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湖北人，喜欢诗歌。诗歌周刊2023年度诗人

黎落近作选十六首

《》鸟声如临渊照水

像琴筝在侧或瀑布突然形成
并兜头泼下。四点半钟
麻雀们，你们向我说什么吗？

清凉寺悬空。他的长喙探进
虚无：那临渊照水所虚构的桃花之地
一树繁花在那里等我。

而我必须穿过他语言的峡谷
和更急迫的时间，步入他描述过的
少年时期和北方。

在那里，我看见了海潮和沙滩。

鸟叫歇止。天亮了
雨，簌簌而落



《》像波浪在湖的尽头落空 

而无人知晓。一个老人在深深的恐惧中，
平静地走向死亡。
他的瞳孔盛满海盐，皮肤陈旧，
他正背叛着自己。那解锁过他的语言也解锁
万物，那吹拂他的冷正降临江南。
现在。我父亲双眼紧闭——
窗外并无大雪，四月的狮子山适宜疯跑，
适宜一个流浪少年。
而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那里，微微跳动的血管下面，
一只麋鹿撅起它的蹄子，刨出的大雪
正洒在我头上。



《》请给她一瓶香水 

她躺在那里，和
香水一样，散出迷离的气息

但不害怕。相反的
她安静，轻
时间的手绕过她，去取她的香气

因此她获得一种我们没有的自在
看上去
才更像她自己——

我们为她擦身，清洗头发
她多么顺从
而且小。甚至可以装入瓶子

我把她捧在手上。她只有21克
的肉身



《》水蜘蛛

要怎么叙述另类的生活呢？当我深入
水底，当我悬浮
如一个银水球抱紧我
水的比重和我的自铎形成反差
这反差，是唯一活命的制氧机

因为命悬一线而不为世人理解
在水中。植物们都像茂盛的错爱而
我的悬丝诊脉不足以撼动
鱼族的觊觎。我想起那年还在陆地上时
被你吊在半空
像一块彩色的遗产。那么夺目而寂寞



《》流浪

一个背井离乡的人
也有心系的故乡和远方

她在星空下写作，慨因“有所寄而充满感激”
她流下热泪
亲送码头和父母在身后离开。然后
将长江拆成姓氏

仿佛拧紧发条的时钟，或一只白鹳
人群中
你一眼就辨出她身上的蔚蓝

明明是，她还站在太阳下面
你却看见
她已极快消失于自身铺开的大海



《》指向性

像直觉。黑暗中我看不见脚下的路
只有深嗅带着腥气
我朝海边走
一边深陷湿泥的松软一边拔出新鲜海水
天边孤星如羁旅
如果我停下是摘下爬上小腿的水蛭
——多少年我困惑于越来越刺痛的生活
如今终于推门见海见星大如斗
闪亮的事物恍惚如人生若初见的一瞬
在这个海水喧腾
的美妙夜晚，我忽然重设了
生而为人的定义
一种放下般的丰盈迎风而立
数不清的萤火在飞
而新月如马。揣着秘密的小欢喜
我独自在时间的边界
写满祝福的纸张被夜风
吹奏出哗哗流水



《》具体的细节

细软的沙子从趾缝往外钻
有点凉，还有点痒。用脚踢
可能会踢出一只寄居蟹
和几条慌乱的细腿。此刻
大海虚构般平静
而在它深邃的内部
无数生命的触角探来探去
像伸进星际的天线
也像飞进产房的蝴蝶
远处，大船上的人你看不清
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未知的神秘性
仿佛另一片大海
更远些，海天衔接处
一条灰黑的山脊隐隐约约
友人说，那里就是台湾
她有个舅舅就在那边
我们在空白的沙滩上画圆，写字
直到月亮盖好邮戳
海水带走它们



《》冬 至

白狮子搬走了最长的栅栏。或者是风铃的哭声，螺旋一直沿至屋顶
那人在上面坐得太久了，拧紧的影子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而雪不动声色。雪只是等归来的路
但我已可预见那访客：思念的天鹅绒铺天盖地，惊起一只只雀鸟



《》亲密爱人

面对大海，我是你的男人
也是你的女人
我把魂魄交给你，肉身留给人世
说庸俗的俚语，吃南瓜蒸饭
喝井水，写想要的诗
诗的中心总是指向大海
所以。我看你时
我的平静是大海平静，汹涌是大海在翻腾
我在你肌肤写的每粒字
都和大海亲密无间。面对大海
我只想用美妙的肉体去爱



《》拐角

至此。河流拐了一个弯
风撞了南墙
那个坐轮椅的人，健步如飞

时间多好。有人把影子
涂成金色
有人，暗中拨火：那烟竟是笔直向前



《》沙子

用沙子做盛器
类似虚度。总有东西不知去向，
不爱般溜走。

暗涌曾经发生。
暗涌一直发生。

一条河活在它的想象里
一块碎石猛如星斗
芸芸中，冷水泼向滚烫的铁锅。佛说：
“慈悲那么小，如草芥如恒河”



《》雪花的多边形

雪花有肉眼可见的规律之美
和万花筒般的呈现。在精密仪器下
放大到极致的雪花
每部分都得到同等份额的关怀和生长
类似一个理想

——多奇异啊
人间最温暖的开放竟然
发生在最冷的寒冬。像不同角度爱
都在竭尽全力



《》那片夜晚通过我们沉睡并醒来

昨晚，乌桕树把叶子变成船
投映在玻璃窗上，像船行大海
黑暗中。一头鲸鱼浮出水面
弄出的水花
在水管深处越来越响
——当我们从沉睡中醒来
大海正扔下它的涛声，极速撤退
而在厨房
晚餐时漏下的一片青菜叶
静静地浮在水槽里



《》玛瑙 

我认识一个雕刻为生的人
立志于从玛瑙中取回同心圆——
那被锁在里面的两颗心

为此。他日夜劳作
从世界的各地捡回石头。有时他能得到
里面
一张被遗弃的脸。有时，是汪薄水
更多是命里那坚硬的空无——

哦，空无
“在玻璃般易碎的生活留下划痕。”这固执的人
至死也没放弃
直到被装进盒子，外面又套了个大盒子

现在。请三鞠躬
祝福他得到平生最好的同心圆



《》萱草

是怎样的一株草啊，被唤作母亲草。
那究竟是怎样开放的一抹红啊：提斗笔在腕部一扭
轻易就得到大写意的萱草花
刺啦啦一片，
集体主义的花田吹奏英雄母亲的喇叭。

多么响亮。好像正经历不为人知的劳作，
长长的叶片垂下，钓起落日和朝阳。

好像我正经历她的相遇——
这短暂的一生。花瓣在凋谢，好像母亲用卷曲和裂隙，
告诉我，一天和一生没有分别心。

黄昏的星空，我手持命运的吊杆
她闻声而起



《》到对岸去

我们要到对岸去
我们送走桥的东岸，走向桥的西岸

夕阳挂在河心，像枚铅坠
夕阳摇摆不定。我们的村庄被谁牵挂，被谁扯来扯去
一时在左一时在右

我们的影子像秋天的炊烟
越洗越淡
到我们完全消失。而村庄静如驳船

静静浮在水底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