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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平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王江平 2021-08-25 07:40:58






王江平,1991年生于湖南衡阳,现供职于丽水学院。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江南诗》《青年作家》等。获首届长三角新锐诗人优秀作品奖。辑有《雨前综合征》。






王江平自选诗十首


风声


我时常绕着丽水城骑行。

在快速的电动车上,

风的手掌捂住我的耳朵,让我

凝神经过河堤、隧道和城区,

而后进入自己的生活边界。

有次,我经过一处尚未完工的

安置公寓,吊塔密集。

嗡响的人群告诉我:一个年轻人

刚从吊塔上摔下。我有些惊讶

但没有无所适从,就好像

那个正在坠落的人,所听到的风

也曾在我的耳边吹动。可我

怎能笃定这一切。当我扭转头,

再次驶入风的内部,才意识到

那些正在坠落且无法呼喊的内容,

我把它默诵出来,并抱在枕头下面,

第二天清晨,我被斑鸠的叫声

惊醒。能记住的所剩无几。枕头洁白,

凹进半张脸。窗外的树梢也仅剩下一点风。

                                     2020.10.26



西街雨


下雨了。下雨也要去,或者说,

我们的视线就像几滴雨,会准确地

下到西街街口的石板上。街道慢慢收窄,

瓦片上的雨,会溅到衣服上,

当然,塑料棚上的雨,匾额上的雨,

以及记忆中的无数雨,也会。

衣上的水珠,渗透下去,很快不见了。

(我们也曾试图躲闪,但基本不可能。)

没多久,衣料渐渐有了雨的性质。

飞溅的雨水呀,声音错落,像一个个

文字的发声,积满耳朵。落在地上,

又像一些打碎的杯子,流走了。

此时,木板门已经黢黑,翻炒的辣椒味,

阵阵扑向我们脆弱的鼻子。没人

会对我们的进入,感到怀疑,或好奇。

多好呀,不被关注的我们,胆子大极了。

真的,我们哗的一下把鞋子脱了,

就像儿时一样,挽起裤腿,尖叫着,

用鲜艳的赤脚,跳向石板,跳向雨中。

                      2021.6.7



寿衣老店


依然是小雨。透过伞沿,

以及伞外的雨丝,遇见一家店铺。

铺子很旧,没有货架,没有柜台,

只有墙上,挂满了统一的黑衣。

铺门如大口,在毫无声息的正午,敞开着。

我站在外面,总觉得门口很大

以至于,我离开了许久,

脑海里仍挤满了一片片黑。

后来我才知晓,铺名叫“寿衣老店”。

寿衣,死者衣也。必然

它们都将穿上每一位死者的身体。

当我这样想想,墙上的每一件寿衣里面,

似乎都挂着一个死者,轻轻地挂着。

一阵风吹来。衣袖动了,裤腿动了,衣襟动了,

我胸前的衣襟,也动了。

                        2021.6.3



雨的耳朵,与铁器


雨,窸窸窣窣,牵引着另一片雨。

我们不吭声,却可以凭瓦砾、塑料棚、

铁皮盆的空响,大致区分着它们。

走在其中,没有谁会为生意而吆喝。

我们藉此知道,人们对生活本身的专注,

造成了街巷此刻的幽深。随后,一连串

坚硬的声音,令我们一下子警觉而急切起来。

坚硬的名字也随之而到:铁匠铺。

这久未见过的人间手艺,在我们脑中

复活过来。耕具、厨具,铁器时代的布设

正完善着某间小屋。必定会有一块绯红的铁泥,

在两个潮湿的匠人之间,反复接受翻身、锻打,

并溅出细碎的火星。我们都忘记了怎样走路,

在雨的听觉中,听着,铁遇见铁的语调

又想想,铁即将朝器的方向转变。

我们便获得了几近消失的雄心。

                       2021.5.31



夏,瓷,雨


或许有扇窗(应是落地窗)

窗口很大,足够站满一片夏天——

夏天粘稠,披到背上就不可能甩脱。

如果有个人,那或许会与我一样,

卸掉肢体,陷入躺椅。

阅读?或聊聊美欧?不!

我们的困倦可比这些沉多了。看,

热流涌动仿佛兽口,粗壮的呼吸,

冲刷着我曾经的耳根和脖子。这些,

都将投射到不远处,一个鼓起的瓷肚上。

以便我们渐渐感受到,瓷器在挥发,

瓷器中的下午和我们,也在不由自主地

挥发。往后,我只记得一双手——一双

捧着瓷器的手,去了雨中,雨水

敲打瓷身,炸开来,啪嗒,又一声……

到第五声,我们才渐渐放松起来。

                       2021.6.14



夜晚


(一)

我老了,在一个春天的夜晚。

我上街回来,带了三色糖果,以及

所有小孩都喜爱的玩具,走向孙儿卧房。

门半掩着,孙儿的声音透出:“……怕爷爷。”

他母亲悄悄问:怕爷爷什么?

