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五自选诗十首
杨四五,本名谯华,四川射洪人,现居绵阳。八零后,西联诗社成员之一。
杨四五自选诗十首
◇爱情学思考
拉锯的人是一对老年夫妻
他们将手松开
锯子还会拉一会儿
世界上很难见到
无人掌控的锯子一直在拉
但不可排除。我见过
很多人独自对一棵树拉锯
他停下来,树倒了
在茂盛林中,他抱怨一棵树
太小,不够扎实粗壮
不够做一把农具,之后
他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哭
他还将锯子对准拉过的豁口
有时狠狠地,有时爱怜
抚摸那些擦尽的锯末
似乎这样,一棵树就会活过来
而锯子在虚空拉动
像琴弦,发出嘶哑之声
他沉溺其中,手死死地
把着锯把,获得难以言表的
快感和痛苦,但他不会说出后者
正如我永远不会将锯子
带入林中,我去到那里
树林也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人家
◇光学思考
天花板下的电灯一直很安静
它们照着彼此不能照见的
部分,一只蛾子有时候
会在其中一盏灯上停歇很久
它可能把这盏灯当成
盛开的白菊,它要给它授粉
为了下面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他看着蛾子歇一会后
飞回另一盏,房间
出现一团漆黑的阴影又
瞬间消失。原来,它是在将
一边的黑暗慢慢搬到另一边
那样,要不了多久,它就可以
占据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命运学思考
每到冬天,都有一片雪花
在天空秘密飞行
它藏在众多雪花之中
从天空一角飞向另一角
没有人能看见
那非凡的轨迹
只有冷能感受它移动的内心
风自此形成小小漩涡
被它齿轮擦动
天空一片迷濛,混乱
大地静静地,用隐藏的高度
托举它的真身,那时
它就是天地维系的一点
而它还在飞,还要继续飞下去
以寻求时空的另一通道
雪停之后,世界洁白而浪漫
天地重新被人所得
它才摇摇晃晃地落下
打在一个人脸上,像雨滴
对他进行最后的洗礼
◇弧线学思考
国营核工业厂宿舍,一个人
穿过夜幕走来,她提着一盏马灯
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显得明亮
她在一张钢架床上躺下
着蓝白色牛仔短裤,然后
她将灯熄掉,呆了一会儿
这个过程在后来的多次复制中
渐渐不一样了,她像是身置一片
独立时空,于我的请求飘然而至
又飘然而去,我从来没有
看清她脸孔,她躺在那里
身体散发荧白光辉,像蝴蝶
停滞在抖落的粉末,她没有言语
夜色笼罩着核工业厂,铁轨
像一架平躺阶梯伸出山坳
我在上面倾听车轮碾过的余音
我觉察到一种颤动,相当于过去又
接近于现在,枯叶从树林
落下来,如一开始她展露的局部
久远地、轻轻地触碰着...
尔后黑暗,挥之不去的黑暗
吞噬着她。将她光芒中的直线、
青涩躯干啃出缺口,她在时光
驱使下挣扎,痛苦选择散落色彩
她留下一段隆起的弧形镶嵌在
缺口之上以续接另一段低凹
她将其称之为门,在她时空
开启之时走出来,将我悄悄关上
◇摄影学思考
相片就是将一个人和他
身后的事物带回来暗暗收藏
想念时将它翻开
看他旧时模样和静止在
某一刻的生活与语言
他并不知道天空属于他
身边草木也属于他
他只想好好看看,试图
把他从相片里请出来
说说话,喝喝酒。只在某个
瞬间,他才会注视那些草木
和被裁剪的天空,它们
为什么被选择?一个人
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但他
在摆弄相机时忽然明白了
他感到满足,很多事物
弯绕他周围,听他安排和调动
或者他沉默着,事物
伸出不一样肢体,向他靠近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暖洋洋地
照着他和相机,他们一同
处在光影之中,灰尘在
其间飘浮,悄悄上升
像水一样通过管道流向高处
他像有某些部分被带走
但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和忧伤
他抬起头来,看相片里的人
他知道今天要去的地方在那里
他被深深吸引,他按下
快门,和一个人眨了眨眼睛
◇饼干学思考
舌尖舔䑛往往伴随着
极不平和的鼻息,这有趣之处
源于某种日常模仿
我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事实上
