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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章(组诗)

今日好诗

万园枫 2023-03-27 08:40:01


按:《哀章》的写作延续较久,缘起海德格尔之引,人,世界,词语,关系的反向探寻。也许不会有结束……

——致终将逝去的爱

1
腐朽的造像总有腹酸的理由
山永远只有两种形态
意识里的高处之皮囊
伸手可触依然仰视的林莽
月几乎完全庸俗了
女性,两极之阴
除了光,影与遮掩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譬喻的意义
作为工具,她正被挑剔的舌头丢弃
她在败坏味蕾,她的罪名已经确立
但这远未构成诗写之难
诸如此类,败味而扫兴,正慢慢将触
敏,一一消解,翻遍了旧经,昔日的盛典
翻找珍宝,担忧年少忽视,岁月轻抛之重
再入人间,其实是街巷,雷同的人群
妆容,神情,不倦的涌动与潮退
你看不见荷尔德林的蓝色
你感到热烈,到处都是一种假冒的元音
你能感到体内的深井停止造盐
它时而泛起卤水,而真正上升
却无法从意识的口腔
吐出一个新鲜的词

2
炫目而兴奋着,失却语词的
喷溅刚刚开始,隧道开始吐瀑
正如逝爱,有待枯萎的我们
擦去粉底,黑夜最后一层,多少有点刻意
正如卸妆的手不过解开又一个日子的结
我承认这个结解的好,这个动作
打开了作为女人的韵象,黑发倾泻而下
山峰散落,对语莫名星辰
从一个工业的成词里退出
寄居蟹面临未知,破坏它的定义
更新它的命名,难免雄心万丈
难免会写出东南西北的闲句
难免以为高,不离高楼,更不失西北
所以废词是难免的,包括废毁的意象
只要你懂得有关爱的笔触
你就会不断捡拾下去,有待从枯萎里
捞出一个带血的词

3
更深处指什么,如此迅速的不安
更多的词一层层纵深下去
意识的井,无水战栗
女人,一个形容词,如母亲
父亲就是一个名词,不说话
梦中,我还在语词里徘徊
而梦赋予语词感性
此刻,你浮着,你的上方
一层一层,人们正叠加向星辰
一部分上升,一部分下降
一部分感知,正把我变成你

4
溅,如何让水花在意识里苏醒
让水成为流动的词,有别于风
让花时刻绽放,时刻消散,得以
存续她的磁性,而不至在往复中迷失
“如何让我回到我,剥离时光”
希绪弗斯正发出女性芬芳的叹息
所以万物可爱而光辉,日日可期
万事以恰好为尺度穿梭于语境
当你抓牢一个词
就能在暴风中遁隐全副重量

5
你正向一个核内移动
正向一个词过渡,晦
暗,试图把一些情感叙述明朗
无人,在门把手那边
无人在言语的对面停步
除了词,并不存在任何事物
即便有,也不值得信赖
你看一只白鹭悠悠飞过
一棵柳树有的是时间
光顾风的舞会,你看一支荷
总会把腐朽拉长,而这些
都逃不过词语的取舍
词裁决万物,又无伤分毫
如同爱,继续保持远离

6
一只白鹭在空中滑翔
将自己展开为一个词
它成功脱骸于鹭
得以在词语中存身
一个女人在护佑的身姿下
失重、抛射,则成为另一个词
这个词忽略了斑马线
雏菊和鲜血,忽略了
残缺之躯最后一刻
汩汩冒出的热气
它仅仅表现为慢放的抛物线
表现为弧,画出忧伤
表现为绵延与反复
在此过程中
它还同样忽略了急刹
带来的休止与尖啸

7
河流随风,试图推送腹语
它巧妙地按插几处芦苇,以及
更为散碎的垂柳
在适当的河湾,它催开芍药
除此之外,它用足光影和障碍物
一切凌驾于它的物什,它把河面铺排得
斑驳,甚至在桥墩间撒下凝重
让这些构成吐露的语境
当它终于意识到再不开口
暮色就将吞噬这精心的陈置
几个垂钓的闲人信手
把银光闪闪的控词带出了水面

