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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庄米娜电影诗会

诗讯

系统 2025-04-07 20:22:44

 

 

我在古老四月明媚的光线下

——宋庄米娜电影诗会

 

 

如果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青年诗人比喻为诗歌,把北京电影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的青年诗人比喻为电影,那么这两种完全独立自主的艺术形式聚集在一起,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特色?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渴望自由,都拥有对语言随心所欲的运用。

诗歌对意象的运用,电影对符号的运用,传递给读者和观众的情感,形成了我们的第二现实。文字就是想法,及对想法的表述;文字就是观念,及对观念的表述。文字也是声音,阅读和倾听皆可获得。所有的艺术,都以现实来运作。但创作者与观众也生活在现实中,以作品或强化或逃离或游戏现实的同时,又在现实环境中受到作品的影响。

在这一意义上,或许“没有镜子,没有黑暗。”他人即是一面镜子,我们见证的是自己和自己对自己的观望。

 

 

 

 

目录

 

 

吴昕阳  未名湖

     

姆 斯  爱

        献祭之秋

阳依宸  歧途

缺失的词

刘振宇  我得等一个时刻的到来

人类学笔记

沈夏宁  扫除

刺杀未遂

頨 譞  喃达汗

大庆油田中

初 夏  命运

音乐

詹家瑞  四月一日

地震云

默 存  空白格

田嘉欣  小小的我

兰波作品全集

林 鸩  蝴蝶刀剖白

春天倒数一二天

阿 虎  小说《没有办法回家的佘保升》摘选

电影剧本《冷血动物》摘选

孟   小星星

杀出重围——赠金子

莫诺格  也可能是雨声

亲密感

吕文鹏  风带去我写给你的信

石史诗

红   对抗生活的消极办法

血液是否会通向过大脑

王 磊  我的发小死了

客途

叶 朗  白露

前子

李云枫  战争

子夜的酒吧

张 后  我们去山里

梦见你和草原以及马

牧 野 看见一个时代,是我的不幸

    让他不朽

阿 西  豆腐脑

北京之春

陈家坪  在日本

西南

 

 

 

 

 

 

 

 

 

 

吴昕阳

 

 

未名湖

 

 

当我们提起湖的时候

柳树最后的绿叶

在初冬南面耷拉着失水的舌头

——一把把残酷的小剪刀

让时节比诗句更加叠床架屋

 

亲爱的,躁动的痛苦开拔之前

宁向湖底英灵祈求赐福

也不要供奉涂鸦墙上的虾兵蟹将

轻声呼出那个被隐去的名字

不必担心光明的词语会将谁吓跑

 

我们的生命紧紧嵌入山水轮廓

又在时间之外飘摇不定

一个个昙花般渐次爆裂的小宇宙

为了那可能存在的新生活

用愤怒把水做的拳头锤入湖水中

 

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湖

太长时间,我们因谎言睁大兔眼

为滑出玻璃轨的瞬间筛落冷汗粟粒

在仙府蜃楼,日复一日孵着甜美的侥幸

学习“湖”这门闪烁其辞的语言

 

 

 

 

 

阿嫚正要走进他的房间,像一只鳗

抖动她皮肤上的星空,在一廊稠密中

游泳。空气的质地接近于深海

幽绿,晦暗,身体微汗并蒸腾出热

 

把忧伤情欲化了。鳗态,对她想要侵入的

释放水生暧昧信号,她觉得这里安全

是一方独家夏季,流沙掩埋的岩洞,她想

她走进时,会如一把银河划开平整表面

 

使蓝与绿忘情流溢。异域扑面而来

打开她心轮上的眼睛,阿嫚,她彼时

想在丛生的热带雨里当一条缠绕的蔓

绞死大榕树,这爱欲驻扎时酷烈如红壤

 

仅仅是一开始,就已预示了结局,阿嫚

立在门口的时候,就是在海和陆之间

暂时做到不偏不倚。而侵入便是

把海的特质带到陆地却偷走更贵的东西

 

一个家,更贵吗?一个不可触碰的男人,

曾在他密闭的生活里弄丢几片叶子,路过

一柄花枝,却让她,阿嫚,如此渴望撕开

他镀金的外衣,看一具破损的钢铁

涌出四肢百骸,然后在这丑陋的安全感中

 

忆起一切徒然的自慰。可是忽然,

昏暗被轻轻推开,她多少次想闯入的地方

如今就赤裸在她面前:明亮,洁白,徒有四壁。

他就在那里坐着,徒有一具透明的身体。

 

 

 

姆斯

 

 

 

 

在今天平凡的家庭散步,

我的肩戴上妈妈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并不多,我的勋章

也总差这一个。南京小区里,

梅雨过,花瓣湿透银耳,

蘑菇手拉手。动植物、建筑物,

最害怕却常常寂寞地群居。

所以我,认准了一个时刻

——妹妹踢着塑料瓶,

野猫喂着崽,蓝纹蝶

停在马路的虚线上,

不早不晚地——我爱你,

我和妈妈说,你是我天底下

最爱的人。她红红地笑,

但说你大了,不久你的妻子

才是你天底下最爱的人。

其实我最爱的人很多,

有妹妹、妈妈、爸爸、

爷爷、男友、过世的奶奶,

唯独没有妻子。想着,烟囱

都成了口器,无助地呕吐。

呕出新鲜、绿色、大自然

的权力。我即刻将瓶子踢入车底,

带着妹妹进屋脱下湿衣服。

把汗都拧干,拧成

最团结的一根脐带。

整个家族都在脐带上荡秋千,

从死荡到生,终于明白只有爱

才能比爱更为绝望。

 

 

 

