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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凤晓近作选十六首

今日好诗

2024-05-20 09:00:55


窦凤晓,山东省莒县人,现居日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工艺美术师。出版诗集《天边的证词》《山中》《鹿群穿过森林》,诗作多发表在《诗刊》《今天》《山东文学》《时代文学》《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歌月刊》《诗江南》《青春》《深圳特区文学》等刊物。曾获DJS-诗东西2014年度诗歌奖、第六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等奖项,多次参加海外诗歌活动,诗作被刊出、展播。




窦凤晓近作选十六首



爱情过敏症患者的画布


弯折,展开,覆盖

欲语还休的大块留白

显示温雅的不对等

外力不侵,更拒绝苦练内功

留白十拿九稳,一些事就这样

提笔三只眼,落笔时两只


动手删除吧

那多余的题款。

中文压抑的元音

大面积被雪

夜,崚嶒而热烈

一个蜷着的小人影

虚无到无法察觉


你说,多可怕啊

索求无度地制造

经久的距离

又饮下无限接近之酒,这悖论

多呛人,怎比米粥的寡淡



交叠、悬浮,飘荡:时间的发明

你可以将其任命为

情人,配偶;拥抱它,冷落它,

提起它或者摔碎它。

你看它突突跳荡于虚淼的崖壁

迸溅如飞花,疼的形像

在寂寞的纸上迅速地

裂变、聚合



在甬道用尽之前


穿过甬道去见一个人。

在长度用尽之前,他折回身来

将甬道重新走过一遍


雪落上肩头,眉梢,嘴角。

不觉得冷。内心,更冷的一团

与沸腾的血无法言和:它太大了


将年幼的他抱在怀里,隔着血肉

轻轻拍一拍——在瘫软化掉之前

她不觉得自己的冷。


多少旋转由误解构成?

延长误解比达成和解更值得冒险


单车兴冲冲地

穿过了细瘦的青春:

油菜地,难得一笑的青春

诱发一生的关节痛


命运汹涌,如何解救

更多的落水者?疏远着爱,

冰凉而热切的,把遗忘逼到死角


“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

我们会改变”

请相信我,什么也别做:

不要反对,不要辩解,也不要盲从。


有轨电车向着终点疾驰;

我站起身来

去倒掉一杯凉透了的水。


“告诉我,缪斯,

那位聪颖敏锐的凡人的经历

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

浪迹四方去了哪里……”


刀斧手,我爱你的热泪

迟迟没有流下来的时候。



不安之书


那些山水和晴雨也许仅对应

“来”,

“去”

理所应当

布满双关

的道路其实很狭窄


曝光未曾见过的事物

仅仅是因为好奇?

森林很小,穿越却很费劲

有时,方向感尽失,决策根本不明智


某只手,任由另一只拉着

感受超越瞬间的真实。由此

我想被种植,混迹于森林的巨大。

可接下来呢,浇浇水,捉捉虫子?


回过头,是人间,一万个窗口,

万盏温暖真实的灯。

尽力而为后抵达到何处?


——被灯火招安的,

往往是灵魂的孤儿。



长条状的细小女人


在风里,她转动着风湿的身子

为尚未完成的工作一遍遍抱愧:

她并不明白多么危险。

白云浮动,要求她温习“放下”教义

事实上,她已远离了青年时代

她决计不改,不惮于继续做一个

更加艰难的母亲——仿佛孩子还是

蛋形的几个圆圈,等着她就地孵化

谱出几部传奇:几部叨来米,都在高音部

命运就这样指令她!

