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义的无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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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28 16:23:16
在意义的无边里
1、一个秋天的上午
在屋后的菜园里整了一块地,用来
种卷心菜。上个月种的玉米
长得已高过我的胸口,它的翠绿
有一种茁壮成长的清新。
旁边的红薯藤撑起小小的伞,以至
它的匍匐显得颇有教养的含蓄。
一只知了的亢奋解救不了
站在景白公里两旁的杨树进入衰败,
萎缩的叶子耗尽夏天的激情
显露黄色的斑点;它的挺立
尤不失一位战败将军的傲慢。
把搭三脚架的竹子用废弃的电线
绑紧,它们需要在明年的春天
才会被劳作记起,此刻,它该回到
院子里的角落里学会安静地等待:
因为豇豆需要依附它们才能
看见自己爬的有多高,才能看见
自己结出的果实有多壮美。
深翻过的泥土需要敲成散状的颗粒,
握住锄头,向大地弯下腰,
双手用力往脑后挥起,落下,厚实
又尖锐的刀身才能吃入泥土。
当年还是小学生的我,就是
在父亲的教导下掌握了做农民的技艺。
有些技艺一旦掌握,就一辈子
也不会忘记,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流淌在你的血液里,成为伴随
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无法抗拒的生命力,
像爱、友谊、辛勤,以及善良。
只有柚子懂得秋天到来的平静,它以一种
圆满的方式把自己囚禁在内心里,
高高地挂在篱笆外的树枝上
流露成熟的微笑。
2、只有枣树带来了意外
在一阵鸟的余音中雨又下了起来,
这秋天的雨有着一种徐缓的节奏,
正好适合几个友人在走廊里煮茶论诗
所需要那一份闲情的滋长。
久居郊外,我越来习惯呆在自己的
身体里,好像到了中年的它
才成了心灵可以获得愉悦的游乐场。
读累了瓦尔特·本雅明的《经验与贫乏》,
就跑到练字房里在旧报纸上
随性写上几笔,墨香是汉字的气息,
它总让我在横竖撇捺的布局中
陷入一种痴迷的狂热。
雨停了,一只冒失的麻雀闯入
僻静的院子,它在晾衣的竹竿上停了
一会儿,又惆怅地飞过青黑色的屋瓦,
消失在亮起来的天空里。
只有枣树带来了意外,它全身
挂满了青涩的小灯笼,压得树枝
弯下了腰,仿佛在邀请过去来赶赴
今天的盛宴。
3、一个下午的造访
有时我想,住在一栋白墙黑瓦的小屋里,
耕种山脚下的几亩水田,
把菜园开垦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农闲的时光就读书、弹琴、或到邻居
家去喝酒,聊天。
如此简单又朴实的日子
很容易把一个人的生命用尽,
用尽得像清泉从石头上流过。
白石坑,一个被群山用高耸的苍翠
把它留在僻静的峡谷中的小村庄,
在公元2015年的炎热夏日里
送来徐徐的凉风
欢迎我们的造访。
历史像蜥蜴的绿尾巴
消失在记忆的草丛中。
野百合在路边用直立的孤独
展示它不可侵犯的美。
蝴蝶扇动绚烂的翅膀
把内心的执念化为
一种显现于世的翩翩。
喔!对虚无最富有权威
教育的当然是一条以青石板
铺就的古驿道,它翻山越岭,
用脚踏实地的精神,告知我们:
道路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而是无数人
通过身体力行从把一条荒芜小径
变成康庄大道。
从白石坑到达高湖山,是身体
不断接近天空的路途:我们
爬行在心灵的阶梯上,发现尘世是一个
值得我们在其中生老病死的去处。
在下午三个小时的跋涉中,我们终于决定
把高湖山的顶峰留在仰望的云端,
毕竟,它是属于神圣与自由的;
而我们,早已被生活的层出不穷
拖入爱恨情仇的深渊。
4、丛溪
在这片宽阔的水域看来,下午的太阳
是一位外出打工不再恋家的负心汉。
路边卖饮料的女人,她那张期待的脸
闪现一种商业的兴奋。
出租的竹筏像无法结算的烂帐,过去
就这样无耻地暴露在现实的沙滩。
后现代的激情被裹在保守的衬衣里,
她的乳房高耸,如同一首抒情诗。
两岸的青山苍翠,它的耸立是