8
似乎所有,我指仅有
爱,可能状,潜伏的,含期
无扰绽放,柳树执着于它的发式
它就这么把秋一挂一挂带到河流的集市
鹭鸟大部分时光都在淡青的水中
契合它的投影,让两个字母粘连为词
不明物在制造更大的圆晕,言语的形态
不会高过此种绵延与消散
词如果不说出,总会构成理想之境
就像你无从描述夕霞,只是把它纳入
背后更大的暮词,靡菲斯特和
致死的美,这危险的词,越来越迫近
中年沉默,而发际开始下雪

9
在河岸,秋风享用不尽
这让我想到金风,这个似乎
金属质地,却无比飒爽的词
它让我体味颜色,丰收与
腐朽前的鼎盛,越接近死亡
越迫近美,那界于生死的极致
九月,在万物之间
正通过这个词,将我命名为枫

10
意识中的标点,在水纹中出没
文字出于风的心情,而标点
还在追逐水下炫目的银色潜词
它常将风不换气的长句切分
让河流的悲悯停顿,化解于局部
和转瞬,水面何其浩大
它如此之小,让世界随其
沉浮,吐纳,不断换幕
一笔点破,又一笔缝合

11
破空而来,暮色中的云
多了不谐的一笔,如天空多余
败坏的词,加速度和闲聊
不能使其剥离,无视,追究因果
这一切和这个下午有关
国道填了另一个生词
陌生得让车流的词句拥堵
有人坐在路口,并无哀声
有车泊于一侧,有些碎片
撒落成词,似最后一笔
又似刚刚开篇

12
城市,立体的膨胀器,不朽的巨婴
而乡村保留缩水的平面性
城区的道路都指向同一个词
故园小径则是另一个,矛盾的形容
内河从未改变过污点的身份,它试图
一再降低自身,从而把注意力引向两岸
更远处,溪流悄悄改变习性
以至怀中的游词减少,有些濒灭
暮色,逐渐抹去词和义,调与着,颜与色
城和乡同归于寂,鸟群填入变幻的矩阵
蝙蝠,这低空动词
正忙于振翅与转向,失明者在寻找祷词
再晚些,它们将一并没入夜色的诗章

13
在季节铜色的旋律中
流离,这些破碎的事物
没有一句启示,满心纯粹
步入消逝之途,我从古乐
翻出芦管,竖琴,幽吟无词
所有词语忽然转身
它们似乎要用落叶的方式
为自己解绑,变色意味着分裂
它们接受秋风的蛊惑,无暇暗示
从古籍放出猿啸,一并丢弃
竹喧,长河,奔香积寺而去

14
此刻,已不知几度
置身围城,隔离如常
围墙奉上雨渍和青苔
喑哑叙说岁月与身世
杨树高声,风急而激越
不久,它们将完全裸露骨架
正如那些存世的巨物,一夕静歇
无不落入雕像一般古老
远处的群山与象群因此
完成了意象的统一
我们在屋内谈论新词
如何引燃整个晦涩的冬天

15
大地在做减法,一篇恣意汪洋的文绣
正在散逸,是否被一首诗拾起
尚未可知,河流画上冷妆
天空一副苍白的表情,一个人
从记忆里走出却病倒
道路多了几笔灰色的身影
如同一些事物在衰朽
杨树冠朝式微的方向退却
这些宏伟的排比物
已经丧失了季节的修辞力

16
零乱着,无法完结,日子
如同一枚枚无法接续的词
没有根,最终,你无法超越一个词
最粗浅的本性,你回到物,与物的烦恼
你试图启开情绪的拉链,让自己
变身河流,而你只获得更多落叶
易碎,干燥,无法组成话语

17
桥梁所做的事情不过是
让河流有了段落
白鹭和银鱼
也不过是标点在博弈
显性对隐性,如正义
而天空终究太疏阔
以致线缆所格的淡青稿纸
常常空无笔墨
偶尔落座的鸟儿
仅仅印了几个标点
之下,却是絮语满枝的柳词
晾晒着河流密密麻麻的呓语
河岸的渴石上,一对男女
正以背影拼写着另一种
密,这使它更像一个词
柔软而流连起那些
无意的思绪