献祭之秋

 

 

亲爱的,你见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问你从哪来,有没有带牙膏。

你参观我家,我们未来的家。

午后的阳光是一罐蜡,把妈妈

封住,有时亲密、喃喃低语

让她静如一尊吊兰。

恒久的吊兰海,在这里,

一切苦涩都不被提及。

所以我继续推着一块巨大的玻璃,

小心地,走动、说话。

我们去河边散步,

看货轮驶过狭窄的秦淮河,

堤岸蜻蜓振翅般低吟;我们看

货轮栏杆上发光的被子,想着

人就是这样把太阳搬到梦里。

此刻,你亲吻我的脸颊,我的玻璃

突然碎了;我的身体成为一谷

落满拨片的共鸣箱。

其实,亲爱的,

十一月对我一向残忍。

它带走我的奶奶、我的朋友,

并让我病痛连绵;它下彻夜的雨,

于是梧桐火光潋滟,

立成一排清冷的焚尸炉。

但现在,我们并肩坐上长椅。

天空刺开枯草,玻璃片

散落其间,我一粒一粒捡。

最锋利之物从来都是透明的。

而你说停,我就停下;

你说,要宽恕这献祭之秋,

我的血就是奔腾的枫树,

漫山遍野都因垂死而鲜红。

 

 

 

阳依宸

 

 

歧途

 

 

夜色是他未完成的手稿,

他骑行其中,

如注脚的歪斜。

他的身体倾向不存在的定理,

向左,向右,

在平衡与偏离之间踉跄,

而跌倒是命运的修正。

我被迫注视他的偏离

或成为某种尚未命名的寓言。

 

 

 

缺失的词

 

 

怀念是时间遗留下的噪音,

是叙述中的断章。

潮水溢出梦境的边界,

遗忘是唯一可被确认的现实。

他站在事故的边缘,

沉默地观看火焰吞噬一切,

他的舌头被隐秘的秩序缚住,

无言即真理。

 

 

刘振宇

 

 

我得等一个时刻的到来

 

 

我得等一个时刻的到来

只是聊聊颜色 交换感情

不用挣扎许久 有更久的时间

值得后悔 该去

盗取自己的一切了

也许你会爱上他们

然后错过约会

不顾一切的优先老去

就这么轻易的

摧毁时间

留下印象

然后台球相撞

去找爵士唱片

在见面之前就相爱

这也许会好一些

等待列车进站

等待穿越另外一具身体

城市压在我的身上

也该聊聊诗歌

留一部分下次概括

留一部分反复注解

你告诉我这应该是自由的时刻

只是不得已才把行走当作重中之重

应该说点什么

做不安的支点

写点糟糕的东西

突然的

销毁命运

 

 

 

人类学笔记

 

 

准备好

深呼吸

至少

呼吸一下

向所有人先道歉

打开声音

操控精密仪器

记住一些句子

爱也需要一个模特

需要人工制作

需要允许

它访问你的相片

和没再看过的活动影像

按下快门

故事不会那么安全

总是

被刺伤再被缝补

像一种蜡的气味

不能精确描述就可惜

我刚才遇到一个人

他会坐上火车

或者飞机

反正我们不会再见

可以讨论

化学元素和失踪的关系

自己制作奇观

一次又一次

掏空口袋

错过约会

偶尔控制天气

器官层面的自毁

挂上时钟

排队关注未来

阐述人造太阳的优点

这可以

验证您是人类

再道歉

因为不够光滑不够明亮

因为薄暮过于年轻

还有

错过午夜音乐电台

他们马上就会

选择拜访时间

我也没有办法

雕刻血管式的时间

日历只会

用来预留后悔

可能他们

回到家就应该脱衣服

掏空我再藏起来

你还记得找到的第一个演员吗

很快我会爱上她

还有

没有超过的沃尔沃汽车

没有比2022更好

或者2023

但却总会

认不出报纸头版

 

 

 

沈夏宁

 

 

扫除

 

 

整个世界被抹布擦去了

于是每个人的灵魂变得潮湿

干净,像口袋里的桂花糖

梯子踮着脚,叮叮当当地路过

鞋盒锁住一只鸟的影子

我们擦玻璃,姿势亦庄亦禅

把乌鸦的叫声擦成几点雪白

洗净的鞋袜被晾作风筝

逍遥地,飞向背面的幽冥

指甲缝里也长着玉兰花

你擦拭着焚尸炉,我说

这是一项下水道的事业

但我们干得异常美丽

犹在的音容与脚印

簇拥着我们,在耳,在衣

如此长袖善舞的灰尘


我们正是这样错过一切

 

 

 

刺杀未遂

 

 

昨天,一根树枝被风刮进

你的眼睛。你到处走动,

哭泣,像个未谙世事的人。

 

那些亮起来又暗下去的

脸,天空,道路。

你是一副武装的骨头

比任何树更清楚

残酷的方式。你的爱抚

曾经让许多树老去。

你的剑带你走向逆风的广场:

 

这些细碎的爱在扰乱你

像双眼睁开的神秘

黑船的旗帜从脸上飞掠。

眨眼时,你听见

蚊子内部的每一滴血。

 

你的眼皮不住跳动,

紧身的绿衬衣

向深处滑动了三厘米。

你也曾预见黑暗的狂风

你也曾是树枝

你冷静地把脸转过去。

 

将树枝从眼睑里拿走

像扔掉碗里的一块骨头。

你感到手上的

动作几乎像死亡:即使

这不是全部事件的结束

即使它尚未开始

 

但你扔得多么好

伤口多么隐蔽

你拿得

多么熟练、整齐和干净。

 

 

 

頨譞

 

 

喃达汗

 

 

谁在回声处讲话?彩虹悬挂在

白桦树峰顶,雾听得清楚

几根枝条折断的弦音,掠过

数不清的卵石表面

半空有个鲜卑女孩在歌唱

暮鸦点点,衍射出森林的光谱

父亲和母亲正在幽会

 

我的道路已经完全。在采榛

相比树的思想,人简而又简

只能拨开蕨类的叶片

雨中诞生的人将结草,组成花环

鸫鸟,野参,龙胆开满幸运

一大群驯鹿默然无声

桔梗,快速穿越藓地

鹿角询问紫色的眼睛

 

谁是阿尔斯楞,在密林里

行船打猎,放火烧山?