年小的外孙跑上楼梯,帮她拿来

外套,隐忍显耀的单薄:

母亲、妻子、骄傲的少女。

天空脸色深蓝,仿佛余怒未消:

“哎,数十年如一日……”

——多么耳熟,与你我熟知的命运

多么惊人的一致——

这矮小、羞缩、面目黧黑的女人

几乎是我们的母亲



或者出离,或者还原


一弯大水躺在

两个城市中间

在车上流动,在云上流动,在等人的

长条椅上流动

被焦躁的嘴唇禁锢,时针

蜷在日常的表盘上

先越来越紧

随后趋于松散。

没有更好或者更坏,附丽的长条目

也不能透彻释义,说出

那缓缓浅绿的出现,正好

抚慰了这个六月的缺陷:

钥匙打开房门

合欢与春茶杂糅的味道

作为甜蜜的外延

被旁逸的枝节劝阻

无论春色已老、未老,

无论早,无论晚。

盛年早于盛夏开启

在第一城,也曾如此缓慢

现出晨光、细雨,

暗哑的孔雀喊叫,使乌云弃城

记忆的粗盐在反复揉搓中

更加柔美,更为婉转。

必然有真确的盲点:

篡改的精辟,跳跃的柔软。

脱离虚构的掌法,黏合术以实击实,

试图抗拒庞大之物的夺取:

姓氏披覆速朽的光芒,

静默如黎明前的褐色岛屿。



词语的规律


天空开着空水罐,风催动风

被自身吹裂,派生出

无数的拂动。


或许我就是它?——假如

静止不动一秒钟

经过头顶的燕子就成为


我的邻居。但我

却没学会与谁为邻

因为我的热爱是流动


方向感?当巨大的空无

停下懒散的步子


只看了它一眼,我就被

强有力的一个声音喝止。

但随后它突然又改口说:“你能”。



变化之日常


在旧事中悔恨

一定是因为

站的不够高。若是

投身到云中,看一看风

和风下面千沟万壑的国家

几秒钟可到达

可离开,并以几何的行进速度

达到更远。你会惶恐吗,

还是更快慰?

对刚刚离开的那个人

甚至,他支在门框目送你离去的姿势

还没来得及撤销

甚至水还是水,血肉还是血肉

甚至那句话的珠子被别处延宕住了

还没滚落到他脚下。你会刹那

失神么,即使仅仅为了

离去前用过的

那口微温的平底锅



岁月


对时间的要求

越来越轻


缓慢,多梦。十七岁的西厢记

四十岁的牢笼


漫溢的箭矢。迅疾的烧灼感

烟火视网膜倒挂沉痛的帆影


无路可走的地图

沙丘作为原址的漂流瓶


年届万物暴露真相之时

那些激流正暗暗变成雪


喻变化于无形——如此呼喊中的

惊惶,将越来越慢


直至缓缓失踪,再不必因相互角力而

爱恨交织,不必营营于找到什么,耿耿于忘记什么



记消失的一幅画


一幅画

撤离了它的阵地

留下“空”,被时间

画出淡淡的灰框子

也就是说,在我

说出“纪念”两个字之前

时间已经标记了它


蜻蜓、蝴蝶

倒置的人群,虚渺的旗杆

那幅画,如雾中心情

它是流动的

又被自己阻滞,禁锢在

陌生的垂直上


我赞同它不置可否的态度

但它有自己的勾栏,它的停驻

更像一种拖延。它大雾茫茫的样子

怎会趋同俗世的媚笑?


“那衣裳还没有耗尽昔日之美

指甲边全是凹陷的掐痕”

美是无用的。它的撤退也许出于洞见

也许它不该那么红,

也许我不该太宠溺它,

像对待失去的恋人




在众多的脸之中

藏起自己的脸。


这张脸,仅仅为你所见

但不是必然的要求


这是一张

绝无仅有的脸


是镜子的反面,首先

被贮藏,再艰难地显现出来


“有了那张脸的皱纹。

他的皱纹无脸可栖。”①


①:奥克塔维奥•帕斯《另外的》,韦白译



世界黑了一霎

——题赠另一首诗


静如平纹纸的一霎

蜡质的光线

安静的电话筒

一个人的化蝶为蛹

海在不远处,牡蛎在浅水

章鱼在更深的冷水里一动不动

此静止一刻,可谓之不朽


但的确!有什么来过。

办公桌不会走路

稿纸不说话

墨水瓶空着。

什么来过,未曾告知他人。

为了爱,还是讨还爱?

