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红

边寻\著

作者：边寻，本名钟再群，男，汉族，1978年出生。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绿风》《飞天》《诗潮》《广西文学》《诗歌月刊》等期刊。长篇小说《蟀侠》荣获广西改革开放40年来儿童文学创作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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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18877875417

邮寄：547404  广西东兰县三石镇弄英村六忙屯17号    钟再群

  自序

  红，是向阳的妍丽；红，是生命的本色；红，是英雄的诗篇。

  我们的大好山川为什么这样美？因为英雄血渗透了地脉，地面才有缤纷的繁花。庄稼的年年收成，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太阳，有使不完的劲。短暂的迷惘是为了看到伟大的光芒，“怀抱着美好，坚毅地活着”，本身就是一首诗。

  生命来源于太阳，而每一个文字都是有生命的，我愿意成为我诗歌里的任何一个字，为修复时光里的火苗而献身。我试图，跟它们换换位置，但却无能为力，唯有种植让我找到了为事业而努力的满足。我怀揣着一个个暖心的名字，它们甚至是卑微的小草或落叶，但它们是地脉衍生的华，让我自愧不如。在走向未来的路上蜗牛般前行，我写下彷徨，是为了更慢一些，能够等一等土地里的灵魂；我写下空旷，是为了拥抱明天的苍穹；我写下失恋，是因为我爱这世界的每一粒尘埃……

  我把万物隐藏的部分翻晒，即使一片苍苔，也映射着五千年瑰丽的倒影——它们各自身上都烙着太阳印：红！

  零星短评：

  江非（中国首位驻校诗人，曾参加青春诗会，获北京文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

  《败役》：我在这里读到了摇滚的精神。这首诗歌的推进与展开或许作者从来都没想到要用言词或是内容。作者是一个珍重气息和精神的人。这首诗不论是为了表达一场真正的历史战败，还是自己的一次失败，还是我们一种永远的失败感，作者都已经做到了。

  符力（《海拔》诗刊编辑）

  《蓓蕾》：“小镇…像棵植物”，“厂房是片叶子/我是一只跳来跳去的/蚂蚱，掀起/堆在身体里的时光”，新颖而又充满真实感受的语言表达。

  《这些日子》：（1）最漂亮！充满奇思妙想，并且呈现得形象生动、传神。这样的意境，熟悉而又有新鲜感，令人着迷！按这样的路数好好发挥吧，让你的赤子之心大方异彩。

  《对象》：通过一系列蕴涵古典情味的意象，婉约地传达了流失、消亡之伤，以及浪迹尘世而无“家”可归的苍茫之痛。读罢，感慨系之。充满感染力的好诗。组诗《时光之书》，整体质量颇高，值得静心品读。

  张凡修（河北诗人，首届十大农民诗人之一）

  《云迹》：读完惊叹，一首好诗！又叹好诗一首！作者让一朵云“蹒跚如冬日的阳光”而于“地上行走”，如此逼真的形象与意象，这首诗就已经完成多一半了。但作者更绝的是：让云成熟，然后“挂满枝头”“让落下种子在怀里”“生根发芽”。作者将云写得活灵活现，赋予其旺盛的生命力。诗的语句鲜活，柔韧，手法流行，技巧娴熟。

  张德明（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

  《一片绿叶的尖叫》：清新活泼的语言在诗行中跳跃着。诗人对于回忆、时光以及事物的隐喻都是带有积极乐观的美好心态的。能写出如此诗歌的人有福了，他（她）的诗歌并非是在痛苦中孕育，或者说生活之痛，并没有对诗人造成任何的影响。能如此诗意地栖居，而非是痛苦地诗之挣扎，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童话诗舞会》：诗歌虽言述“小”，但诗意却并不狭小。四首诗体现出某种审美的共通性，既有古典的韵味，也有现代的情致，从中可以读到诗人对生活中某些精致细小的事物的细腻观察、准确描述和由衷赞美。

  第一辑：尽染

  1\幼鸟

  2\园地

  3\云迹

  4\星辰

  5\雨巷

  6\出现

  7\诗人的早晨

  8\花语

  9\倾诉

  11\我们

  12\中秋（之一）

  13\好天气

  14\伤逝

  15\瓦解

  16\落叶

  17\街车

  18\昨夜

  19\像一只鸟

  20\梯子上：人与时光

  21\晴天

  22\有感

  23\蛙鸣

  24\雪山

  25\有生命的帆

  26\一截枯木

  27今日

  28\陡峭

  29\2月3日

  30\11点11分

  31\阿诗玛

  32\漂泊

  33\中秋（之二）

  34\雪花

  35\大野

  36\仰视

  37\败役

  38\离别

  39\此时

  40\装修

  41\自嘲

  42\声声慢

  43\蒺

  44\血

  45\红（之一）

  46\时间之马

  47\奢想

  48\下午

  49\绿址

  50\远村有故人

  51\豆荚里的兄弟

  52\蚂蚁帝国

  53\寒夜

  54\一支笔

  55\楼兰

  56\云水

  57\人在石上磨

  58\等一首诗

  59\七巧

  60\村居

  第二辑：纸靴

  61\岛

  62\红（之二）

  63\花城

  64\低处

  65\风动

  66\汇合

  67\建筑

  68\硬泥

  69\劳动

  70\蜜蜂

  71\挖太阳

  72\向日葵

  73\码头工

  74\秋风行

  75\黄昏

  76\风中

  77\轨迹

  78\旷野

  79\梁山

  80\微芒

  81\功课

  84\谷物

  85\桃花

  86\奔跑

  87\架电

  88\红颜

  89\传火者

  90\雾凇

  91\小春天

  92\帝王

  93\弹夹

  94\指尖花

  95\弃词

  96\轮回

  97\回来

  98\灯无眠

  99\海底花园

  100\天气预报

  101\医好每一天

  102\小镇

  103\对饮

  104\祖国

  105\小城

  106\草木深

  107\弯火车

  108\白色风

  109\追红

  110\咸海

  111\斯人

  112\虎门

  113\含铁的蛙声

  114\母亲河

  115\血马

  第三辑：拳头

  116\春天从这里出发

  117\这些日子

  118\趁着月色返回

  119\时光之书（5首）

  120\归途，归人（4首）

  121\一片绿叶的尖叫（4首）

  122\童话诗舞会（4首）

  123\虎门印象（4首)

