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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君自选诗十首

第五届国际诗歌奖

北君 2022-03-09 15:23:05

◎马语者

是时候了,一匹从失语症中
拉出的骨瘦如柴的马,要把自己
放归山林,放出心中的小径
放出绿水青山。不用辨别
那只迎风流泪的老眼
也识得归途,那双失聪的耳朵
也听得见来自村庄的马语

一匹落魄的老马,梦想返回鞍鞯
风声快速地向后退去,城池
被甩在身后,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
仿佛十九世纪。一匹老马的幸福
是马蹄声急,摇响一路铃铛
是拉着装满粮草的马车飞奔
是寂寞的马语者那声长长的吆喝

夜色迷离,马嘶啾啾,蹄声迟疑
一个走失了村庄的马语者
心中的马圈,都眷养一匹野马
当城市被条块分割,被栅栏围困
大片绿地被私有制包养,谁不是
桎梏槽间的一匹马,扬起头
向着郊外,向着远方的家园

一声嘶鸣,吼破失语的喉咙
唤回马语者,唤回前世的华盖
套在嶙峋瘦骨上,顺原路返回
它要回到村庄马厩,那片神的领地


◎故乡的词语

它们是我供养的亲人
曾经散落在村庄,田垄,山岗
那含在唇角的母语,乳名
土得掉渣的方言,早已词不达意

那些名词——
簸箕、犁耙、轱辘、碾道、纺车
都成为记忆深处发黄的底片
那些石头、铁柱、留锁、狗剩、驹子
已从一个个鲜活的乳名
变成苍老、迟顿的形容词、叹词

一些词语从泥土里长出
贫瘠、干瘪,被镰刀反复收割
一些词语被装进行囊
如埋下的蛊,蛀蚀心中那枚月亮
更多的词语越来越小
小成针尖上的蜜,含在口中
刺痛甜蜜的乡愁


◎母亲给予的幸福时光

慢性子的雪,总是落在雨后
院子里的地面早已淋湿了
前山,才慢慢地敷上一层白

更慢的是菜园子的大白菜
还在不紧不慢地绿着
稍早的时候,母亲还在浇水
“让菜心抱得更紧实些
才经得住霜打雪压”
母亲坚信,经过霜雪的白菜
才更棵大、瓷实、味美

这么多年,第一场雪后
母亲总会叫上我去拔大白菜
一棵棵抖落叶子上的积雪
然后小心地码放在一起
等太阳出来,再一棵棵散开
“就像给刚满月的孩子晒太阳
它还在生长着呢”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
她头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
那时阳光静好,屋檐上的积雪
还没融化,地窖里大白菜
和我一样保持一青二白
享受着母亲给予的最后时光


◎不要打扰一个劈柴的男人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一个男人还在院子外劈柴
屋子里炉火烧得通红
劈柴的男人汗流夹背
劈出的木柴已经高过一场大雪

那雪还在不急不缓地下着
男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要把所有的力气
都交给一根根坚硬的木头
像要从木头中劈出火来

没有人打扰这个劈柴的男人
就像没有人敢打扰
屋内女人一声声尖叫
一个男人痛得蹲下了身子
他听到了一个新生婴儿
第一声嘹亮的涕哭


◎八月的谷地

拥有八月的容颜。爱人,你的微笑
从平静的谷地泛起,那么意味深长,波澜不惊
一穗穗谷子,已习惯在你的词语深处栖居

熟悉那片水声,在清晨或黄昏
爱人,你背负的陶罐盛满叮咚作响的时光
温柔地走过谷地,让我们的家园
细水长流,生生不息

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谷地
一穗穗谷种代代相传,紧握在掌心
我们在谷地挥汗如雨,精耕细作
看禾苗青青漫过山岗,越过眼帘