18
深秋,色系的盛会,显然
词的视觉性被激活,诱引
尽管词在拒绝,提防肤浅的陷阱
苍然的芦苇,庄重如无色
白鹭保留着纯白,单色系
河水也并未急着加入季节的表达
甚至杨柳之态也脱不开依依二字
木叶落下也依然是单音节
你还可以例举水泥物那苍白的脊背
几乎看不见着色的变化
然而,你无法忽略秋的笔触
你的脑中,落笔,调色,淋漓畅快
词语脱下汉字这件常服
有了另一件衣服,一块活着的画布
变幻,绚烂,让万物存于表达
还以颜色

19
说说波纹,脑的皮层
水,更激动的部分,看看䴙䴘
在波浪中潜泳,使我深信
它的出现,意味着换气和
分行,河面应该再开阔一些
多几个拐弯,就足以完成一篇
多看几眼都望不到底的文字
楼群替代了远山,苦荞替代酒
向晚,并不知愁在何处
在河岸久坐,日日洗练
你透过一块越来越干的石头
成为水,让水还原为词
永远不湿,亦不干涸

20
有些花不易察觉,同于微末
现实主义,否决浪漫
带走资本与养料,羽毛绚丽
有时,意味着凶猛与食肉
兴味索然,词常枯死其中
垂钓者并未提竿,钓
自然无法成词,老人吹管
亦无法撼动神经末梢
桥面变幻着车辆,一遍遍吐出
经过,我在经过时间
经过季节,经过我
抵于何处

21
秋天的果实,如折断的婚姻
你容易忽视的部分
那些绛红的锤形,弹珠
多生的兄弟,在视觉和味蕾间
撑起饱满,关于繁衍,赤裸的隐秘
关于牺牲,祭仪,在思想中摆起
苍黄的祭坛,亦或渐变着,绿为黄点燃
这时如果云折返,必定画出灰色的山峦
暮色为之凝重,虫无声息
鸟喑如断点,时而,发出呼喊的公路
就藏在树林那边

22
水库,隐忍着
拥有深邃,宁澈和静谧
同样隐忍,还有他全部的腹语
矜持,保持语速,优雅遣词
他有一道节制的闸门
在提防积攒到无法排遣的情绪
尘世和中年大约如是
更多时候,选择深水区
让这些迟钝的词语获得安慰
规避浮泛,悦目和活跃
就规避了那喧嚣之后
更为冷清的落寞

23
爬山虎完全枯萎,变色
终于成为一个干而脆的词
水池精致,锦鲤填入了唯一的动词
悦目而迟缓,我目测它的词性
自如匹配,水池涵育的通篇
将它纳入心中的问句
成为新的标点
我立在咫尺绿地中间
孤伶而突兀,标注着枯涩的时间
探究它的心怀,而迟缓的词性
并不容易探出一丝脉络
频频摁灭内心火焰
我,一个不稳定的动词,无法
融入任何一种可能的语境
池中的动词慢慢减去
存留者越游越慢,经历友人
在生活的句行间脱轨,成为错词
令人惊愕,脱离了池水
成为一个独行的词,传奇着

24
到了夜晚,孤寂多少有些宏大地
降临。麻木,继续扮演绝缘体
谈及绿冰沙,论诱惑,色彩、味觉
刺激判断,触发反射,继而探出触角
又撤回,凝结的气泡群,凝塑的情感
具有空洞的体质和硬脆的口感
永远都不要败坏,即便是冬天挽留
属于夏的梦,即便是成年的你唤回少年
翡翠的诱惑,蛇的果,巫术青葱
一口一口吃掉最后关于青涩的回忆
多年后,熟悉的街头,不过走来又一个空心人