  124\观音山：南国的项链（3首）

  125\太阳的签章（3首）

  126\灵魂的衣裳（5首）

【共150首】

  第一辑：尽染

  1\幼鸟

  我的愿望只有一丈高

  小小的翅膀

  扇动低枝矮树……

  但我尖叫着

  把山上的石头，叫做

  云的种子

  2\园地

  给落叶穿一双鞋

  让它顺着阳光的来路

  返回枝头

  草藤为篱

  瓜果成荫

  ……

  一树鸟鸣敲打铁镐

  把它变成

  倒立的羽毛

  我向下挖掘

  像石头内部萌动的

  一道星痕

  3\云迹

  风不再起时

  一朵云，在地上行走

  蹒跚，如冬日的阳光

  把身体里的棉

  铺在瘦瘠的路上；而后

  留下小船形的脚印

  流水般远去——

  没有羽翼，不能飞翔

  当成熟漾满枝头

  它融入一片土壤

  让落下的种籽在怀里

  扎根、迸芽……

  4\星辰

  要不是夜间星斗

  撒一路笑声，到地上跑……

  这遍野草花

  从何而来？它们在晨风里

  相互交谈、嬉戏

  把我当作醒来还没梳洗的

  一棵细叶树

  靠近一朵怒放

  我听见，它的心跳像路上

  滚过的车轮……

  5\雨巷

  风吹过。一两个病句

  叮当作响

  我摘下檐滴

  钓青石板的去向

  古人经长安策马而来

  踩着韵脚

  撒播年代久远的蹄声

  楼上的阿姐收起纸鸢

  临窗弄伞，羞羞

  拴我如水、如雾

  恋恋的目光

  湿路也不掩节奏

  脚步一声；心跳

  ……两声

  6\出现

  我只是悄悄地

  在这里贴几条广告

  告诉明天

  我是多需要充实

  告诉天气

  我是多需要温暖

  告诉路人

  我是多需要情义

  ……

  在这岁月的静脉里

  7\诗人的早晨

  清早，我打开门

  迟归的梦蜂涌而入

  纷纷从拇指大的衣兜

  抖出一夜风霜集来的

  标本：地震、空难

  海啸……

  我看着、听着

  骇然逃到屋外

  第一缕阳光爬上屋顶

  以瀑布的方式流淌——

  世界是需要安慰的小孩

  靠在我的胸口

  8\花语

  我们踢掉鞋子上的冬天

  在原野奔跑

  河流失控了，咔嚓咔嚓

  吃着高大的冰川

  听——

  一位巨人在摇醒大地

  有一朵花，藏得太久

  它满怀感激：当你在清晨

  把它当做说话的小铃铛

  9\倾诉

  与黄昏一起

  入狭小街巷

  没有家，我匆匆赶回

  别人的屋檐

  与归巢的燕子比邻

  我数着它的啼声

  算算：十年，十年

  我竟然长不出一根

  像它一样的羽毛

  10\我们

  在一片叶子上度此良宵

  这，虫子卷成筒状的温床

  有人透过这里看见远方

  而我们形同装饰物

  我不说：生活，是一棵树

  也不说，城市是飞鸟衔来的细枝

  飘零后，我唇如危崖

  流萤点起的灯盏还在

  叶上眠蝶也都姓梁姓祝

  你和我干净得没有名字

  11\中秋

  问我与风情

  问我与怀念

  千古岁月是一双手

  洗白一块冰

  磨亮一块玉

  随一片银河泛滥

  我取水的碗脱手而出

  飘于天上

  多想讨几粒南唐的稻香

  再种江南

  流浪的蟋蟀

  仍是倚着瓦片歌唱

  节日是它受赠的绣帕

  谁也不去描绘

  唯我看清且藏好一切

  今夜，所有人都是禾草

  被相思收割

  12\好天气

  我看见风

  从你身边吹到我身边

  吻你的脸又吻我的脸

  但我无法向你描述

  我只对你说

  今天天气真好

  13\思念

  很美，很远

  风筝捕获了你的容颜

  只是指尖疲惫

  我无力将风筝收回

  无风时刻

  一朵花，软在你怀里

  14\伤逝

  昨夜

  我的草原开始枯萎

  伐木车碾过相思林

  一场冬雪

  在远山降临

  村烟开始凝咽

  一场初恋在落叶里

  越埋越深

  15\瓦解

  什么在动？除了心脏

  在幽居的灯里看晚报

  撰写每一叶过眼的唇

  夜色住上窗台，无声

  耳朵里有蚂蚁在奔爬

  它们搬运大脑、牙齿

  分配白天剩下的馊食

  16\落叶

  落叶停在空中

  不愿落下

  像一条舌头乱舔着空气

  诱惑

  出轨的风

  17\街车

  吻住月亮的

  是窗外的树

  晚灯溜到马路上

  看一只只神气的甲壳虫：闪来、闪去

  18\昨夜

  流水无声

  风儿轻轻

  月光飘下枝头

  静静

  在我的唇上

  听歌

  却听了一夜

  落花如雨

  19\像一只鸟

  像一只鸟

  落在枝头

  心跳的声音

  被一缕目光点燃

  花叶缤纷的故事

  感动翅膀和歌声

  一只鸟，在枝头

  我需要更远的天空

  20\梯子上：人与时光

  风声在体内搬弄梯子

  折起、拉开

  直到在我的眉心卸下忧郁，喘息如雷

  花朵在地下，经过向上的暗道抵达枝头

  ——草木的体内，也有梯子

  我上下的只是六楼

  梯子折来折去

  高出天空去的那个人

  他的来处深幽，望不见底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

  我替他扛着沉甸甸的火焰

  21\晴天

  心灵不穿衣裳，隔着玻璃

  看蓝天白云，海碧山青

  自然万物各安其位

  真的平静得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能惊扰这对翩然的蝴蝶

  爱，怜悯，包容，在这里

  占据所有空间

  曾经的杂物房，那些铁具

  当中的火药、锋刃、爆裂

  都已清除，只有阳光闪在上面

  我是一只神奇的箱子

  看得到的美，都装在里面

  22\有感

  早晨，我的心情

  被鸟声啄断了一截——

  约有几米长

  它躺着

  像一段小路：旁边的

  栅栏、花草、藤刺

  缠绕不休

  立在路中的眺望

  是一根钉子

  俨然如礁石，而青色的河谷

  缓流中的远帆

  点点如烟……

  捣药的鸟喙还未成型

  这狭长的补丁

  有待缝合

  23\蛙鸣

  它们垛起的空间，不亚于我的斗室

  一声声，木耳一样绽开

  在水泽之上、草丛之上

  白天，我怀疑它们是花

  夜里却是耳朵

  要听出楼房和我

  身体里那些流失的泥沙和时间

  会不会，虫子一样跑远

  24\雪山

  凝望着远处的飘渺

  年前故乡的梧桐在冬天一夜开花

  但我离开它就一直暖着

  我用眼光在天边挖一座山

  －－一堆生活的盐

  喂养着无味的日子

  25\有生命的帆

  两只鞋：可爱的小船

  带我去远行

  风，牵一只手

  雨，携一只手

  路，是走也走不出的羁绊

  从奶奶膝下乱爬的乳名

  从母亲挑灯缝补的时候

  针是桅；线是榄

  我是一叶有生命的帆了

  在人海里，学稻苗

  用脚趾头喝水

  用幸福的脸庞，和葵花争宠——

  太阳呵，又将金黄撒遍大地

  26\一截枯木

  剥啄这枯木取声为水

  将我的目光洗回清澈

  一片落叶遮住森林

  年轮变成了出路

  且让我假设一个被寻找的人

  然后借木为杖，向她而去

  那些繁华间掠过的

  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是婴儿的胎音

  震醒了母亲的沉睡

  27\今日

  写诗吧，那是愉悦的事

  像昨日，在春天

  随芬芳开满枝头

  点一盏流萤

  而灵魂，柔乡里未觉

  苦寻了十年的梦

  嫩嫩的就在身边

  让红豆的一缕飘香，向远

  转而向北

  与根部的眠雪同温

  数月前的白花朵

  28\陡峭

  鸟啼缓慢

  下一声远远没有抵达

  “请给我染料……”

