限的干涸。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