25
以为张开双臂
就能拥有一条河流
一次注目,却惊起一只白鹭
河岸的群鸟,穿着羽衣
却赤裸在河流嶙峋的骨线
杉木注入荒古的情感,透过它
聆听空巢的隐喻
白鹡鸰的鸣叫和闪烁是同一属性
金柳卸下满枝絮语,甚至都懒得摇曳
我相信有神秘的事物
正在河面画圆,完成一次次倾吐
又或是吸纳,那是河流最后的唇语
在冰封前,还有一些词语因为降生
散发着疑惑

26
岂止四月,对于艾略特的触感
残忍而深刻,一月,同样窒闷
天空阴郁,我握住一粒亢奋
捧着手稿,失而复得,再度
陷入语词的丛林,她问
那是不是我,那似回忆
某种老练的遣词,那像
一口气完成的章节,我能想象
她的双手有力而翘皮,入水
出水,显得皱缩,她捧读我
带着缺失的睡眠,和热忱
但我无法回答,更多,写
只是一种活,或把来不及化解的
结,缓慢解开,脚步总是比
生活慢,爱,总无法破解
时空的咒,我清楚老屋
每一处疾患,这需要耐心
一次次手术,尽管它渐渐
成为一个词语的空壳,我们正
逐次离去,或许不再回返

27
我给鳟鱼备好诱饵,给卡佛
备好酒,我给我们的节
铺上阿富汗松子,给雪盖上
白,故居变矮,池塘就变小
菊花作为人名,失去芬芳的词性
口音,给词披另一件糖衣
抹去零星屋宇,麦田失去魂
它返身于事物,抹去飞奔的腿
折返,词从词剥离,它试图
遁隐来路,万物不过为时间
赋予词性,解构,又完成
有些越来越浊,有些越来越轻

28

——给自由,在冲出雪夜之前

雪夜,围拢的不仅是孤寒
困,以至压迫出
满眼病态,广玉兰,这希望
之树,五年间生死更迭,羸弱
不相称的身形,背叛着它的名
尘世中,物背叛词,将词击破
改写,复苏血性
这一切,直到雪,越下
越渗出白,直到
在雪中,越走越深
听不见脚步丈量雪的寒意
直到走进一个词空虚的一笔
以静默完成它的呼喊

29

初春的河岸还挺着几茎芦苇
衰而不朽,寒风在把玩它的穗首
似带着某种执着,它完成着某个词
正如河的两岸,这个词让我畏惧
岁月时光,在地图反复擦涂之河
除去
排列如古希腊的竖琴,它并无表情
甚至不需要理由,临冬
我已退却六百里之外,这生的智慧
让我无法开一次花,遑论
结一生之果

30

石头,自闭症患者,他不愿吐露
任何一种植物,以及,籍此表达话语
他作了一张图,斑驳,参差,嶙峋,加以
各种刀与凿刻画的骨线,还有一些深奥的
孔洞,我把他看作身下泥土的话语
隐喻着某种情绪,岁月,荒古,黯然与死亡
僵硬,干涩与不朽。而泥土吐露柳树
传递柔情与和缓,吐露棘刺密布的灌木
表达愤怒,吐露青草,在初春
散发着枯黄的谦卑,吐露梅,这灵魂之香
正如河流凭籍波浪,光影和岸形,以及游鱼
表达着腹语,在河流和泥土的边界
几丛芦苇暗含着夜鹭,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31

语言,这寂寞的形式,带着
多义,模糊和暗喻,当我
接纳鱼从网出现,带着新写的小草
语言却如一把刀,割裂了网缆
当落叶隐去,幻影替身,我无察觉
语言再度分身,当沙子探出方形的足
和略显多肉的爪,她要从时光中复活
当冷冷的光落在精致的镯上
精致的手正在手语,以皎洁和骨感
当寒山剥离睡神出现,是语言梦幻而迷离
当橘如橘一般阳光,语言必然膨胀着惊喜
当微尘落下清澈的泪水,再度收起跳跃的心
阳光不再跳跃在肉案和菜蔬
收起网,耳旁只有嘈杂
毫无意义,毫无保留,人声哗哗
像流水一样
2021年8月——202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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