  花朵的尾音和断崖，下落不明

  倾听者消化着闪电

  将声音形容为鞭子，没有坡度

  而他自己的心跳垂直

  每一下都是生与死的叩问

  29\2月3日

  告诉我今天是2月3日

  日子平平坦坦

  生命健健康康

  冬阳暖暖和和

  夜色来临，我曲蜷了身体

  还是睡在你的思念里

  30\11点11分

  这一分钟，时间平行

  正如我与一棵树

  与另一个人另一棵树

  并肩。仿似预约

  落叶与高跟鞋一起离去

  空气薄于纸张

  声音被盗，续而被耳朵分赃

  钟里的指针孤独地

  搅匀窗台上塌下来的时光

  此时，邻居门上的锁

  与钥匙偷偷吻了一次

  31\阿诗玛

  烟盒上的少女与我谈了半夜

  不知她的过去也不知云南

  但她停下来。细细的腰身

  ——床头弯下了罂粟

  夜太黑，我吻吻她

  我太思念，她把我的呼吸熏了熏

  她用指尖按在唇上：嘘

  她说，别出声，你得把梦脱下来

  32\漂泊

  风绕着脚踝

  海退回很远的地方

  这条路，如果你来

  我愿是一株小草

  多年前的落叶飘过来

  我孤独地展开双翼

  穿过沙漠，越过戈壁

  认定流星消失的方向

  寻觅春天的家园

  而今，一朵阳光绽在风中

  谁是那只痴痴的蝶

  作别我的再次上路……

  33\中秋（之二）

  半个秋天

  我数遍所有落叶

  一半心思还在树上

  月亮成熟得

  像个丰满的少妇

  村庄与道路是她的小孩

  乳白色的夜里

  一个在熟睡

  一个去天涯

  34\雪花

  很轻很轻，我是一朵小雪花

  只有剔透晶莹，只有童话里

  飘过森林和原野

  穿过夏天也没有融化的一朵

  从天空来，我有：海的涛声

  桃的羞涩、葡萄的水色、鸣蜂的快乐

  这一年，我尽染了世间的美好

  很远很远，我是一朵小雪花

  在钢铁的丛林向往北方的兴安岭

  多想乘着云，成为它们

  千千万万当中的一朵，那么

  你要趁着风，踩着细步

  以蒲公英的轻盈飞在我身边，做着

  两朵洁白交映的梦

  是前世的梨花，堆在云里

  只要我一想你，就飘一朵；只要我

  一想你，就落一朵……

  35\大野

  千只鸟唱：芭茅、地衣、藤蔓

  野花枯荣千次，我的爱在这里

  是一把密如透雨的梳子

  捡拾这些顽童们纠结不断的笑声

  我需要书上的词语乘坐一列列火车

  憨然如同搬运工的兄弟们

  将这片冬日的草海，向北运送

  36\仰视

  以一敌七，终于失守

  北斗星夺去所有光芒

  整夜江山，只剩一朵狗尾花

  我摇着它歌唱，与它相依

  像一对忠职的发簪

  歌声是三角形的，层层叠叠

  我学过泥水，会砌墙

  我的城堡以云块构成

  此时羞于为王

  幽暗中，战士即将睡去

  敲击月亮的鼓手也离去

  是什么碎了？河，淌着伤

  出役的灵魂成为装饰

  你：生活。你：春天

  青草密集的脚步里

  我牵着雷鸣，卷土重来

  37\败役

  脊骨的轨穿梭病毒列车

  噬空我风干的尸首

  小小的火柴盒

  有梦，消失于荒郊

  有人点燃呼吸

  一条鱼或一只鸟升起

  替代星星和月亮

  挤走钟摆

  我醒来，枯脸映着远幡

  边地墓堆有黑色的

  饥饿，在寻於血的伤口

  ——生锈的玫瑰

  灵魂歇栖的每个站点

  弹痕的苍苔敷上废墟

  是历史从未收割的野草

  38\离别

  一千只飞鸟停在肩上

  等我挥手

  去占领天边的云

  一千只蚂蚁聚于脚下

  等我起程

  带走所有的阴影

  阳光远上城楼，反复

  亲红一张张脸

  而我是天与地的弃子

  怀里的苔藓流出水来

  悄悄怀念古代的石头

  先是落叶，飘出森林

  在枯萎的生命里寻风

  这些，我右手刀，左手诗

  刻在日子的岩层上

  如今，我又要远行

  携同一路相随的鸟蚁

  风景擦亮眼的人们

  再也不见伤心的靶的

  在冷风冷雨中

  39\此时

  别惊扰魔盒的故事

  火柴枕着铁轨睡，等一次意外

  火车的刹车催它出场

  道路简单。楼房向天空走不远

  一根触角不时摇晃

  而自在的蜗牛爬满街头

  以铁甲代步，吐出烟雾

  这是鸡蛋住进石头的年代

  我只知道反叛

  还傻傻地把肋骨穿在衣衫外

  还把伤口当作成熟的证据

  记得站到阴影里，让往事砸个半死

  此时，我一软再软

  缩在自己的躯壳里如泥

  等一粒种子

  甩出捆绑的草绳

  40\装修

  里里外外，刮骨的声音挤满耳廓

  日益幻散的疗毒，进程缓慢

  唯有铁屑纷纷，揭示

  内心隐忍三十年的冬天，一次来临

  药草在咳嗽声中枯萎，瓦罐自碎

  这一群逃亡之物，磕磕绊绊

  左看右看，都是我茧内的无数前生

  风声老于皱纹，硬的是一滴泪穿过石头

  没有多余的表情，任时光修补

  我风姿依然，但，寄身无处

  41\自嘲

  一个个字

  是土里的

  一只只虫子

  我是在地上扒的

  一只鸡

  “咯咯”叫着

  把虫子吃进肚里

  酝酿成诗

  我寻南方的红豆

  去追异地的爱情

  却被那缕

  飞上天的羽毛

  一刀

  了断余情

  42\声声慢

  心，挣扎着挣扎着

  想寻找温暖的地方