“他的脸。”他边说,边用小小的手指比划,

像在解释着他所说的这个词——“脸”

——那个我许久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突然掉落下来。在反光的地板砖上,

我看见它,皱起,像拧紧的拖布。

我似乎明白孙儿的意思。他是说,

我的衰老。这个被他人视之为我的东西,

(可能还有说不清楚的部分),让他

感到了恐惧。我尝试抬起手,模糊的手相,

触碰到什么,在身体里急速搅转。

一时间,我感到难以承受,

收住脚步,站在半空。

                           

(二)

回到卧室,我没有开灯。家具  

失去应有的细节。对于它们来说,

我坐着,成为一团没有皱纹、没有生平的

黑影。这让我感到安全。当一切恢复平静,

或可解开一粒糖果,放入舌心,让它      

和我所理解的此刻一起,肉虫般,蠕动、

分泌甜水。或许,我应当相信这个味道,

不是吗?不一会儿,声响挨近,那是光线,

将孙儿和孙儿的身影推至门前。他不知道

我已回家。为了让他看见,我直起腰,

伸出漆黑的双手。

2021.2.7



枪响的下午


有本书。借的?——买的?

浑不记得。它躺在书架上,落满了灰,

就像林地落满雪。你走近去,虚弱的手指

擦出一条小路,通向书名:《……火枪手》。

书里的枪手,我没读过,但不妨碍

此时的描述。他眼色很准,能一枪

打中你咳嗽的样子,让你为之震动。

多数时候,他并非敏捷,举起火枪,

朝梦靥里扣响。打中了谁,

并不重要,被不被理解也不重要。

有一声本不该存在,可能属于走火。

但响过了就是好的,我想。所以,

冬天的下午,我就记得这三枪。

枪管滚热,白烟散去。火药味

在很远的地方刺痛我们的鼻子。

“递给他蛇,或者绳子”,你说。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想起一双拖鞋,在医院的

过道里,啪嗒啪嗒走着。

                           2021.2.27



西洋殿


(一)

院墙高大且封闭。野草从地缝中

探出来,侵吞着我们久违的敬意

排放在门前的铁炉,灌满雨水。锈迹

很厚,像结痂的伤口躺着,期盼愈合

直到侧门,一种老屋才有的宁静

透出来,邀请了我们身体中清凉的部分

往内是廊子,中央是精雕的看座

戏台和塑像。在二楼,我们

终于集中精力看见粉白的内壁上,画满了

被泥浆和雨水渗透的文人、仕女。他们

把宽大的衣裙和脸上的五官,赠送给我们

以便在面面相觑的时候,互证前生

我们真的忘记了许多过往。来吧,让我们唱首曲子

来认领墙外的高山和青苔共同在院中攒下的碧绿

是历史让我们获得了生命本身


(二)

“谁”,阴沉中透出某种戒备。细看

门板的影子里隐含着一个老人。她分身出来

靠在廊柱上,脸部清晰如同木柱的裂纹

作为守殿人,发声是她该有的素养

是的,她用古旧的吴越口音接纳了我们

也谈起她的年迈,和一辆即将损毁的电动车

谈起那数十年的肩周病,被殿侧的松源溪

整日冲刷得无比洗亮。至于未来,她没话可说

就像中庭空白处,太阳消耗着一张崭新的木桌

2020.7.15



珍珠滩瀑布归来


当我躺下,有条河流流经我的身体。

我曾以为,这是理解河流最好的方式。

我顺着手指往上,试图去触摸它的源头

那细小的原点,冰凉刺骨,或许正来自

雪域中某个隐秘的裂口。但躺着的无数次,

我从未触及过这个点。只是躺着。身上

有什么被盗走,但不知道是什么。留下

一个个巨大的空缺,让夕阳淌进来,从左手,

淌到右手。陡峭的手指下,当人声,鸟声,

树声、风声在此刻,像所有的铁丝,被拧成

一股绳,变成最响的声音——瀑布,

那巨大的河流站起来时,透出亘古的寂静。

我才发现,我也曾无数次梦见自己,行走时踩空,

并在白云里,看到那摔出界外的身体。

                              2020.8.21


大济村


队伍很长,我尽量跟在后面。

我希望将平整的道路走得一高一低。

巷子会拐出它的深度,发出回响

我希望,空空的簸箕中晒满辣子

墙角的棉被化成清凉的雾团,

有几个神仙长出断掉的左腿,

把肥硕的身躯缩到跳蚤大小,或

坐在雾团隐隐处说说长短,拉拉家常。

我希望房屋只承载住的想法,如果可以

就采些河石,雕刻点样子,种上盆景。

允许燕子来自南方。允许院中的绳子

纤细,分别挂上滴水的肚兜、尿片。允许

房子老了就倒塌。允许亚热带季风气候

在一棵碧绿的栾树上集结,并吹得哗哗响

2020.7.18

注:大济村又名进士村。我们走过的地方有裕德堂、迎旨处、接官亭等这些充满仁术、政治、礼教、贞洁的建筑。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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