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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凤晓诗十首

第五届国际诗歌奖

窦凤晓 2021-09-08 14:49:47

一匹小马


晨跑时遇见一匹马
低着小小的脖颈,饮石头里的水
令人口干舌燥。清晨,空气
湿漉漉,经夜的玉兰和碧桃
做着中国式俏皮鬼脸
我在其间穿梭、滑翔,眼睛余光
触到一个良谋,几乎要醒了——
但速度又令人深深入睡(入醉)
我打开一个语音,尽快干扰开这些。
节目抛出“米沃什”!“策兰”!“词语正见”!
关于对诗意的反误读,关于读者
强加给作者的、谬误的荆冠。其实奔跑
就是作者在一张茫无际涯的床上
闭着眼,展开想象
想象躺在远处的情人
怎样起身,推开黑漆的大门
和门里面传统的羞辱,加强忍耐。
想象黑暗里,ta怎样甩开鞋子,赤足进入
狂喜的探险,并在苦味里收稍。
夜百合的刺激性命运!后来,如你所见
黎明的庄穆中,慢慢升起
这匹马。这匹石头中浮现的
幼年马,和这块“最好的石头”。
呵黑暗再会,赤足的情人,再会。
敲击这紧闭的石头,石头,再会。
晨光里,明月山峦绵延着张开,再会。
荷池水波安稳,再会。
绕荷池盘亘数圈,超过一定强度
就完成了终结。风景之外
就是终结。必然性就是终结。


2020-4-3

 

 

 

 

夜雨幸运


当时,仅是小小的、
牛皮纸袋装起来的一个雨夜,
空中悬浮的一个雨夜,在


训练漂浮。乌云堆砌未满、
尚流泻几颗星的光度里,它以虚空
特有的矜持,缓慢逼近。


我在纸袋上,小小“mark”一下,
签收下它——为了要适应
接下来,再次长久的离别。


人群,在雨下面仰首,
对应着乌黑云朵,
原地展开各自的运行。


雨,作为星星的横截面,其垂落夸大了
言辞。我目光落在邻座的手指上——
即将冲破什么——举箸间又化作一朵花*


停顿更苦了。有人开始醒目地逃离。
余下的人,从左手辗转到右手,反复之中,
被一滴滴注入、塑成。我意识到


自赎需要契机,因为由中庸贯穿的
生成教育,由来要求我们
应从滞重中,离析出适度轻盈


那雨,仍连绵滴落,在每人的眉梢、发角,
清晰、持久而且公允地分配着此夜额度
——既当做一个机会,也当做一次完成。


2020-5-7

 

 

 

 

误解之诗


你尾随那人拐进误解的小巷
随即看到一个新的天地被打开,
速度点状散射。被击中一般,
你揉着眼睛,站在过去的最后一段时间里,
困惑得像一截木头。但也许是飞船。
你跟了多久?当你一无所获地回到方才
小径分岔之处,从一片迥异于其他的落叶中,
找到身份的蛛丝马迹。输入法的
联想功能并不限于
自我认知的谬误有多离奇。因为
生活本身,已被细节慢慢处理成奇景
若合格,你会顺利地无痛毕业,
进入高一级的航道。而迷航的险境
又将鼓舞你,以不可完成的悲哀作养料,
助燃下一个行程。你会发现,古老的潮汐
在体内渐渐消退。无垠的大海撤返了
它的先遣部队,就这样,
你如此陌生、如此醒目地暴露在
大海留下的镜子里:你慢慢蹲下来,
双手掩住脸,无声地恸哭起来。


2020-5-18

 

 

 

 

试图表达


最初,某个机缘
造就那扇门。门外
青色石砖罅隙里
苔藓的潮湿气息,合着
盛夏青桐浓荫的独特苦味,
一股脑地涌进堆满书籍的小房间,
接着,又弥漫出甬道,在我面前
铺出一条看不见的暗绿色地毯。
十步之遥——“是否交谈过?”
不曾。那是专属一个人的场所。
多年之后,我已经慢慢
成了那个人。青桐的浓荫
已遮住时间大半。我历经的沉默,
比被选中的高光一瞬
更能鼓舞我。必须承认,
一个人如果从未历经险境,那么
平静就是险境:它将人生铺成
一扇巨大的剖面,对着
命运,无可选择地坦裎出
血肉、肺腑。在银光闪闪的、
布满鹿角与苔痕的深处,一种
纯粹的欲望,阻绝了尘俗的霾气,
拖拽我,向着隐约的风景迈进。
我看着房顶、树梢,渐渐消失在
巨大的平流雾中,山
缥缈可见,又无路可寻。
此时,雾气在脚下旋转、聚拢,
抟出一条羊肠小道:
一种因幸运引发的高度不安
所凝结的神性——
一种节制的尺度
正在生成。


2020-5-18

 

 

 

 

有如梦境


某个凌晨,
我意识到自己
置身在某条熟识的街道上。
太阳明晃晃,指认
唯一的影子:产自黑夜的异物。
街道两侧商店林立,
万物丰美,在这永日里
沉沉睡着——这时,
你突然察觉内心深处
的一股温柔,像阳光下的一道烟,
无端又虚邈,迹近于无,又分明
如溪涧流动。果然,
你转过身,看到了拐角处
那两个少年,小儿女般
裸身走近,半透明的石板街,
令这情景显得自然又亲近。
我想起之前
单凭信念所历经的
无人的时刻:
阡陌交叠岔入的那些
平原山川,湖泊大海,
怎样因缺乏体温
而返回原址,徒然地涌荡。
此刻,这街衢向你奉献出的
珍爱之果,不正那些停滞的
时刻重新莅临,正待脱颖成诗吗?但,
梦境往往又不容分说
胡乱按下了切换键——在那个凌晨,
那条街上,作为奇景的营造者
你几乎再次接近了
某种内核。于黎明的矇昧中,
你悲哀地看到自己
正在丧失桃源,但这也是
必将承担的事,某种成为你的东西。