  安家

  日子纷纷

  纷纷枯萎

  一地随风的落叶

  是我飘零思想

  的残余

  此生如舟

  心痛已不多

  我展出双橹，把自己

  摇进，微茫人海

  43\蒺

  拎起成串的日子

  一生真的很轻

  十年的烟雨孤独

  只换回一缕旧事

  岁月不会重新再来

  而我必须尽力奔走

  稳立于生活的海洋

  再无余力展开翅膀

  飞向远方

  踯躅在别人的领地

  思绪一片离愁凄然

  身后的屐印长满蒺藜

  扎人的疯长、疯绿

  44\血

  尘埃

  弥漫了视野

  不知道血，是什么颜色

  血呵！你

  会像长蛇一样

  冬眠么

  会像蟾蜍一样

  鼓涨着一肚子空气么

  会像厌世诗人一样

  喷出溶入日月的诗歌么

  擦亮惺忪的睡眼

  拨不开尘埃

  但我知道，尘埃之外

  是什么都没有

  血啊

  你是一条变色长龙么

  你是什么颜色呀

  眼前是

  冥冥中的：漫天尘埃

  45\红

  与我交好而未识全貌的女子

  对于她的到来

  我的期盼有一场艳遇那么长久的空白

  她裹挟了微凉，蹑手蹑脚

  穿过狭长的深巷，绕道折行

  也不怕闪了似水的腰肢——

  除了写诗的一双手，谁也不曾轻轻一握的

  丝绸！是要给焦渴的我

  注入她豆蔻般的活力和激情么？

  是的，向阳的草树中

  唯有我的花色，能恰如其分地

  接纳这悄然前来的春风

  46\时间之马

  该写句诗了

  这些年和城市赛跑

  它越来越年轻

  我越来越苍老

  该写句慰问，送月光回唐朝

  再写凄凉，让视线越过千年

  迎接远路传来的铃声

  时间从门外打马而过

  碰碎心跳。留下成堆记忆

  如金，似银

  装饰着城市的容颜

  装饰成镜子

  照出我长发随风如草

  47\奢想

  建一座灵魂的家园

  用刀，将一个个字砍作砖块

  和合泥水砌成高墙

  再种一棵树让它参天

  高处有乌鸦的羽毛落下

  也有喜鹊的叫声

  那时，我依窗想着远行人

  时光渐渐暗淡

  随手往回忆摸去，掏一个逗号

  挂在树上，算红杏出墙

  川山都有落花绣的鞋子

  我送完春天，吩咐燕子归巢

  要借它的翅膀

  搬走一堆一堆的相思

  48\下午

  这个下午手技娴熟，把玩阳光

  地上的茧越积越厚

  除了一双眼，我没看见其它隧道

  时间和女人戴着情侣帽

  双双涉过那片荫影

  云朵蓬松，天空在高处俯视

  我与石头相依而坐

  下午不是时间，除了需要一些

  冰凉似水：比如，一张脸？

  不知，它如何熄灭这晒烫的热情

  门，眯着。阳光的棉花糖越滚越近

  我看见我的童年弯身去捡

  小小的幸福，攀上，跌下

  这，坐滑轮的下午，我与石头

  渐渐稳在今生的另一端

  49\绿址

  站进一棵树的体内，花朵

  纷纷踩上肩，蹿向枝头

  这些来自地下的笑声

  将我当作它们宽敞的通天大道

  故乡那边的稻香，到这里

  要转乘几条河流

  我在堤岸上，看它们来到脚边

  洗去旅客的身份，带来村庄

  我要在此住一个花季

  远方来信，鸥鸟归依

  芬芳的绿门响起叩击幸福的

  声音：哒、哒、哒……

  50\远村有故人

  从远处走，那里村庄住着故人

  以笔为锄，种豆种谷

  唐家族业繁盛，与秋风对抗

  也有浪子。那取籽酿酒的植物

  以它的主人取名：李白、杜甫

  李，就是李子树

  适合种在坡地，后来的采摘者

  在山下叹息“没有登云屐”

  杜为杜鹃，花科，草本

也为鸟名。善歌。

这些土里地下长出的声音

  让我一路找寻丢失的耳朵

  51\豆荚里的兄弟

  我有氧气，不要镜子

  兄弟！这些年，在草茎的内部

  奔走，你可好？

  这里是圆的，我是圆的

  我不要镜子，即使对一粒盐

  我一样退避三舍、心怀感激

  也不要你软进身体的手和棱角

  被墙熨平的目光，以及

  雨后钻进耳洞又爬出的蛙声

  也当作铁的挑衅！兄弟

  事实是我的锈斑已处理妥帖

  更为普遍的欲望，在此时

  将涉及女性的元素，注入胚胎

  我翻来覆去，越滚越圆

  下一个春天的巨大阴影里

  你披蓑戴笠，心事重重

  终于，你撞开城门，打马离去

  我一直等到中午，得知你的

  消息。我匆匆赶至餐桌前，兄弟

  你待遇极高，有香菇当伞

  美艳在旁，如远行的帝王

  52\蚂蚁帝国

  与我对峙的，先前是一座山脉

  在我虚度时日耗尽青春时

  它们只是一只蚂蚁

  我悲哀我的对手如此弱小

  成吨的语言哪去了？

  身体里的雄狮哪去了？

  我哀哀地掉进一堆虫呤里

  草上有月光赶路：脚踪万点

  海水奔泄而来，去远

  在水里打捞誓言的人没回岸

  泅渡者又一去不返

  与我对峙的女王，不停

  巡视她的国土，目及的是

  她的情人、儿子、士卒……

  在我和这群蚂蚁之间

  废弃着待消化的食物和虚拟的城

  53\寒夜

  呵着取款机的出口取暖

  我弯曲了双脚

  多年的病症一一被唤醒

  人们落叶一样散入大街

  （他们的影子脱壳而出，成批远行）

  眠于地下的森林、小镇

  比我更早的抵达这场雨

  村口蘑菇下，眨一眨眼

  鞋上活蹦的童年死了

  逢人问就说我“三十岁了”

