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肉

长假第七天，四面八方开始返程
大快朵颐后尚有余温

一代崭新的人看到旧房檐
依稀被渴望一遍遍温习

时空聚合，又把我们分开
尚有美人椒可剁，残渣可剔

况味曾让凭空叭哒嘴的时光
对着远大前程束手无策

而虚无像梦一般幽深
就要把自己从梦境中。剔下来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梦滋生
退却的高潮也并无任何粘附




青春饭

一个半或俩小时后
传说从直辖市回到县城老家
那些地上跑的天上飞的
逢年过节都是这个路数
三五天后，各自挥别家乡重返岗位
在外打拼显然很忙碌
青春励志剧看得太多
免疫力难免有所下降。这要不得
我老是忘了叮嘱传说
言及细枝末节
稍带未来女友。我没法语重心长
一等三年、五年，或许多年
一日三餐、两餐，凑合作伴
出于对面包的片面理解
他终将明白，那是青春吐芳华



当我们年轻时

可以从G城到C城
不到一天的工夫
一个人旋风般攫走另一个
丢掉工作，她随他从C城回到G城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他们正年轻
和我们一样怀抱满腔热望
将要去到那遥远的地方
没有黑白灰只有原色原味
只有我们这群不正常的人
才会想到一首老歌
没有一个年轻人轻易会想起旧物
也没有一个老年人会想起新欢
从假设开始就像有多种可能
一个告别，一个归来
一个错失，一个不弃
她俨然评委和导师的做派
些微的掌声不过是外在鼓舞
而摇头才是心底由衷的赞许
一想到上九天揽月
下五洋捉鳖的豪迈
一想到曾经年轻过他就摇头
仿佛从C大调转入优雅G小调
寻找往事踪影且“唯以不永怀”
什么起伏啊蹉不蹉跎的
都不那么重要了



一首短诗需要足够勇气读完

你不知道
不明白
为什么
那么多人
突然
就开始变了
语调
起先是
一个完整句式
不，不行
拆开来
两三个字
说出
似乎更流行
更笃定
也许是出于
控制语速或
情境的需要
队伍很长
务必
逶迤蛇行
要屏息
首尾相顾
一列苍白的纵深
使你虚弱
在局促不安
与顿挫中
改变行军
计划
喘息着
稍作休整后
方才能
得以完成
如此
——你已知晓
并有必要吁吸吐故纳新之气




欢颜


那是怀抱吉他披着长发
1979年的胡慧中
当场记正用电风扇迎面吹着她时
一头秀发飘逸翻飞。小学同窗、班花
王淑英在1990年的北京穷显摆
她把她发到四川时，我看见她
对着镜头冲我呵呵傻笑
亚运村广场的小风
正吹拂她比较凌乱的头发



流动商店

他们可算盼到火车开来
停在小镇僻静的站台上
不敢耽搁太久。70年代
阳光很耀眼，恰好照射着
力所能及的穷地方
车上副食日杂百货小玩意儿
林林总总。我一件都没有
大人很难给一次钱
只能眼巴巴看别人买
望着蒸汽火车吭哧走远了
所有这些，都来自
我喜欢的不被认同的事物
来自我愿意再为之付出的
下一次



冷暖自知

这个日期不适合写诗
可我还是不管不顾写了些废话
事实上老皇历说的
宜和忌，早已不是须尊照的
黄道吉日或谨言慎行
今天无端写下的，有可能是你
明天无聊的话题
后天便成了一堆新垃圾
在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的都市
在人烟稀少荒芜寂寥的乡村
没什么适宜于否
是两趟无辜列车的正常交错
你匆匆又木讷，往身旁冷漠一瞥
我缓缓又频繁，将尘世深情打望




无处可逃

处处与你作对的人
即将到了话别时刻
你想反过来洒脱地安慰他
允许成功摆脱无休止的单调
去其他地方重新建立关系
允许想像中的另一个自己
站在对立面不动声色打量你
如佩索阿所见，童心却已陷入沉默
最初的视象使之成为外来者
你这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早在两年前就戒掉了闲愁
一心只观世上万物之流变



悲欣莫名


突然就想到本地
在福建死去的女歌手
余党仍遍布四处，下落不明

遥不可及的人事消散
像个落寞的侠客，可我已不再饮酒
连流浪的资格都没有

突然想起去千叶的民谣歌手
去或是没去已不得而知
似是而非亦无人唱和

但忧伤的曲风
却“能忆天涯万里人”*
有着今人与北宋的隔空唏嘘

而一对相貌平平的男女
怎么就突然间强行捏到一块
没有丝毫矛盾冲突任何间接理由

这满世界唱歌的人何其多
我为何偏偏死心踏地
最先想到那两个

*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小学二年级就有了辍学回家的念想

教室油桶炉子没烧的
中队长率队去抱柈子
由于冷，又没太阳晒
大家东一堆西一堆找墙角

挤在一起。凛冬那个天叫人想哭
可我又不好意思
只有干忍着，一边推搡着取暖
等同学抱柈子回来

他们从操场尽头回到教室
赶忙丢掉柈子直跺脚
捏住冻得青疼的手指
并没有生发怨言和委屈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
那时我也熬过了寒冷
像忍受着无数个伤痛
关于未来，我还不懂如何确定