2020-8-26

 

 

 

 

行至今生


像股票跌停至10%下限,失无可失——
他活着,并能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首先应做好“无”诗的侍奉者,然后
才能真正获得它。小孩子坐在膝头时,


摩娑着那新鲜而淡淡发甜的小脑袋,
他忽然开悟了,接着明白


所来至此的奥义,不为某部书
也不为某个好天气——正为此刻。


无数次幻想委身给哪项永远的事业,
或曾愿以命相赠的某位知己,电光石火中


皆消隐了,仿佛暮年已至。隔着
垂下一半的窗帘,晚霞正内心活动般地


瞬变着颜色、丰神。他在慈爱和孤峭之间
来回走平衡木。他还没有明白他的选择,


选择已确定了终局、制定好流程,
以及必要的规则。他决定遵章守制,不再


主动回忆。如此甚好,闭上眼,光风霁月中
一股散淡之气,由远及近包裹了他。


2020-8-26

 

 

 

 

寄自此夜


一个刚开封的、
冒着溽热的
白色泡泡的夜晚,
被偶然性的一只手
将黑的一隅掀开了。
还有别的什么
递过来,打开
努力维持的矜持——
坚硬如房屋
多年驻守,并预备


一代代
传为祖传之物
那些东西,令我们
如此呵护并且
视为禁忌
让保护欲的宅邸
铸成岩石
光透不进、雨打不进


“裂缝在哪儿?”
暗自发问
没有答案。包括
赋予我们生命、又被
亲爱所隔离的母亲。
“现在,所剩无几了”
忽然时间开口,
今夜过去了大半


必须开口,讲出
我们知道的、
已经发生的事情
和我们预知的
还未发生的
天赋的东西。
用爱


分而食之
因为——毕竟
没有谁
真正找到同类
乃至结盟
幻化、推演成国家,裂变
无数之“我”,终至“我”
完全溶汇进水中之水
沙中之沙


强调即终结,话
讲一次就好。这夜晚
只行进了一半
另一半得以保全,
获得缄默作为主角的
下一场门票。届时
“矛盾性”将出场,
隆重启动
“困难营造所”
挂牌营业的第一个早上。

2020-8-28

 

 

 

 

意义之中的无


猫叫了一夜,
铸铁涨满整个房间。
高高低低的鼻息,在
狂风暴雨的哀嚎中,独自安好。


那声音却已派遣我
泛舟在巨大的波涛之中
仿佛罹遭了从未见过的海洋,
驾乘着各种格子。


僭越这海洋,宿命般
埋上一个密码,在岸边,
在触手可及的沙地上。


沙地以西,丝绒地毯般的绿草坪上
盛开着各种新人花,胖的和瘦的,矮小
和高壮的——不同的
鲜明,都带着对永久的确定。


悲哀呀,我全知道。
草坪上多了一丛灌木,
或者一棵树
这些秘密我全知道。


连室内的美人蕉即将
枯萎,这种秘密也被我知晓了。
猫叫了一夜,就是
对我秘而不宣的一种张扬。


它揭发的海,是眼前的这一座吗?
私房菜如此走俏的现在,
执意保守的秘密,所为何事?
没有意义,似乎也无关希望。


玻璃管内,红色汞柱越升越高
即欲发生微小而且危险的爆裂。
猫叫突然打住,当我在梦中开口
叱责它:“住嘴,小东西!”


2020-8-28

 

 

 

 

必要的云翳


夜的兽皮覆着大地,孩子
在父亲的臂弯睡熟了。
他怀揣着她回到家,在逼仄的木床上
轻轻放下,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孩子马上睁开眼,并且哭起来。
他不得不返身捡起她,
重新出门。这情形反复几次后,
他彻底错过了当晚的电影。


父亲以后屡屡讲起,像
那电影的一部分,也像出自记忆本身。
在讲述中,那个夜晚一次次
涌现,软润如同璧玉。


对一个孩童来说,暗中逼近的
那恐惧,被怀抱的温暖
率先定义了,黑夜不过是
星星、月亮,和必要的云翳。


以后,更多的事物不容分说纷纷前来,
提请她的裁决。而自由啼哭的
孩童时代已在父亲的庇护中,
随时间的的甲骨,缓缓裂开


乃至之后历经的一山一石、一树一草
也在逐渐成形中,抱持了一种知觉的天真。
虽不免也有了一些胜负之事,如今,
那孩子已年届五十,决计不再辩解。


当时,父亲并没直接告诫:
“必要的云翳”,只是俯身抱起她。
世界背面庞大的黑暗,也因羞愧
而变得仁慈,并且宽怀。


他像她常常招呼儿子“熊孩子”那样,
仍然呼唤他们“好孩子”。他们常常呆在一起,
等着褐色鸟群起飞时掀起的
阵风,送出至福的黎明之光来。


2020-8-30,下午

 

 

 

 

石斛



事实上,我并没见那花
源自他手。或者说,那不是
那人的花;或者说,那人,
没什么花;或者说,那花,
并不属于哪个人


等我重新回到某处,
藉着记忆的昏暗辨认出:
这花,依旧开在梦境中
较浅的一层,等一个人
自愿醒来。虽然这不是真的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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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yuan 1年前 回复TA

怎么,现在诗都没人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