  医生把这诊为自杀的征兆

  而我目之所及的

  －－建筑工地的女性石子

  －－食堂里一堆脏的厨具

  －－厂房流水线的碎布头

  ……它们，与白衣无关

  车声使吸管膨胀，渐黑

  大大小小的窗窒息着

  影子们一个接一个列好队

  欠着身子依次写下慰问

  其中一个孩子跌落

  撞出我怀里质地坚硬的土地的悲哀

  应该还有鱼的：我想

  这活化石一样的城市

  煤、炭，与及年老的母亲

  她们真的不需要什么

  唯有纸币喧嚣的银行，或我

  也许，要贴一张寻物启事

  54\一支笔

  如果是桥，可渡到彼岸

  省略和舱里的少女

  一场没有结局的艳遇

  但它太细太轻。躺着，默念

  那些怀了千年的名字啊

  一切都不细述了

  替它说出的是流水、落花、雪……

  这多么令人惊奇：等

  还有什么要倾吐吗

  纸上，桌上，手上，甚至心上

  有流域的地方

  船小如此，对着空白和遥远

  一切在离弃；风如刀

  听，你只听风咔嚓咔嚓

  砍断那些支起头颅的脉管

  55\楼兰

  我想骑一匹马去罗布泊

  听说那里有楼兰

  羌笛声养大的女子，腰缠垂杨

  头顶的水罐盛着千年落日

  黄沙的纠缠

  洗出了湖水

  渔歌的晚唱从唇间轻轻跌碎

  恍惚就是一世

  江南的少年早已历经寒霜

  驼铃也罢，古城也好

  我就在系马的枯杨下

  倾听风里的洪荒，任群星乱摇

  酒壶空空。喧嚣的地平线上

  篝火燃亮，远方一如既往地璀璨

  只有这一刻楼兰是我的

  尽管它已千疮百孔，将泪水

  挤成了沙丘

  我想骑一匹马去罗布泊

  因为那里有楼兰

  不用隔着面纱

  那天边的孤月，依然

  姣好如昨——

  当风声呜咽，马儿扬蹄

  那一道道幻影中的岩墙

  传来隔世绝响……

  56\云水

  告诉住在心里的云：这不是漂泊

  天空万里田亩，质地是铁

  裂出锈迹斑斑的丛林

  一如时光背后我独白的纷纷梨花

  刀子诞生之后，母亲

  我从没怀疑我的身体是一件容器

  您年轻喜欢铁匠，一生修好了

  这一件作品。它有半桶叮当响的水

  并在水中下沉，直到血浓于水

  母亲，您的身后有夭夭之桃

  三月在一把鸟声中轰然到来

  我却飘在远方，暗思故园，默默

  捡拾一截一截的风

  这些顽皮的孩子，无家可归

  山路迢迢水遥遥。这是一片

  春天的土地。有刺的种子爆出枝丫

  母亲，我就要被您挥动，忙于嫁接

  57\人在石上磨

  木盆里来回舀出月光的手

  触及族先的体温：锈、锈

  我的锋芒这样深！所有的眼睛

  看不见；你的耳朵，将听到

  夜半的霍霍刀声

  埋在地下的半截犁铁

  每逢月圆就发出箫音

  祖父出来耕田，随他一同作古的老牛

  拖着树影，陷入无边寂静

  只有土浪翻滚，涌动

  天亮前他的粮食将熟透和被带走

  父亲在病榻上蜕皮

  一圈圈之后，只剩一张

  再不能蜕了。而我的身体越来越沉

  “父亲，我也得脱下这身粗布衫

  和你多年治之不愈的劳苦症吗？”