虽不是本意,终于献出了

鱼皮,树皮,和自己的毛皮

谁在思念,黑暗已经降临

雷声的面纱罩在鄂嫩河上

云中的雨会落地,心不会

 

 

 

大庆油田中

 

 

采油机是死者的镰刀,未逝的仙子缠绵此地

只有她的脸被照亮,如白昼的石膏像

正雕塑她。催眠她。

使她不能想起天空变暗以前的事。

 

采油机又是不够公正的天平,它在摇摆

却不砸破任何人的头颅。除非

你主动选择成为承载煤炭的地层,并自甘

变成一种粗粝,但珍重的矿物。

 

采油机,我猜,它像要飞起来,却和地上的铁条

焊在一起。可为什么在胜利前,它抽搐,

像一条中毒的蛇?她拿在手中的夜色从蓝到紫

在桁架间割裂。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流出了管道。

 

采油机的红唇,碎花裙,或面具,也许。

我和草都过度曝光,像舱外作业时受惊吓的

宇航员。因为有人带着手电闯入,那是城镇之光,白色。

他跪在泥土上,像捧着血一样看那流体中飞泻的一切。

 

 

 

初夏

 

 

命运

 

 

轻轻跳着行走,

你说这不是一种选择,

——面孔的诅咒:

好人、坏人、皮条客、莽夫,

从此处到彼处,

不同的云朵上谁飞得更漂亮?

我总看到高压电上燃烧的人,

他们像火花一样耀眼。

甜蜜的幻想

甜蜜的幻想……

消失如一阵筋挛,

命运是雪光里的踪迹。

为了一首共同的歌,

除此外再难以言语。

 

 

 

音乐

 

 

音乐!……

铁的心跳里

砰砰作响,

心脏里的铁如太阳。

闪耀着的、银色的铁,

音乐比谎言更加夺目!

 

掐灭蜡烛,

如同剔掉手指中的木刺。

为我的愤怒而羞耻,

柔弱的、白色的愤怒。

一切是如此易朽!

 

铁,狂奔。

或者变成蜥蜴,

有尖缝的瞳孔和洞的耳朵。

爬到垃圾桶旁静止不动,

窃听铁的秘密。

 

太阳升起前的风吹到我枯竭的肚皮上,

在自言自语时感到幸福。

静止不动中,

我看着你湿糯的灰影渐渐离开。

 

 

 

詹家瑞

 

 

四月一日

 

 

太阳常牵走两只羊

从山下,到山上

白天如此

如今夜晚也是白昼

厂房有烟,黑色

锅炉工窒息的梦里说

影子,给我捧过

一吨半的文火

钞票炖得细碎,臭小子

下棋可不分黑白的色儿

流动的栅格,流水

自带刀刃

知识在此地雌雄异花

名字里才有春季吗?

百花齐放的混凝土

气温升起来,降雨充足

我们过完一切节日与纪念了

准备干戈,准备舞

准备交换,准备死神

 

 

 

地震云

 

 

一个喷嚏

在别人叫地震的当口

一个喷嚏它

碰上了,接着是地震的

消息、消息、消息、消息……

大家回被窝去

风,继续画着那半边的云

努力期盼与太阳,约会的定规

努力,托不起新一日

——无法保证这样的形状不在你手里焚毁了!

思想爱人,也一样

一颗星能感冒

一座城会过敏,还有

那些叫「地震云」的老经验让

思念的平凡,碰撞

于自身持存的凭据之上

此后亡人的地震日,挂在那一夜梦话中

第二天,在头条里

第三天就封进档案

谁能忍下,你

在逃避者眉心

融融的白光中

一片、一片、一片……

成为如同些悲剧所教训

应去含下的

白色碎语

而我无法,无法不为你

干杯!——所有「不要」

皲裂的事变,泛黄传说

他们所飨宴,都是为他们狂欢掉的

没打出

的一个喷嚏罢了!

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

(哈哈哈)

一个,喷嚏……

再之后,已摸不清我面孔

是哪样阴晴

 

 

 

默存

 

 

空白格

 

 

我们可以轻易地停留在这里,憩息

自诩毫无章法,无所事事

一位牧羊女孩,她用自己的杖驱动浓雾

淹没于飞蝇的尘嚣。

亲切的声音,死亡与别离

斑驳的疗养院,坐落于牛奶湖畔

越橘,迷迭香,蛇莓,我偏爱我的水晶兰口香糖

秋日已在昨夜逝去,尘寰滚滚

蜜露般黏稠,朗姆酒般昏沉

翠鸟悲鸣,我搜寻着宽慰你的词句

但那,那面镜子中,乌云轰隆作响

这悲剧仅伸展于海滨灯塔。

仅仅正如相爱的人所做的,我害怕这场回归

淋浴间嘈杂消弭,必然有零落的语词遗失

苜蓿和面包卷,何时,脱离群众

明明我连拧开接骨木花酱罐都感到困惑,

黑色酒瓶,褐色酒瓶,原木磕磕碰碰

雨云翻覆,躲过松鸦巡视审慎

预兆和等待,冷酷的东方

衣架摇曳,空洞回荡目光

孤寂,在我家中,冲刷殆尽

 

