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15-7-14 18:18 编辑

送江兄去六约的途中（组诗）

                                          刘炜

《乡愁》

鱼，浮水面是鱼
鱼潜水底,还是鱼
刚到深圳的头几个月
乡愁，就像是街头的小广告
在我的脸上，随处可见
可时间一久就不见了
那个专揭小广告的环卫工人
总是似曾相识，乡愁
有时，就像是风吹草木
只见草木，不见风
但，只要草木在
风，就会在
乡愁，是世界上唯一
一种叫愁，不算愁的愁

《送江兄去六约的途中》

我说，年轻时谁还没有疯狂过
谁还没有一点风花雪月的事
好留着日后，吹牛温酒

今夜，新秀的天空没有月亮
好像也没有云朵
最近，我记忆力不好
越是眼前的事，越是记不太清

至于，附近的罗芳西山
我也只是记得一些春天的草木
与枝叶间跳动的芦雀
我想它们此时的心情，一定要比我安静

送江兄去六约的途中
我临时下了地铁
呕吐不止，一个与我一起呕吐的
少妇，用她软软的手掌
很自然地，拍了几下我的后背

让我禁不住，又多呕吐了一会
这世上有许多事
总是，会让我措手不及
譬如那个少妇，意外停靠的地铁站
似乎，都有些过于神秘

《六月的蛇口》

在蛇口，我的视野
突然变得开阔，有了蓝天白云
海水，画布上的船
极目远方，天边很近
又好像很远
大铲弯，一块闲置的土地
长满了苜蓿，它们绿色的籽荚
仿佛六月的季风
正挥着一万把镰刀
却并不急于收割
几只黄得乡里乡亲的蝴蝶
像是刚发芽的梦，鲜嫩欲滴
没打一声招呼，就飞入了我的身体
这一处野生的草地
成语，欣欣向荣里的草地
疯长的苜蓿，与野草花
一定与小学语文老师，沾亲带故
鲁迅先生，百草园里的叫天子
直冲云霄，吓了我一跳
让我不禁对草地的真实性
产生了怀疑
也许,它正是我不期而至的
铁锈般脱落的
一小片记忆，在大铲弯
落地，生了根
总之，夏日的蛇口是安静的
又是蠢蠢欲动的
就像海边怀揣梦想的少年

《我的反义词，还是我》

在深圳一呆，就呆了三年
这于我，绝对是意外
是这座城市，让我丢弃了狭隘
清高，甚至是自尊
可以，一手捂着乡愁
一手握着宽容
满身臭汗，乘坐地铁下班
不再在意别人的眼神
黑色汗衫上白色的碱斑
就像故乡，若隐若现的海岸线
或者，老屋泛碱的墙角
既然，世事已注定无力改变
那就把自己，和成面团
任由，世事拿捏
这才是最安全，最禅意的生存
于人于己，都是大幸
只是，当我对周围的一切
渐渐熟悉，对自己
却日益陌生。虽说世态炎凉
可我的心里，始终相信
我的反义词，还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他

《在惠州南站候车》

在惠州南站候车
（惠州当地人，叫淡水站）
经妻子的提醒，突然
听到了久违的蛙鸣
虽有点陌生，但更多的还是亲切
只是我奇怪
蛙鸣声那么大，那么清脆
为什么妻子不提醒，我就听不见
那心里，得有多少尘世的樊篱
才能将这乡音阻隔
我在心里暗暗地，也来了几声蛙鸣
可明显不像，肺活量不够
落在草木中
至多也就能抵几下虫声
还远远，够不着故乡
惠州的天黑了，好像比深圳的天
黑得要快，我环顾四周
似到了故乡的，某个小镇
仿佛，只要随意地呼唤一声
就会有亲人应声而出

《黄昏时我沿着道路的右边走向远方》

从清晨的草地走过
我想知道，在露水的眼里
我是什么样子的
在蝴蝶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在蜜蜂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在鸟儿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在村庄与河流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时常会摊开掌心
观察自己，就像照镜子
我想知道，在别人的眼里
我是什么样子的，在自己的眼里
又是什么样子的……
黄昏时我沿着道路的右边走向远方
有人从道路的左边，走回故乡

《一张旧照片》

那是我在故乡蜕下的皮
一直带在身边
我想把它蒙一把二胡
在南方的芒果树下瞎拉
几声二泉映月，并不是想诉苦
也不是有多少乡愁
我只是觉得，有时凄凉
也是一种旷世的美
我不是蛇，青春给我留下的
就是一张旧照片
并且，是一张翻拍的证件照
岁月，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老了，蜕下的皮却还年轻
这让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后来，仔细想想
其实，它也不是什么皮
就是一块故乡烙下了
影子的土地，或者说树下的
一片树叶，我至所以说
它是我蜕下的皮，更多的
是因为看照片时的那种怅憾
确实有过蜕皮的疼痛

《榜单》

在惠州淡水
儿子68元，团购了一份石锅鱼：
一条2.5斤的大头鱼
量足新鲜，外加两碟凉菜
再加一份香菜，生菜，空心菜
两扎啤酒，一盘米饭
服务员也很热情
我们觉得不好意思
就又要了一份凉拌牛肉
来了一扎啤酒
饭饱酒足之后，漫步街头
凉风习习，空气也特别新鲜
我终于明白了，惠州
为什么能排上全国幸福指数
最高城市的榜单
就两个字，便易
四个字，“吃饭”便易