它们极不相似,我不能确定
哪一种更为原始,或者它们
是人存活于世上的孪生
舌尖的退让将食物还给口腔
它们在牙床如星体爆裂
尘埃铺满宇宙,转瞬
稀释,被吞咽。世界上最美好的
食物离不开舌苔,它们
削减自己,留下奶油般裸身
进入睡眠,它们自此拥有可以观照的
两个部分,一部分通向时间深处
一部分占据人的味觉。它们似乎
想用彻底的味觉将一个人拥有
在食物匮乏的年头,它们做到了
它们拥一个完整的、年轻的人类
它们拥有一个不会贪心、懂得珍惜的人类
它们将一切献给他,他也将此
当作食物的信仰,无论什么地方
总用转动的舌尖去寻找
他也尝试用语言去形容那种美好
而语言总是不够,就像他
刻骨铭心的爱情,说出来的
都是肤浅。只有沉默
将自己放回原处,咀嚼、品尝
才修复了真正的碎裂
◇钢管舞学思考
地面上小龙卷风将落叶
纳入它,落叶在它的
涡流中旋转,我惊叹这种
现象,风像是没有来由地
从一个地方开始,又从
另一个地方迅速离去
小时候听说这种风是
孤魂野鬼的踪迹,它们在
白昼面临紧急事件却
无法展露自身,事实上
科学证明它是冷热空气对流
在地球偏转中形成的
风旋。而我却相信它是
落叶极不寻常的舞蹈
在烈日中枯卷向往的
最后几次飞翔。世界上有
很多人喜欢这种飞翔
但他们太过笨重,他们在夜晚
在孤寂时尝试将身体
脱离重力,他们没有翅膀
没有合适的涡流抬升
只好把着一根钢管,在它
光滑坚硬的轴上移动
我看见这些,喜欢他们的优美
我更喜欢他们与钢管某种
奇妙的暗示,那是一些女人
在生活转动中售卖身体的
发明,就像她们腿上黑丝、
渔网,本来是为了引诱
却同时打开世人封闭的躯壳
在昏暗灯光下,不经意发散着
像一面吹着春风的旗帜
◇镜像学思考
河滩上的幼儿一次次将
脚踏入水中,踏到水花飞溅
欢喜非常,他的母亲
将他拖回多次,折柳条抽打屁股
他用高吭哭声反抗
用大人不懂的语言训斥暴力
如果不考虑他的体形
那一刻他是成熟而健全的
他最终还是像小羊一样被提㨨出来
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做着这些
理所当然的事?
城市化路道与房屋归化得秩序井然
我们得到了方便却更加孤独
小时候喜爱的东西
大多不再喜欢,水一样静静地
形成洼地与湖泊,而我更怕
弄脏鞋子。我倚着混凝土栏杆
看他在母亲的威慑中大哭
身后汽车急驰而过
我忽然理解他并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
而是在向过去告别,与
天生亲近的事物难舍难分
周遭环境那一刻没有什么变化渲染
他是只身来到个世界
艰难地接受改造
有些人提前离开了
有些人坚持下来,像塑料袋浮浮沉沉
类似的痛苦每个人都在经历
钓鱼者装好更多小鱼
却回家前站在江边咒骂水生
这样的情景何其谎谬
而浑然不觉。我们穿着厚实鞋子,
想像他一样去踩踩水。但鞋子
在日复一日的穿戴中
已经学会代替我们走路
◇生物学思考
玛丽莲.梦露很久以前捂住了
裙子,让我相信
风不一定是风。运河上,一艘船
让许多人葬身水底
他们将呼救声留给别人
又穿插着不同
而大风天中行走的我
有冲破层层障碍之感,走得急切一些
风就从毛孔一端进入
从另一端跑出来
像是将我挂在它身上
成为一只风世界的鱼
其实每一点风都是风的触角或其
柔软的一部分,它们在
这个世界生活得太久
老迈而烦腻。它们时时刻刻都在说话
如果将半握的手掌放在耳朵上
那种悠远与翻滚
就是风暴的婴灵。它们也有
深深的痛苦与看不见尽头的迷茫
它们世俗,暴力
与人群混杂在一起
我的确见到了它们附在
另一些人身上,模仿喜怒哀乐
然后…旋转,滚动,膨胀,形成一次大风
它们在风中告诉我一个秘密:
风是外星人,人类是野种
它们的言语,令我暗暗吃惊
也有一些无聊。我明白
这些,都是风吹过来的
◇轮胎动力学思考
路边一只老鼠在跑动过程中
突然改变了方向,它绕着轮胎
作匀速旋转,可能转动过快
它的部分皮毛甩到我面前
我为此跳了一下,但我仍然
着迷它的转动,在水泥路面
它推着轮胎缓缓前进,一个轮胎
带着其它五个轮胎推着货车
它好像是要将几块巨大石头
运往北方,不过,在我的注视中
它停下来。老鼠从轮胎上滑下
显得单薄无力,它应该是累坏了
身上只有一点点血迹,这个场景
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了很久,显得
十分有趣,又有那么一点点残忍
(编辑:张坚)
分享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