 

 

田嘉欣

 

 

小小的我

 

 

你是高耸入云的辰星

而我是穿行孤寂之河的怪人

索桥上的刽子手

在扼杀幻梦

河堤传来的枪声

处决了情欲

我拿着一个破旧的地址

上面说:

这孤独尽头的山岗,能邂逅你最美的模样。

可现在

沸腾的心已日渐麻木

我的身体,在肉眼可见苍老。

我即将忘记,自己困于这里的时间。

 

 

 

兰波作品全集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无尽的爱却涌入我的灵魂,我将远去,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波西米亚人,顺其自然——快乐得如同身边有位女郎。

 

 

 

林鸩

 

 

蝴蝶刀剖白

 

 

幸好世上不止一种关于疼痛的表达,文字也传播疟疾,就在这屋子里

夜变稠。不要贪杯,就像风只能痛饮一口

早晨的幼雏吮及你身下一珠年少的红痣,不解其意,

秒数一,分针踢过五十九

隔绝眼光也枉然,两帘皮肤要怎么闭紧体内涨落的明暗

某岁起你收紧胃壁的肌肉,学着让五感和汁液倒流,松果体积水如同

镁片膨胀。玻璃杯正中温血芒焰沸反,蝶刀展翅

 

你一月一发抖的苦红色,献岁祝词咬在嘴唇都阻不断它污染洁白

全休止符扼死唾沫,凌空的垂悬嗓音半衰变,误入的一道目光

以卵击石。绞紧的肉体近乎赤裸,可那不是

蛇切的绳。蛹有至柔的搏斗,轻软丝被的睡眠之下

三千层缚。天地诱惑,朔月隐没时善无不显,圆月吻潮时恶无不彰

幼嫩之凉织出你薄翅的思路,好险你在玉兰毛苞的初春解出

可到底是哪一根限知的手指极意启明,蝶刀叮咚

 

痛楚的记忆凝成一盘冷炙,红花次第地谢世,你的心脏再次消磁

陈年的龙头打捞地下深泉,漆锈铜腔汩汩送声,哭诉如活物

床单上的油性腻子剥自己皮肤的呆钝,你面带水痕也逃不掉的罪证

你的微笑质地微苦,发白,审讯时运中一次非法的涌流

“我怀着一把刀子降世,它切出我轻小而微颤的呼吸,匀称的疼痛,偶尔的慈悲

和陨灭的想象

可假如你有一把刀又仅剐向自己,一切都是你在自虐

你自找的。你求谁都无门,你又如何拥有向自己的哀求的可能

你闭眼的呼吸蹁跹作一句柔软的水波,问号拉直的时刻刺破茧膜

有如譬喻施施然降落,蝶刀沉默

 

 

 

春天倒数一二天

 

 

年初四,掰着指尖往前数,春天倒数一二天。坐在公交站长板凳,风蛰在雨里,或者雨蛰在风里,一个样。你说室内太热,热得心慌,嘴唇滚出词语模糊,世间模样也模糊。没想过你会出现在这座城市里,后街绕到雅堂路,一圈一圈转出来,街角明晃晃一堵墙,南无观世音菩萨。我讲小庙都埋在闹市里,我讲阴天的世界颜色更真,暗暗急,一心只想天气是前日的晴蓝。

 

带你闲逛燕尾形状湿地,那边斜斜立起一块牌,内有毒蛇出没,小心行走。不如不要讲,行走又怎么小心。心尖揪起来,只好踮着脚跟踏石板。树梢卷一根藤,近视眼,眯起眼睛看蛇影,只一下子又丢掉焦点。好温柔的泥土,润得江清清,街平平。但是这里死过人的,说这句话,眼角自己掉下来,就去年春天,江水吞掉一条船。

 

好大胆,江心之中讲水的坏话。江水皮肤至柔,包裹陆生动物不费弹指气力,你知道吗,一切远大东西伤人都不靠匕首。原谅我们都曾是水中幼鱼,不知水溺死多少肺,也不知身上还有翅。我作鱼时尚有颀长的尾,梦中在透明水里飞。我不信神不信佛,上岸时以为空气轻轻,偏头瞬间就舍掉幻梦与飞行两样,一点留恋没得,真是好傻,好傻。

 

是祂派你来罚我么,为我无知年代背叛祂?我后来相信魔法,相信一切齿列不相撞的语言,你在我凝视真真魔法时对我说那几个字,于是我心里起大风暴。我唯独不想听你讲喜欢。那一刻我坚定是祂发怒,好多好多年了,祂终于还是笼上掌。

 

可你叫我怎么办呢。很久以后我翻动异国作家书页,结尾写布鲁诺死于柴堆之上,奥菲利亚却必须在水中溺亡。你会怎么选,这次我不会在尾音里留一丝上扬的缝隙,我知道那是一线的白天、动摇的可能、犹疑的开始。我季夏出生,先天火命,我的名字,意思是红,都不是自己选。我不开口求,盆地送我病体与稀血。算命人说我万万不要去北方,可我在冰凉空气里也大口呼吸。把嘴张圆的瞬间你会想到自己曾是一尾鱼吗,祂用暖水教会我们甜蜜、柔软、与人为善,唯独没有娓娓言说,小心相契变作爱。

 

我讲我们经过的这些路我都走了一千遍啦,其实是造假,加上发梦时脑筋胡编也没有一千遍。年初四,春天倒数一二天,迎灶神,送火神,求四季平安,不遭火灾。送你到车站,摇下车窗挥手,手腕忽然酸痛,大概不是我送走你,而是你送走我。