《古代叫打更的》

下午坐动车去惠州办事
第一感觉，就是惠州的房子
要比人多。从深圳到坪山
再到惠州南下车
一路上，满地都是楼盘
就没见几个人。晚上回深圳
灯火闪烁，却又似在银河系旅行
突然想明白，白天的那些人
也许，就是放牧星星的人
说白了，就是晚上给这些房子
掌灯的人

《从玉米的身上，取下弹匣》

从玉米的身上，取下弹匣
卸下一粒粒阳光搓成的子弹
让风移开所有扣在扳机上的食指
与仇恨。移开那些滞留在树上的鸟
还给它们欢声的歌唱
我们曾经喂过这个世界仇恨
现在，要喂给这个世界更多的爱
事实上每一粒粮食，都是压在生命
枪膛里的子弹，我使着大拇指和食指
朝着天空叭地一声，只见有
一万个我，应声倒地

《我希望我的身体
只是辆自行车》

指甲与头发
只是装饰，就像铃铛
与刹车，可有可无
我希望我的身体
只是辆自行车
零件很少。坏了
只要简单的几样工具
自己就能修理
既省钱，又方便
我不希望我的身体
是辆汽车，虽然富贵
但却有太多，不懂的原理
不像亲人，那样
容易相处

《它们都长着昆虫的复眼》

亲爱的，我想说
指纹——就是树木的年轮
水流的旋律
从左到右，从南到北
你的身上，藏着花园，池塘
芦苇，树木，虫鸣
不需要，穿过大半个中国
就可以爱你，当然
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多的时候
也只是，说说而已
有水的地方，有涟漪
就有旋涡
你的一生，早就被按上了
指纹，在幸福的上方
罪责的下方
亲爱的，你一定要认真地对待
窗口的光线里，飞翔着的
最细小的尘埃，它们
都长着昆虫的复眼

《掌灯时分》

到达案发现场时
天已经黑了
找不到一点证据
可以证明时间的罪行
只有树，与倦鸟
月亮，也没溅上一丝血迹
人生就是这样
发生的许多事情
都无迹可循
那些在山坡上割草的人
早被埋在了草里
先是头发白了，然后
是胡须白了
每一个人的生命里
都会有一场雪
顺着记忆往上爬
黑夜把天空比喻成一口锅
星星的沙眼，透着金色的光亮
所以，我愿意相信天堂
也正是掌灯时分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自卑》

父亲节就快到了
可是父亲，我依然贫穷
不能给你想要的荣耀
你在老家的天上，独自生活
一定不知道，在深圳
我还在为上涨的房租，水电费
物业费，和柴玉油盐发愁
孔子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是，父亲你已去了天堂十年
我还是没有资格，对你说这句话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自卑

《只有明天，还是新的》

雾霭散去，露出了平原的村庄
与田地。没有起伏的山峦
我的一生，注定会波澜不惊
昨日，像飞走的小鸟
既熟悉，又陌生
我的身体，越来越旧
明天会更旧。泥瓦匠太贵
只有拿出身体里
所有能盛放雨水的器具
来面对漫长的雨季
青草疯长，我们穿过青春
去寻找果实，过去的一切都是旧的
只有明天，还是新的

《星星就是一篮子的土鸡蛋》

天空是只篮子
星星就是一篮子的土鸡蛋
下蛋的鸡，就散养在池塘边的
竹园里。母亲喂食时
它们咯咯咯地叫着，像是报功
一边吃，还一边在草叶上
擦着嘴。那不屑一切的样子
大摇大摆的样子
好像它们早就知道，星星
是它们的孩子似的

《人到中年，就像一条山谷的溪流
一下子，落到了平原》

在深圳，我平凡的生活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人到中年，就像一条山谷的溪流
一下子，落到了平原
没有大的惊喜，也没有大的悲哀
偶尔抬头看天，云生云灭
聚聚散散，亦如尘埃
黄昏时，所有的鸟都将飞回树上
就如同我们，最终都将无条件
接受命运的审判

《太阳照在串场河上》

太阳照在串场河上
波光鳞鳞，好像全世界的金子
都融化在了这里
黑夜降临，串场河就像一只手
插进了故乡的裤兜
亲爱的梅，六月的苹果花
已然盛开，你说
串场河里，有太多
值得珍藏的东西
可以，反光的东西
当我们离开，串场河
就会交给明天
未曾谋面的孩子
我们，太阳一般辉煌的一生
越接近串场河
心跳声，就越大

《他在麦地里，转了一下脖子
听见，麦子的拔节声》

五月，他穿过麦地
布谷鸟，这个季节的号手
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出现在六月，田野的上空
黑色莠麦的麦笛，清亮悦耳
蒋家旧宅荒凉的树上
生长着茂密的蝉声
他在麦地里，转了一下脖子
听见，麦子的拔节声
像一串冰糖葫芦
他突然有点糊涂，自己的脑袋
究竟是山楂，还是麦穗
只是一声惊雷之后
故乡，打谷场上的麻雀
早已散落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