  刈不倒此起彼伏的虫鸣

  镰刀，钝。地里的水稻、玉米

  和邻里的姑娘，长势喜人

  但我错过了。哦，脚下的青苔

  那么多故事藏在里面

  人在石上磨，生命的光亮就要闪现

  58\等一首诗

  眼看时辰一点一滴接近

  诗，没来。我也耐不住

  寂寞地退出旷野

  用城市的夜，洗清黑白

  车与人纷如蝗虫的街

  心情丰收了冰凉

  我等一首诗，如等公交

  里面挤满稻草

  偶尔的手机铃，是鸟鸣

  来自荆棘与猛兽的森林

  隐藏甜言蜜语的阴谋

  消逝于半偷窥的玻璃窗

  等一首诗，我没等到

  但我察觉它经过的踪迹

  女孩稍纵即逝的脚步

  定然是它示意的数声咳嗽

  59\七巧

  一截枯枝敲之无声，树医离去的午后

  空空回响升起在七月

  老人偷喂喜鹊的米粒

  喂养出葡萄架与鹊桥

  我常常敞开心河

  等织女遗落一丝天工之巧

  一年一度，牛郎跚跚来迟：日子霉了，爱情噤若寒蝉

  凄美的情节一毛不拔

  我们乞着乞着，病成相思鸟

  停在故事的缺口

  啄食七彩的碎片

  60\村居

  宿过酒杯的风，倒挂檐角

  我不能称之为蝙蝠

  黄昏不能用了——这抹布

  已沾染太多失意

  回到乡村，鸟儿日日争吵

  枝上的果子成了它们的殖民地

  我听见大山深处走动的脚踪

  一只田鼠是祖父生前的

  爱犬，溜过空旷无人的薯地

  晚林——我心中的英雄

  静默在河边，摘下流动的树冠

  远了，城市与及爱情……

  我漂泊的旧地，那几点光亮

  不是村夜上的灯

  叫一声农民兄弟吧！我久久地

  感怀、涕零，在土豆般

  朴素的称呼里，扎根大地

  完成一颗粮食的一生

  第二辑：纸靴

  61\岛

  衣袖边，住了拒绝命名的人家

  挥之不去，每日，炊烟袅袅

  将青黛描上我的眉梢

  这些身子瘦小的

  小小野花：她们光洁而神圣

  在我的手畔筑巢、谈婚论嫁

  在露珠一样剔透明净的天空下

  袒胸裸足，踏歌而舞……

  62\红

  薯藤四处蔓延：没别的植物

  比它更爱这土地

  －－匍匐，一匍匐就此一生

  将沉沉的果实结满地下

  我在垄上除草，不敢伸腰

  保持着薯藤一样的姿势

  阳光的瀑布淋在背上

  鸟语也像水一样欢快

  －－草们到别处去吧，红薯的爱

  需要更多地方扎根

  ……

  红薯每年烤到城里

  怀念红米和南瓜的人，总是

  被这土里刨出的口粮

  烫得满眼泪花

  63\花城

  把水边的花放大，再放大

  直到水变成海，花株掺进钢铁

  沐浴着民工的汗滴，那么

  请看，这大地上绽放的城市

  ——竟是这么美

  让我们划船绕过岸边的香蕉林

  唤起晨伏草间的鸟群

  它们的欢叫和天上的云彩一起

  像两只桨，拍打着海面

  千里万里，把家搬到这里

  在一朵花里住，我们像蚂蚁一样

  奔忙；像蜜蜂一样，恋爱

  64\低处

  每日，以一杯淡盐水冲服鸟鸣

  它坚硬，塞牙：治疗自厌者的良药

  难咽而无用。如豆的灯照亮青铜

  中医留在体内的灸针，像一根火柴

  日日擦着，咔嚓咔嚓，启动火车

  折翅的梦，缠绕昨夜的雨丝

  前世的羁绊，一支苦艾酿就的肉身

  让我的今生幻如空气，潜伏人间

  双轨又再平行了，灵魂不能高飞

  多病之躯下垂……然而，这低处

  小草燃起炊烟，蚂蚁发动了战争

  地球，也只是滚在脚下的一颗蓝莓

  65\风动

  风，总在我闲下来的时候

  吹成了一列火车

  呜呜地，绕过树梢，向远方开去

  炊烟、落叶、牛羊的叫声

  都做了乘客，依依不舍的样子

  像极了我第一次出远门

  风，总在树木林立的山岗

  在我爱的土地，驾驶着原始的欲望

  碰碎无数的坛坛罐罐

  成为王者，成为自己的祖国

  我有飞鸟的乐谱，百合的望远镜

  与风的并存中变成了歌唱

  66\汇合

  只要是石头，都会喊：“给我一双

  时间穿过的鞋子！”然而

  我隐蔽刀下多年，结出蒺藜

  还自命英雄，消磨终日。也不去管

  那条开拓了一半的河流，依旧

  把沙粒当星辰，去地墁

  挖出睡眠的火，锻打头颅里的边疆

  飞鸟在陆地上弃舟而行，装做一副

  刚刚渡过黄河的样子。它们

  笑我是木制的，不会

  舍命陪君子，放低身态……

  实则我脚踏深渊，却高呼飞翔，身体里

  有战场，有风雨来去的空洞

  与上游漂来的废船，一起消失

  我扶稳犁在黑夜里的骨头，看见

  命运之手不时攥出一道惊电

  67\建筑