 

 

 

阿虎

 

 

小说《没有办法回家的佘保升》摘选

 

 

他的喉咙里像掐了一只手,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的声音只在他脑子里,像一根可怜的手指在抓挠。他想把妈妈两个字音挖掘进嘴巴,不要很大声,就只要轻轻一声就好。他想要哭出来,可是眼泪好像也被莫名的力量掐断,干涸是两根树枝,狠毒插在他的眼睛里,要他不能释放压抑的情绪。他用力把自己拖入到梦里,像从不会游泳的人非要投入水中。他的灵魂好像一个硕大的瘤子耷拉在身下。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剖开肚子的羊,胃袋丑陋地亮在外边。此刻,他对枪有种极度的渴望,恨不得来颗弹子,干脆利索地让他死了算了。该死的人生,他原本不是这样想象的,他梦想户外探险,在高山、湖泊和沙漠里游荡,然后在疯狂燃烧的激情中或许遭遇一场意外。这种结束人生的方式该是多么浪漫啊。

 

 

 

电影剧本《冷血动物》摘选

 

 

60.某宾馆门口 外 日

闫昀从一辆摩的上下来走进了宾馆。

61.宾馆前台 内 日

闫昀走到前台。

前台服务员:先生,住店吗?

闫昀:我找人。

62.宾馆后勤洗衣处 内 日

穿着工作服的瑞英正站在干洗机前塞着衣物。

一个服务员领着闫昀走了进来。

瑞英发现了闫昀,但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继续塞着衣物。

63.宾馆就餐处 内 日

瑞英和闫昀在吃饭。瑞英吃得很快,闫昀不动声色看着瑞英。

瑞英:你也看到了,这儿条件不错,活儿也不累,我还没老到什么也不能干的年纪。你爸这几年生病,死活是把我给拖累住了,现在我也能出来喘口气,替你以后减轻点负担。在家吃闲饭,还不如出来找点事干。

闫昀:是不是房子盖起来,你就能呆在家里?

瑞英(顿了顿):你的婚姻大事还在后头,你爸得病已经把你给耽误了,这下房子也没了,越是……反正你跟着老陈好好干活,再别出去干喷漆了。

闫昀:我要去深圳。

瑞英(停下吃饭):我不同意。

闫昀:郑刚说,那边工资高,高好几倍。

瑞英:你不要听他的,工资高,那他怎么回来了。

闫昀:是我自己想去。

瑞英:你能干什么?喷漆把眼睛都搞坏了,我能放心让你再去干吗?

闫昀:也没见有谁因为干这活儿变成瞎子啊。

瑞英:我也不是瞎子,电视上说有人喷漆得肺病,年纪轻轻一身病,以后该怎么办?

瑞英使劲扒了几口饭。

闫昀:朋友你怕我乱交,赚钱你怕我跑远,照这样,哪辈子能把房子立起来?

瑞英:你是不是嫌我管你管得宽?

闫昀:你是管得够宽,我都二十几了,不是他妈三岁小孩。

闫昀自知说得太过火,抽了自己一嘴巴。

瑞英显得有些悲愤。

瑞英:行,以后你的事自己拿主意,我多说一个字都不是你妈。

瑞英拿着餐盘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闫昀落寞地看着桌角。再回头,瑞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

瑞英并没有走远,她正躲在墙外哭泣。

 

 

 

孟垚

 

 

小星星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独自转的行星

小小的

 

穷尽时间也无法触及边沿的宇宙风

昏沉沉没有一丝重力的黑洞

空荡的肚子,永远张开的漠然的嘴

——这虚空中我们的家园

从久远不可追忆的出生

我们就围绕某颗行星止不住地公转

仿佛这是大于身体中所有元素的总和

而寒冷和炎热的舞台剧,每结束一场

就宣告一遍历史的全部把戏

 

小行星的孤独:或许是一生

只需要不去触碰彼此蛛丝般密布的轨道

有时仅是擦身滑过的气暴就足以

让另一颗星永久迷失了同一圆心的航线

 

在另一些反复出现的时辰

我们长久看向远处那些被彼此抛洒的

彩色小刀般的星屑。那些翩然的失重

是谬误中颠倒发光的美丽银河

 

在黑冷的真空中,甚至

并不存在比“水”和“夜”更复杂的词语

即使颤抖着燃烧的岩浆也被引力

抽象为上帝般轻脆的符号

 

小小的

从望远镜片中我讲述这样的故事

当每个人都是一座孤独自转的行星

 

 

 

杀出重围

——赠金子

 

 

杀出重围,意味着

从破碎句子里寻得完整的箴言

意味着你把我的手,轻轻放在

酝酿最初心跳的肚子上,在那里

离死亡很近,离生

也仅余寸步

 

杀出重围,曾意味着

寂静雪夜中的一声雷霆

武松打倒武松,老虎与老虎决斗

意味着贪婪地呼吸

在坠向黑寂的瞳孔里,我接过你

指腹递来沉甸甸的颤抖

 

杀出重围,就仿佛

一次泥石流自情人的眼里向我冲出

暴烈的美,意味着其中毁灭的

底色,意味着把写当做血

从生活的笔尖

纵深跃入虚拟的漩涡

 

杀出重围,意味着

爱的枯萎是荒原的边缘

爱的盛开是斗室中的猛兽

意味着短暂的失明

带来更为经久的狂热与荒芜

 

杀出重围,你放不下的已然

先于一切放下了你,而你

找不到一声十架上纹丝不动的忏悔

每次,当你渴望重新开始

你就要再活一次,祈祷

昨日的胎盘,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

割去今日的俘虏

 

 

 

莫诺格

 

 

也可能是雨声

 

 

在一个小空间

遐想十年以后

我和你,还有他和她

也是一个元宵节

灯亮着,从里屋透到外屋:

酝酿着某种情绪

末了,我和你也只是张了张口

没有说话。而他和她

在十年以后的元宵节

一旁看着我和你

 

灯暗下来,我和你挥了挥手

背过脸的那个瞬间

他和她

落泪不止

 

 

 

亲密感

 

 

雷电闪了一下。在窗外。

听见这栋房子管道水流的声音

及窗外的大雨声。

 

他几近失控地冲她吼道:

"我算什么?"