送别帖
——为陶春

一个蜀地人
四十余载生长于斯，
少有的暖阳眷顾着盆地的冬天。
一个蜀地人，
他将倾尽毕生长眠于斯。
十一月十六日下午，
我看见诗人离去的消息，
一直知道他但从无交往。
印象里浮现出几个
关键词——
陶春，存在诗刊，存在论坛，
存在公众平台……
对于一个正当英年
有必要写诗、爱诗的人来说，
状态难将息呀！
人们深知，活、并存在着。
是不是诗人在大地种植诗行
睡着就是一种存在？



从旋开始

直升机开始逐渐降落时
螺旋桨急速旋转，一阵飞沙粉尘
扬起，周围很快被扫出干净空地
螺旋桨慢慢停止转动
使原地周边的草恢复了自己

而在电梯内，有人看见另一场景
我较为稀疏的头发，从旋开始
呈扩散状脱落。当他侧身从我身后
走出电梯，我同样目睹着
一个如出一辙的不幸的中年

所不同的是，从后脑勺望去
他的旋并非安排在正中
而是奇迹般生出两个于左右
不规范的发型因地制宜
漩涡跌宕起伏于他焦灼的内心

彼此习惯了用眼睛的注视
作短暂交流，并安于这份陌生
就这样，我脸上出现了某种
不紧不慢、欲说还休的哀伤
而不是青葱岁月梳理出的悲伤




一切皆有可能
         ——观剧无感

日本投降后两年
也就是解放前夕
从某大学毕业的后生
回沪上干上了小警察
匡扶正义，除暴安良
是他伟大的终极目标

干着隐秘事业的
两个女人都爱上了你
而她们偏偏又是
无可挑剔的
清丽女子
当个傻小子有谁不想呢

当真相浮出水面费尽周章
而不废江河又有谁不想呢




晚安

没错，睡的很早，他有把握
自己是不鸣则已的那个
他只是在黑咕隆咚里咒骂
停电。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停电

早早上床的夜晚显而易见
他不止一次说起，可那又怎样
那跟世界话别似的玩笑
一再重复使用，开了又开




再见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
不会。也学不会什么
即便会了什么，也不得要领

我们见面就是为了分开
彼此客气寒暄，说些模棱两可
言不由衷的话

那就这样吧，有空再聊
我们说着再见，抽时间一定
聚聚。我们不停地打着哈哈




散场

在我背后上方有几个垛口
几台探照灯躲在里面
不时明灭，转换，向外
集中聚起一束白色光柱
但出于幻觉和对战争片的
痴迷假想，那就是放映机而非
探照灯投射在大银幕上
一场《少林寺》我看了若干遍
其他不好看的基本也都看过
浑水摸鱼、偷票是常态
影院里有人不适，有人微恙
小心轻声地离场。更有男女俩
从开始嘀咕到情绪激动
导致二分之一忿然离开，再也不见
有几个睡到了终点，真糟糕
剧中人活到了最后，多么好
而放映员往垛口外扔废弃胶片
我像宝贝样散场后捡回家
用手电筒在墙壁上放自己的电影
一个人以此为乐，并饶有兴致
一个时代的优劣，没谁说得清
巧的是，生活的聚散非此即彼
像指针失效的大转盘

刚好遇到了另一盘散沙

冬至

蜷缩在银杏叶堆上的
流浪汉，年纪很轻
被覆盖的银杏叶很轻
翌日风吹去了另一个地方

突然记起谁曾说过的旁白
意思大概是——
“最期待的事情，
永远不会在期待中发生”

那是否意味着
时间它不在场
荷尔德林？还是史蒂文斯
抑或是最冷的季节

才凸显梦中的庸常
两界永隔的人呐——
你们无用的孤独
就快进入绝对的生活里相遇




言说

要靠还原生活的必须来捋捋——
煎饼卷大葱，韭菜盒子，糟子糕；
福建炒面、卤面，兰州拉面和
陕西biangbiang面……我喜欢的数出的
美味很少，就像去过的地方那样少。
这当然包括一个人的成长、阅历、
学识和修养。仿若一种食品一处庙宇，
描述出来就势必成为坚果、舍利子，
事物永存隐秘的部分，走样变形不可说。

我当然希望瑕瑜的一生，即便沉默

也会彼此互见，又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