贫寒的知识分子支付不起的隐逸的欲望。
一片人工种植的竹子在炎热中制造
轻度的浪漫。只有河水是快乐的,
它允许这些备受尘世折磨与羞辱的人们
在瞬间中把自己勇敢地占有。
5、在意义的无边里
下楼来到练字房,在旧报纸上
用毛笔抄写王维的《新晴野望》。
在此之前,我起床把脏衣服
放进洗衣机,听见一只鸟
把一个夏日的清晨
带进它抒情的豪放中。
进入中年,我害怕激烈的阳光。
我害怕把自己暴露在人群中。
我多么渴望是一座被石磨,
被遗弃在贫困的山村里,用固执怀念
那些男耕女织的田园风光,
怀念缓慢的日子里总有那么多的甜蜜。
前两天,我读由叶嘉莹女士根据
自己的课堂笔记整理出版的《顾随诗词讲记》,
在117页,顾随说中国诗史上只有
曹孟德、辛稼轩二人
既有着英雄的手段,有诗人的感觉。
我赞同他的判断,但我保持我的沉默:
我不再崇拜英雄,对感觉也颇为怀疑,
因为它很容易混淆概念,制造恍惚的迷雾。
进入中年,矛盾依然是人生
面对的巨大危机,只是我不再试图去调和它,
而是随其自然,在它荡起的水波间
做一只帆船,乘风破浪,在意义的无边里。
6、下午的欣喜
在一阵潮湿的凉风中醒来,窗外又下起了雨。
这南方的雨怎么有一种
陈旧又久远的气息?他突然想起
桌子上打开的砚台,盒子忘了盖。
哦,陈旧又久远的气息原来
是墨的本性。雨在窗外下着,
南方以一种回溯的方式
把午后的孤寂转变成一种执念:
他离开休息间,来到隔壁的画室,
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
蘸了墨,从下到上,一笔一笔画出
枝干,再用实按虚起的手法画出
长披针形的竹叶。整个画面要达到
写意的抽象与精致,必须遵循
老干节大而枯首,嫩枝节小而肥滑。
叶多则低垂,叶少则昂扬。
他知道,技艺只是一种返回,返回从过去中
形成的一套精神仪式:美
成了一次表演。下午的欣喜来自
他从自我的出走中对虚空的体悟。
7、屋后的风光
父亲在屋后的坡地上种了三颗丝瓜
与两根南瓜,并搭了一个木架。
熬过六月泛滥的雨水,进入流火的七月,
它们竟爬上了木架,
以一种迅猛的速度回应气温的上升,
达到对自我的赞赏。
粗壮的根茎,翠绿的叶子,无规则的探索 。
它们开着粉红色的花朵,
打着小伞的是丝瓜花,吹喇叭的是
南瓜花。连垂挂的果实也特别美:
前者有着模特身材的苗条,后者具备
运动员的健硕。它们在窗外的坡地里
流露葫芦科的草本性,浓郁的盛装
显现一个夏天的炙热与强劲。
8、鸟的叫声是勤快的
鸟的叫声是勤快的。不信,
你听,从七月清凉的早晨
传来的叽喳、叽喳、叽叽喳喳、
叽喳、叽喳;显然,
这些短促又连续的声响,因为
有着太多的真挚又单纯的激情贯注其中,
听起来不像悦耳的音符,倒像一种
召唤,召唤意志回到它的肉体,
在到来的光明中
为了战胜饥饿与恐惧;
要把每一分每一秒
武装到振翅的羽毛与喙的坚硬中——
9、在天黑下来之前
在天黑下来之前,
我要给屋后菜地里的玉米
浇水,这坡地上的泥土
在炎炎夏日里变得滚烫,水浇在土壤上
一下子被吸干,它从坚硬的黄褐色
迅速变成松软的紫灰色。
我用锄头给玉米的根部培土,这尖锐的作物
用一种耸立把自己的孤独
发育成翠绿的摇弋。
知了在马路边的杨树上
似乎有意向芸芸众生宣扬卢梭的思想,
我不是他的信徒。多年来,
我在怀疑的冒险与适应的克制中
培养一种诗学,来让失去的现在
获得自身的表述。
10、儿子与我
儿子与我走在明德路上,
一前一后。
汽车驶过,刮起一阵燥热的风,
风掠过我们,消散在路边田野的空旷中。
放假的儿童骑着自行车
在你追我赶,穿插在儿子与我的距离中。
儿子的脚步迈得宽而有力,
如今长得比我高的他
有着一种专注又敏捷的速度。
他走在我的前面,有更多的前面
走在他的前面。
我不期待能赶上,也不想
被儿子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走在我的年龄里,像一只骆驼走在
沙漠里,沙漠太荒诞了,
我肯定没有骆驼那种抵消
虚幻的超真实性。
路灯一盏盏亮起,夜色
也越来越浓,消夏的人们
并没有降低尘世的快乐:店铺门口
有人跳起了运动广场舞。
儿子与我走在明德路上,
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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