她只是低头,打包所有行李,动作迟疑。

随即。他夺门而出

她也出了门,只不过是朝着另一个方向

 

前几天,在深夜阅读《亲密关系》一本书时

她想到自己与这座城市的关系

疏离,隔阂,格格不入

书的第253页写着:

爱情三角理论

(据说是一个叫做罗伯特•斯腾伯格的人提出)

分别是:

亲密、激情和承诺

她在阅读时

在亲密这个词底下划了重重一条线

(她有用铅笔做笔记的习惯)

随后,在这个词旁边打了个问号

自有记忆以来

她从未感受过亲密

无论是来自哪种维度的亲密

包括但不限于朋友、家人及恋人

她想了想

如果这是一个镜像

那么倒映出的真实的自己

与周围任何人,还有这座城市

都缺乏亲密感

问题或许不在她身上

她足够信任人类以及任何一种人类文明

只是她所信任的人类或者说人类文明

并不能带给她内心需要的

那种亲密感

 

她继续想着自己与他者的距离感

任凭大雨浇透她的头顶

然后是四肢

最后才是

五官里的那双眼睛

 

接着,她走到一处公园

废弃的一张长椅

犹豫着坐了下来

她徘徊不定的那些时刻

心里在想"亲密感"这个词

并为了这种走神

而隐隐不安

 

在她的身体紧绷着

弯成一张弓

即将射出去时

更远处的草丛

先是传来了一声狼嚎

再是铁轨咔哒咔哒的运行声

她趴在地上

耳朵贴着泥土

认真听了一会儿

随后也咔哒咔哒起来

就像

一列

火车

咔哒

咔哒

咔哒

 

 

 

吕文鹏

 

 

风带去我写给你的信

 

 

我们从水中来

在土地里生长

结出硕果与种子

风带去我写给你的信

你会看到他们的余生

彼此纠缠

 

 

 

石史诗

 

 

我在亿万年的时间上停留

喷薄而出的岩浆将我覆盖

蒸腾出微小的气泡

凝结成石头表面的一粒沙尘

我不再拥有眼睛、耳朵和嘴巴

甚至不再拥有肉体

但我却感受到了另一个气泡的挤压

紧接着是另一个 再一个

一瞬间我们便贴合到了一起

“所以这就是死亡吗”

是谁

是谁道出了这一声晴天霹雳

“所以这就是灵魂吗”

我们狂喜我们相拥

我们被封印在这重重的石上却更神游天际

 

雷声滚滚一道尖啸而过恍如白昼

不这就是白昼

白的发灰这漂浮着莫不是我身边的兄弟

一只巨大的铁铲将我分崩离析

我保全不了我的弟兄甚至我自己

乌云蔽日

我再次见到了雨

 

 

 

红杏

 

 

对抗生活的消极办法

 

 

展开一卷图细细观摩

在头皮发痒的时候甩甩残水

让符合颠簸的音乐逐渐卑微成希声

拒绝认知在他处的共鸣

 

幻想怀揣着的可以被昭告天下

然则只是在屋内敷衍打扫

消除人的味道

满足于日光被阻隔后苍凉的宁静

 

大声呼喊时并不使用人的言语

妄图由此进入更盛大的自然

接受如若腾空便必然坠落的现实

感到渴的时候 承认自己的欲望

 

焚香后目睹一条河流的涨落

打鱼人迅速撑起舟筏进入波涛

生命的延续便是对生命的剥夺

两厢情愿 不得安生

 

入梦的时候夹杂淡淡的汗湿

浓稠的空气弥漫出惊人的安静

在黑暗中掌一盏灯

不休不灭

直到有关于人的词汇

进入耳朵 且不再嗡鸣

 

 

 

血液是否会通向过大脑

 

 

你的忘记是不曾发生的证明

屏蔽掉了便进入倒计时

指向重点的时候流程在缓慢开始

无助的烟开始消散

 

对于一朵花的盛开产生躲避

没有血液流通

便嗅不到任何香味

不停翻译发生的事情

使人发疯

 

毕竟 酒很快就喝完了

而你并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醉倒

如果有参照的话

一些阴谋是否不会得逞

 

在汪洋中遨游吧

有限的血液并不能侵染

漂浮的脑会轻盈

最终还是会等待答案落下

 

审判会被等待吗

那些空有一身的 一定会被执行

在发疯的瞬间 扣动扳机

从楼上将具体的身躯抛下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不会让眼泪灼伤面容

漫长的叙述带来诘屈聱牙的振聋

把四肢当作工具去宣泄

那无尽的黑洞 到底由谁组成

 

任由自己跌落在地面时

把自己摊平

你曾合理过的期待

其实 从未发生

 

 

 

王磊

 

 

我的发小死了

 

 

