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耳鸣是弱的，耳洞像岩穴
为山岚吹奏，顺从，披衣
想起她，一颗干净的灵魂
大理石般光滑的面部
未再细想，生活为莽撞所撕
仍将延续修补，从一衍多
逐一归零，对抵，像一本账目
在清除每一笔负数，归零就好
想到岁月制造妥协和柔奴
让骨骼空疏，血液不再鲜红
让熟悉的马路擦去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田野抹去熟悉的村庄
田畴连片，陌生，如同未来
忙于抵挡，逆风行走，又十年
习惯短发，自推，如割除心中荒草
难得喜悦，疲于暗示，喜鹊越来越多
越来越笨拙，找不到关联，找不到一个词
像商陆，只用一笔异色，画活整座山坡







传染

认识一个人久了
手机聊天，不知不觉
会加个剪刀手的后缀
会选择“真是”“人才”
这样的词语作为叹词
有一点没有跟上
几乎每句结尾
都加个省略号
这让我摸不着头脑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这很好，那也很好啊”
这些话最初脆弱而单薄
直到某夜展开他带血的内页
我渐渐开始信服
有一天，他说吃素吧
鸡和猪的出栏速度让人害怕
我们还要活很久呢
我们还很年轻
聊着聊着，后来他跑了
不止一次





失重

我们都相信旧知识
对洗衣液的鉴别
更相信泡沫，而泡沫
有太多不安的指向
尤其成年后，五彩的光晕
施压之前，自行爆灭
没有流血和其他
如同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没做
路上的人已经失重

那些年，我们用力爱过
经历不愿回想的危险
无法平复的悔恨
如今，放开了对方
因为爱，我们溺于
失重的日与夜，昨日的爱
像泡沫，五彩斑斓
碎得连声响都没留过






树

手机里的叙利亚
建筑，唯一的尸身
城市，一幅末日图
几个人在废墟里走
或许提着枪

光阴，在更长的时轴上
总会被忽略
像树落尽花朵，又被风卷走残叶




没戴眼镜

我盯着一只旧布包
颜色或皮肤有些模糊
针脚清晰，一棱棱跳跃
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些
总觉得有一双手
在它身上移来移去





扯来扯去

奔驰车在穿插，暮色中的尾标
晚高峰，国道湍急而
迅猛，扯出马拉马拉河
再扯，木头通过锯木厂
通常死后不再开口，木头不
它要叫得很久
叫到你思想里那只手
无数次畅快地
一把拉掉电闸


不惑帖（选二）

一
从这天开始，你变成另一个人
完成了最后一次抵御，生活
不再平衡，你知道，镜面
早已内裂，如今，全盘散碎
你像个坐上时间之舟的人
停住了，只静静看，孩子
和父母老迈的方式，缓缓步入漩涡
就像宿命那样往前，知或不知
你的双手还带着凝固的血
命运之神悄悄抽走了一切痕迹
而你，仿佛成了唯一的凶手


三
河道交汇，流水理解流水
急缓，冷热，清浊
比理想的恋人还妥帖
这里，或有搀扶，不分谁对谁
或有抚慰，或有满怀的柔和
这解释了它的宁静和绿
解释了它缓缓荡漾的树影
解释了为何会有一只白鹭
恰好缓缓飞过



在或不在

那些原木，规整的板条
裸露着木节，褐色的眼神
裸露着体内的抒情线
温柔的水纹流漾
一经包漆，一言不发
暗色赋予它们缄默
这高贵的品性，足以涵盖一切真相
你不会再将它们理解为树
它们存于死亡与生活中间
站在时光漏刻之外，它们
在，又不在
这让我想到了雨中
是否真的存在那几种鸟
无关紧要
而那几种鸟鸣
一直都在，这合奏
早已剥离了鸟群
甚至摆脱了命名的可能



镜中

那具操劳多时的肉身
记不清多久没去审视
此刻，我和它，分离，互见
关于它，亲友愿望不一
望它长久拥抱，月亮升起
可以照见双影
望它修旧如新，运转如昨
望它怀揣平凡之心
往低处平缓前行
只有我，常忘记它
时间之刃已将它杀伐
每个毛孔都透着
疲倦与焦灼





越

在清晨，草花之气弥散
水草与船骸絮谈
想象，我和她
悠然漫步，河岸蜿蜒
看河水给石壁着色
穿越雨季，他们相恋的高度
退去几许，就有褐色的几行
赫然在目，壁立的两岸
始终是两岸，之间的流水
早已起落八个春夏
日日如昨，我们默默望着流水
偶尔也有一只灰鹭
那样轻的一跃，跟着
扇动两次翅膀
稳稳落在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