  黎明的清凉，一张薄薄的创可贴

  敷着街道。夜的帷幕正在撤走

  沿着荒凉的肋骨，一头借住胸腔的蛮兽

  依依不舍地往回嗅着

  它的宿主：做了二十年建筑的

  工匠。那瓦解了一堆汉字的人

  身陷杀伐，挥着砖刀，“锵锵”地劈合

  砌墙，立柱，又换錾子修出

  角石、岩槽：打造流沙中的

  皇城！他口里哺着泥浆，乐而不疲

  因为暴力，他看不到曙光——他的

  赤子之心从黑暗中升起

  源绵不绝的神示来自古老的龙族，正是

  五千年文明大火的延续

  他从不质疑自己东方的金色的脊梁……

  现在，他走向工地，因不能同时获得

  面包。揭不破黑白两面何其相似的纸

  轮替的扯痛中，他走在

  伤口上。他脚下的土地，自含药引

  68\硬泥

  无从答谢的

  是禾卉的馨香与粮食的热肠

  我唯有做一个农民——

  像一只蚂蚁

  在细壤中度日，不时摇动触须

  表达着说不出的感激

  无数土块纵横

  稻田、菜地、草原……

  它们组成了一件辽阔的衣裳

  而我只生活在

  一段温暖的线头里

  我看见土质中那些

  水分、盐分、养分……

  背着包裹的小精灵，簇拥着

  将五谷送到起茧的手上

  我愿是鞋底上的硬泥

  增加勇于献身的人

  哪怕零点一毫米的高度

  69\劳动

  齐人高的玉米林，棒子抽须了

  “挂红帽啦”，“挂红帽啦”

  涨粒儿的时日，它们羞羞答答

  听见我在风中轻唤

  一个个慌忙躲到田野的围裙里

  更多的绿，不愿挤着

  就淌得到处都是，还派小草送信

  我摊开手掌捧住它们的光芒

  玉米有了小收成，我得学它

  当太阳是一团线，丝丝解开，在回声中

  缓慢地串、捡：雾一样的幸福

  要将腰间的口袋塞满

  与玉米棒子比比，内心的甜

  生活的大房子里，我每天洗鞋子

  把路擦亮，拿天空作镜子

  静止的河，没人，就坐在上面吧

  而玉米从早到晚满地里跑

  忙于扎根，拔节，“回报犁耙”

  它们蜕掉花粉的翅膀，捆住飞翔

  我想啊，来春，一不小心被当做种子

  被一群玉米混在地里……

  一定有戴红帽的姑娘，轻轻走来

  提着水罐，分派劳动者应有的功勋

  70\蜜蜂

  晴朗的天气，火车是有力的翅膀

  一朵一朵花各有好听的语言

  说出欢迎，衣衫掩一片柔软的湖泊

  我有着同样表达不出的爱

  被叫做作“民工”，沿细小的岩隙飞

  并在缝好的空地，支起装蜜的木桶

  驮起春天的一个名字，一切

  与阳光、勤劳、甜美有染的精灵

  就是蜜蜂！在我们的祖国，我是

  在我，那些送来粮食的庄稼，忙个不停

  晃着嗡嗡的小朵，谁说不是呢？握一把

  蒲公英的伞柄，送迷路的蚂蚁回家

  ——我的村庄和谐、宁静

  出门落下的思念和采来的生活，挑在肩头

  最长的扁担是那条铁轨

  担着大山的歌，去浇灌城市，换回灯光

  在精心修筑的暖巢，喂养孩子们的眼睛

  北上南下，在地图上移动，向着太阳

  蜜蜂将刀挎在屁股上，捍卫：淳朴、厚实

  食为天，和忙为一生的小小空间

  71\挖太阳

  和草树一起：挖太阳的宝物

  你在泥土里脱鞋，下脚，站稳

  向天空支起梯子

  攀到高处，架梁搭檐

  垒成小屋，铺上绿毯——

  看，在春天，你摘的

  含糖面包：黄、红、白、粉……

  早晨，和梦的赛跑走进现实

  我扛铁揪、运管架

  往野地进发：筑桥墩，建电塔

  将温暖往内心里塞……

  我们都有各自的仓库，里面

  一座座小山似的

  火——太阳的放射性矿石

  72\向日葵

  多么黑暗，木质的通道。我来自泥土深处

  那里的村庄，有人叫女娲，有人在造字

  我从一座山脉走成了一只蚂蚁

  次第缩小的今生，韶华去如杳鹤

  我空空洞洞，形成一个细胞，经过一棵草树

  那么漫长的根茎，在水份充足的暗流中

  搭乘春天出发的客轮，向上，向上

  多么缓慢，瓶颈似的湾道，重重叠叠

  我打着旋儿，来到花叶争妍的枝头，向着太阳

  长大，长大，抱出了埋在心窝里的黄金

  73\码头工

  货轮缓缓开来，带不起大浪

  云彩依然在水里洗澡。对岸的老树

  枝繁叶稀，几百只白鸟

  在上面晒太阳（那是白鹭吗？）

  青灰的山上有嫩得心疼的绿

  我刚刚出门，厨房里买回两天的菜苔

  一改躺着姿势，弯向窗口开出黄花

  好香啊……歇了一冬的凉鞋回到脚上

  当船近了，一种震撼波动过来

  草树和浮萍跳动不止，我浑身的毛孔

  忽地打开，麻木的神经布满

  自问：“这来源是——春天的引擎？”