我的发小死了,躺在他不想睡觉的木床上。

他身边的五颜六色连同呼吸一起消失,

包括他的小名和他最期待的新年。

热烈的掌声和鞭炮,驱赶不走

我们心中的哀怨啊,即使是他做完

最难的数学题,正向我得意时。思念啊,

像热油滴在我的手上,皮肤的绣花。

痒,抓痒,风团和花脸一样圆。

在反义词上跳舞,即使有出借许多许多的

名词的债务,我依然不舍

地窖里被封存的冰和已经蜷缩干瘪的土。

我的发小死了,我看着他的父母给他收尸

洗体、换衣,小学校长书写告别词。

我和你说呀,你上学的土路,

已经铺设成柏油路面。不再有水洼,

躺在地上,照映你的瘦脸。路边的树啊,

换了新的品种,我们都没有见过,

你要再上学,不要在意那多余的树叶,

不要在意,我们在校园新种植的

太阳花和海棠树。我还记得,

你妈妈煎鱼一条,你就做会一题,

我打去一颗羽毛球,你就数我们一起存的零钱。

你给我煮饭,饭锅很大,碗很大,

但匙羹小,筷子小,你拿筷子的拇指更小,

甚至牙缝和毛孔都是极小的。

我饿了,和你饿了一样,你在那边吃的什么?

要不你和我一起,在我的影子的凹槽中,

洗濯米粒、词语和丢在屋顶上的牙。

 

 

 

客途

 

 

关这盏灯,一秒,烧壶水,

一分钟,把手机放在餐厅的转台上,

就过去五分钟,而在机场的

行李转盘边,我的等候,

一分钟,半小时,

多数时候,是我对人群

发的呆,以为他们的缝隙,

我躲进去,就是一只皮毛透亮的小兽。

过去就过去了呀。榕树的须,

摸我,车流的速,

扰我,开水的翻滚,打我,

骂我,套上衣物香水,

才发现,剪指甲花费的光如此巨额,

我只能道歉,像面颊上凑数的

鼻梁骨那样鞠躬。我醒来,

山野的竹笋成熟,树叶吹响,

笋衣上的睫毛都掉光了,

露滴和咒骂归队,

革命归仓。眨一眨眼,

梦就给眼眶贴上了小伤。

我得走了,去哪里并不重要,

就是走,就是上这架电梯,使用

我节约的一分钟,换这扇窗,

是我收藏的十秒,打电话,一小时啊,

那是你的施舍,收拾行李,

再用五分钟哦,

可不就是我缩减寿命换来的吗?

这么说后,我要如何对得起,

把身体放进门

皮毛内

词中的我。

 

 

 

叶朗

 

 

白露

 

 

就算是昨夜下的细雨

也当是今晨的礼物

屋檐的露

头顶的白

那只雁都已收下

南飞,前往阴历的故乡

 

不需鸣叫

一只雁只有一个方向

顺着身下倒流的江河

 

在麦田的棋盘上

季节正在拐弯

在背风的山丘里

收藏着蚂蚁的灵魂

 

此行务必

在霜降之前看尽秋色

在日落之前

找到那个少年

 

 

 

前子

 

 

刮风的那天早上

麻雀在窗外叫了两声

树枝也跟着颤了几下

老家的消息

总是让人头皮发麻

 

我的发小前子

死了

和地里的麦子一起死了

活着的是那台收割机

它先收割了前子的左脚

接着收割了他的中年

就像天空收割了一片薄云

 

几滴雨在试探水塘的深浅

前子在摸索回家的路

穿过村口的老柏树

穿过门前的柴禾垛

穿过老黄牛浑浊的眼

回到黑白老屋

他饿了

 

昨晚,儿子拿回来八个粽子

他一口气吃了六个

他吃粽子的时候

老黄牛就在在门口

吃着自己的眼泪

 

桌上还剩两个粽子

前子上前都吃了

桌上还是两个

 

他吃粽子的时候

儿子奔向了麦地

村里的人都奔向了麦地

一地麻雀飞起

 

从小没爹妈的前子

打过铁的前子

修过车的前子

会做厨的前子

养龙虾的前子

随叫随到的前子

一直缺钱的前子

都来了

慢悠悠奔向了自己

 

给他穿上结婚那天穿过的西装

不再流血的左腿歪在裤筒里

人们看到前子的脸上

一贯歉意的笑容:

活还没有干完呢

 

人们抬着他

抬着某一天的自己

越过一个个土丘

那些未来的家

 

一炷香在荒塚升起

 

我的院子狂风呼嚎

翻飞的树叶中

一眼就能看见

骑着其中一片的

前子

 

 

 

李云枫

 

 

战争

 

 

一群人在写另一群人的名字,在报纸上

一群人在焚烧另一群人的名字

旋风将纸灰压缩成光滑的颗粒

随沙尘埋入土中

一群人带着刀子,寒光蜷缩在鞘内

一群人带着冰冷的枪支,乌黑的枪口

挤压着疯狂的火焰

一群人藏匿于城市中,在车站和机场

传递着恐怖的讯息

你要睁开你的左眼,他们说

你要剜出你的右眼,你要把它放在橱窗中

它将会展示一条预言,古老的、邪恶的

隐藏在基因之内的密码

但这只不过是一群人在执行杀戮

毫无意义的,血腥的献祭

只不过是一群人,在新闻内

把另一群人的名字,写入黑暗之中

 

 

 

子夜的酒吧

 

 