抑或裸裎之心否定词

任由寂静描摹婴儿之瞳


世界突然黑了一霎

仅一霎涟漪不起,已被他者夺取

被篡改已成习惯了

一霎,黑,比哑然更彻底

比所有的铲除方式更快

快到磷光来不及出现

软体的海生动物

来不及伸出试探的斧足

门还开着,风还在自由来去

那躺在床上的人

还在怔忪地梦见火车来临


这不被揭示的一幕

在瞬间成灰。

世界继续山清水秀,古往今来

书写者转行,画下秘密的山水

和杯弓蛇影。普天下的鸟

都爱哨音,宁愿被驯养

被空弦射中的丰腴阴影

一霎成灰,存在如无

那暗中洞察一切的人

看见了什么?

静如平纹纸的一霎

所有色彩失效

黑蒙着黑面纱,能指重成虚指



执政者


它是虚无

相对于我,一个生命实体


但它生的比我早

(无疑,我会在它之前死)


它比我透明,新鲜,快

它捕获更多的机敏


而太阳等待如陶土

而工作如患者,而头脑如人质



活动海洋


大海,是怎样拼贴出

无人的地图的?

街道上,风掀起裙楼的一角


带来好消息的那艘船

放下老虎就走了

打着寒战的野兔跑过

似是而非的庭院,没有停留


这样,我重新一个人出门

把雕镂成花砖的夜晚

慢慢度量了一遍,

惊奇地发现:我可以

一个人过街



果实


一颗果实

坐在山顶

在清风的翻检中

隐隐地绿着,是

高于叶子的一种。


虚构的塔尖是它

不屑登临的

他类比古旧的大道

两侧累累的悬铃木

悦耳之声,只为

听到者听。


可称之为“消极的幸福”

一年,两年,一万年

无为而治中等待

命定的概率


比如,有一天,

他突然打消了红透的顾虑

不知不觉,永恒已用掉了大半

而风还在轻轻吹着



大星之夜


今夜,黑背景漫天的絮白里

一颗大星亮得晃眼


如果它出现在三十年前的夏末

我们谁也注意不到它


如果它出现在小学生自然课本上

说明世界正在幸福,朵朵小红花


如果它出现在抽屉深处的

日记本中,那说明:你在恋爱


现在,它一个人

明晃晃地放牧着的大白云阵


威风得像一整条银河——但

被删除的那些星星哪里去了?


这让我担心起

被淡掉的下一个,因他多舛的光芒



奥德修斯的爱情


那一年,他每天都在喀耳刻的床上醒来

接过由柔荑之手调下的蜜酒

并阻止自己去看这双手。

他在调好水温的池中洗完澡

不得不又回到那张故乡般床上


(故乡的井水早已用完……一条直线没有波浪

乡关遥远,妻子如信物,他只能不醉不归)


卡吕普索,许下不死诺言的卡吕普索。七年后他坐在大海边上

热泪长流。卡吕普索的七年也只是一叶扁舟,终归还要上岸吗?

他哀叹自己命运的繁琐——多少次

他甚至希冀着:如果,根本没有伊塔刻……


(他出征、苦战、胜利、漂流;飨宴、交欢、迷途、寻索。

他渴望英雄的名声,又惧怕归人的悲情。)


信物如绳索,喀耳刻、卡吕普索也是他的绳索。

他想换掉记忆,绷断绳索而英勇挺进自由之境

他想撤销海岸,永久地

在葡萄紫的海水里浸泡着。偶尔他也想死

二十年来,这个来自希腊的男子常常哭

在必然返回的悲壮里,他华美的胸肌像一件揉皱的遗物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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