感谢生活的赐予,我们开渠引水
浇灌谷地。把萎靡的秧苗一株株埋进水里
把叶脉中的火焰熄灭,用心守望
一穗穗谷子转绿回黄的爱情

看,八月的谷地,已在阳光下泛出金黄
热烈而宁静!站在谷地的中央
谷穗从四面八方簇拥着我们,低垂着头
保持沉默朴实的本性,打开宝藏之门

守望整个八月的期待,爱人
今晚月朗星稀,是众兄妹团圆的日子
我们神情庄重,在屋后平整打谷场
然后走进谷地,把谷穗众兄妹领回家门

爱人!让我们从生命的谷穗上
提取粮食,一生一世珍藏于心。这爱的诺言
朴实。生动。饱满。一粒粒重如黄金



◎口琴

是谁,于大风中捂住琴孔
就像捂住颤抖的金属
捂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还是跑漏了风声,跑漏了一节节
飞驰而去的列车

琴孔里的异乡人,从曲谱中
一次次折返于夕光旧影
折返于童年的铁匠铺
带走叮叮当当的乐谱和秘籍
带走慢半拍的镰刀、马掌
和抽身而去的,高八度的乡愁

你怎能捂住金属的刀片
那急迫的琴音,比老去的时光
更迅疾,从终点到起点
那大风中的列车,一次次抵近
故乡锈迹斑斑的站台


◎一个人的秋风

大风吹,一个人迎着风
奔走在回乡的路上
风裹挟着落叶、柴草和牛羊的气息
以及一种熟悉的乡音和味道
杂糅着七滋八味,一股脑
灌进我的鼻孔、耳膜、肺叶和骨缝
那种流淌在血液中
渗透进骨子里的东西开始苏醒
体内坚硬的物质开始融化
一个人坚守的城堡
在大风中,开始从内部
松动。瓦解。坍塌。不堪一击
我听到大风穿透身体
二百零六块骨头如风笛在呜咽……


◎走失故乡的人

要赶在秋收之前回家
要在炊烟升起之前,找回我的乳名
假如把一只小羊丢在了山岗
要在落日下山之前
让它替我喊出“咩咩——”

山岗之上,有我走失的童年
庄稼地里,有父母隐匿的身影
假如我不再长大
我就会跟紧父母身后
学会播种,锄地,收割,仓储
假如我足够苍老,我就会
成为父亲一样的父亲
把丢失的种子种进身体里
最终成为泥土和庄稼的一部分

假如,一个在暮色中
匆匆赶路的人,在向你问路
请认领这个走失故乡的人
给他一个山岗,一条河流,一缕炊烟
一声飘出山坳的呼唤
——喊出那个丢失的乳名


◎铁匠铺

村头沉寂多年的铁匠铺
在一个夜晚,又叮叮当当地敲响
就像倒扣睡眠的一口黑锅
被敲出一道道裂缝
那个胆大的孩子,蹑足走出柴门
走进失传已久的打击乐行
炉火舔舐着一个人黝黑的脸膛
一块烧红的烙铁夹在铁钳中
在铁砧上来回翻转
手中的铁锤一下下击打
脱落的铁削溅起眩目的星辰
没人知道,那个胆大的孩子
为什么在一夜间走失
多年以后,一个走街串巷的人
回收铁器,并寻找自己:
“每个走回铁匠铺的人
都是患有怀乡病的人”


◎母亲的厨房

说到厨房,一定说柴米油盐
说煎炒烹炸,苦辣酸甜
那些蔬菜,母亲都要亲手种植
那些黄瓜、豆角、西红柿
母亲都要亲手打理,亲自采摘
并保持新鲜和美味

说到厨艺,母亲熟练地掌控着
生活的技巧,精于粗粮细做
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家的味道
母亲把一个个粗糙的日子
研磨得更精细,把简朴的生活
调理得更有滋有味

这不到三平方米的领地
就是母亲的祖国,母亲义无返顾
把全部的爱,都投放在案板上
和灶台上,用慢火煎熬
直至把一生的心血,全部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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