在子夜走进一间酒吧

侍者的衣服是红色的,眉毛也是

他的声音低得只能让一个人听到

他为你斟满一杯酒

你可以在那红色的液体中看到他的眼睛

你无法猜出他的年龄

在布满刀痕的脸上,岁月细如利刃

他可能已有一百岁,或者更老

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杯口朝下

他说他可以阻止液体流出

然后他就只剩下了一张背影,像图片

在更昏暗的角落中翻转

这是子夜的酒吧,只有一个侍者

他让我想起那些死去的人

忧郁,孤独,喜欢一个人说话

他也可以让我想起一些更深的夜晚

在梦境与梦境交接处游动的时间

以及,那些在镜子中不停变幻的面孔

这是子夜的酒吧

在昏暗的世界中

侍者的衣服是红色的,眉毛也是

他让我想起一些人

却无法说出他们的名字

 

 

 

张后

 

 

我们去山里

 

 

山里很静

许多小路通向

未知的地方

不用竖起耳朵听

也能听得到山沟沟

藏匿着的水声

白云很白

像吉祥的羊群

 

我们去山里

一只小鸟

突然从一棵树上

飞出来

像一颗子弹

速度极快

树枝颤了颤

恢复平静之前

抖掉一片叶子

 

 

 

梦见你和草原以及马

 

 

梦见你

以及草原

 

你骑一匹白马

穿着睡衣

月色十分撩人

 

你的长发被风吹开

马在草原上奔驰

 

帐篷里有很多牧民

因此睡不着觉

 

不平静的夜晚

整个草原的马

都在咴咴长鸣

 

 

 

牧野

 

 

看见一个时代,是我的不幸

 

 

看见一个时代,是我的不幸

我深陷其中,只能

胡言乱语

抑止

心口的疼痛

所以啊,我的朋友们

他们都很好

都能理解、原谅我

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像混在人群中的哈马斯,有巨大的安全感

 

 

 

让他不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想知道

你在想什么。你还能想什么

想想看,你还能想什么

你会留存于世的

永垂不朽

已经逃不掉了

永永远远,为后人引用和诅咒

你的祖宗因你而在

也要复活

永世不得安生——

你想过没有,要不要帮你

如何逃脱青史留名?遗憾,已绝无可能——

 

 

 

阿西

 

 

豆腐脑

 

 

新年第一天,在街头吃豆腐脑

像热爱生活的人吃下瓷的稳定性

 

疫情期的门贴上禁固目光的核验码

豆腐脑带来乳白色安全的流动感

 

还有郁郁葱葱的乡土,大东北省

黄花的原野,此刻手捧真实的泥土

 

我身边坐着一耄耋老者,吃两碗

添加辣椒,他尚有两株豆苗的春心

 

 

 

北京之春

 

 

京东四月桃如雪,没有艳遇却也养眼

宇宙不再自控,洒下一地轻佻的美德

 

要有爱,昏聩的音调挡在桃红口岸外

第七感官拼写出生僻的字,流成桃汛

 

掀起风暴,身体被树树桃花洗劫一空

任由俗香扑面,通州到平谷浩浩荡荡

 

老绵羊啃青,也贴上几朵嫩嫩的落红

你也天蝎?有了桃魂,另有颤栗之春

 

做个牧人吧,沉浸桃愈之途,如黑蚁

在有色里,从心的地老走向爱的天荒

 

桃林燃烧之后,人间的面目丑陋摆出

你若忏悔就手捧花瓣走向族人的墓地

 

 

 

陈家坪

 

 

在日本

 

 

我没看见樱花,去了街道、墓园

一群朋友在异国,吃一下午烧烤

然后,各玩各,我步入日常社区。

在一个社会,看见另一社会的不足

清洁工飞跑着,把街道,还给宁静。

一座城市,无死角的干净与整洁

需要国家教育来改变公民的习俗。

我看见警察为游行队伍维持秩序

我听见,在野党,在人群中演讲。

没有忧伤,事实上,只有快乐。

我疯狂地,扑向一辆出租车

车里,窗外的车像箭一样飞奔。

这不是我的夜,没有明确的主人。

在地铁里,问路,因为语言不通

妻子失去耐心,着急地哭了起来。

又一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去大阪

在机场安检,我被边控限制出国。

我不能再去展览馆,动物园

登东京最高观光楼——晴空塔。

打量镜子里的国家,镜子背面的

魔鬼——在施展破坏国家的诡计。

最后,群魔无情地打破了镜子。

我变得越来越嗜睡——在梦中

疯狂地凝视着——冷酷的风暴。

偶尔,翻看自己生活的影像

诗会,维权,像一部真实电影。

 

 

 

西南

 

 

那时我不知道城市,过路的

行人,带来遥远的,天外的消息。

整个童年太阳特别大,塆子空荡荡

我的手捅破了每一格泛黄的窗户纸。

对不起,一再地,我说对不起

眼前,是全部的空气。

没人觉察我在寂静中的惊恐

感觉蚂蚁和蛇在死尸里爬行

巨型怪兽依靠人的幻想膨胀。

我拿着镰刀割草,扛起锄头挖地

怕镰刀割断手指,怕锄头挖到脚。

出门就是赶集,串门就是走亲戚

树下乘凉,人们酒桌上聊起重庆

犹如在说一个神奇的长江大码头。

我无法展望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因为只有现在,只有白天和黑夜。

我家地处西南,人们见面时招呼:

你吃饭了吗?爷爷爸爸这样问

我不想,再问出相同的话语。

大地升起炊烟,暴露人间的气息

四季,天空,梦想,远方没有乡愁。

如今,领会命运的启示,我的来路

过去的迷茫,似乎还有将来的迷茫。

我没有亵渎什么,如果时间不算什么。

我培育青年,但还没有养育后代。

我不是因为欲望而相信爱情

我不是因为邪恶而赞美生命。

我是一件无法保修的商品

上帝保佑,死亡皆不退货——我问:

忍受,又享受,你为何对死亡如此顺从?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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