  小小的花多么幸福。向码头走去

  我挺直了腰，仿佛一颗钢的部件

  74\秋风行

  精灵和神仙变幻着脸，目送我

  走过水面。如烟的狐女——那位鉴定者

  惊叫起来：“秋风，36吨！这是什么……”

  旁人见惯不怪，他们有更广阔的宇宙

  我原本是一季种子，生根，发芽

  结出粮食和沉淀出土地的厚重

  也曾窃取密码，将枯藤变成奶奶的拐杖

  获得些许春意，却微不足道

  我出自民间，并没有像嫦娥住在宫殿里

  一路走来，也没有看见前生

  和来世。滚雪球似的是繁华的余音

  我抚摸着自己庞大而无形的躯体

  回到平原和山岗。该作茧自缚了，只需要

  一个胸膛的包容和安慰——然而打破镜子人

  与我对立，不抽身，空洞地站在人间

  75\黄昏

  风掀小叶榕的绿裙纱

  运沙船、游艇，在河上练步

  鱼群在水下，变成鞋子

  霞光藏好身体里的骨头，手臂上的

  掘土机，黝黑有力

  作为饰物的一颗纽扣，我

  在黄昏的衫角，站立不稳，陷入老境

  无力提起越来越轻的光亮

  也不能将一座山的花香，一一挖完

  我无聊地，用这段时光隔开记忆

  以此证实飞鸟跌落的啼声中

  一滴水、一粒粮，对一个人的胃沫

  也有过那么长久的犹豫未决

  黄昏危险地站在河边

  身上有食物的芳香

  从我看得见的地方：远岸、落霞

  一张巨口正在侵吞它们，并把一棵

  树影，吐到水中，变成鱼尾的女神

  76\风中

  羞见蝴蝶，凭一双薄翼

  游弋在彩色的花间

  愧听鸟语，清澈的叮叮

  让最美的赞歌黯然

  甚至芭蕉、玉米、瓜藤、豆苗

  ……一切庄稼的闪光

  都让我失色

  轻轻走过田间的小路

  不敢发出跫音

  在这里我只是：一根芒草上的

  绒毛、一段蚂蚁们触须相碰掉下的

  信息、一朵鱼儿在溪面吐出的

  泡泡、一丝乡野笑容里的

  不自然……

  一个小偷来访，悄悄

  装走一个春天

  77\轨迹

  一个人悲伤，晨光延迟到来

  鸡毛蒜皮的谎言，灯笼一戳即破

  光阴的箭矢中他不屑地

  降下绳梯，站在被炮弹击中的大道

  ——母亲为他诞生而准备的一条

  勋章的织带。他望见尽头的

  圣芒，来自诱人为之献身的沉沦

  割掉荣辱相争的阑尾。他挎麻袋

  捡拾中餐厅丢弃的抹布，而我分明看见

  他在一堆骨灰里翻找思想的余烬

  取出潮湿的叶片……他装走嘲讽

  融化成泉水，响在塑料瓶中

  没有比这更解渴的声乐了。鸟儿扬啄

  敲着木钉，修补沿途的殿堂

  蜕皮的蛇正好相反，把草丛当试衣间

  卖弄着秤杆上的美人痣，脱下

  一地残骸。断桥的重量是不是

  轻于良心？他需要掂一掂

  这沉沉的废墟，能否握成一个

  铅砣，在一条小路上标出北风的吨位

  身后的火煮开云层，一个空空的气泡

  挤在珠玉喧哗的炉鼎中，没有

  一根细管探进这诡异的沙漠，信号般

  接通每个人的司令部。他像只风筝

  出自早晨的某处，骨架

  在黑暗里远征。他看见永夜深处的石卵

  锁着神兽，更关着满园的葵花……

  他收集看不清摸不透的事物

  用心脏锤击，打制一把钥匙。他回到

  进化中的猿人，毛发挂着绚烂的星云

  78\旷野

  霜叶提刀，衰草炼出黄金。我想起

  母亲在贫乏生活里坚强持家和像豹子一样

  护犊子……我的心被旷野塞满。冷风

  洗不掉善良。在它宽阔的裙袄上

  蚂蚁搬运陈旧的时光，身体里的刺

  被当做剑戟，拔出来，昨日成了空壳

  向北备战。那一页纸张，一道寂静

  掩盖执凿人掌心里的鸟鸣

  阶梯无用，除非骨头上雕刻我的名字。除了

  不落的果实挂成夜里的星子

  万样事物已悄然转入地下。我试图

  站得更久远，在旷野的衫角

  成为钮扣，守护一群闹轰轰的孩子——

  草籽在薄衫里捉迷藏。像学前的儿童

  风过时，它们停下来：“呀，那将来教我们

  舞蹈和开花的人，带着透明的琴……”

  79\梁山

  病毒潜行，蓄意已久的谋杀逼近城堡

  我按兵不动，把明月放一边

  任由薪水、时钟、毫没理由，忙乱着

  以梦为马的人回家了，他住在太阳里

  他送我的铁轨响着火车的呜咽

  来自水泊的莲，从不洗脚，在我额上踩

  她说：“你舍弃不了这杀机四伏！”

  是的，我不是花朵。众鸟飞尽

  我慎守空山，重建墙寨，拥晚云入怀

  接受满川寂寞的朝拜。当此时

  逆舟远逝，流水潺缓，鸦鸣声中

  贼寇与夜色降临……抛却肉身而活着的人

  在我体内的淤泥，吹响远古的号角

  80\微芒

  去一棵向日葵的叶子上

  安家，那儿

  葵杆给我这个世界缺少的

  安全感。我无限小

  对生活胆怯；对花朵羞涩

  按住身体里的反骨

  从一只毛毛虫眼里，发现

  自己每日扩展的星空

  不过是嫩齿咬出一个窟窿

  那葵盘的籽实，我

  宇宙里所没有的兄弟端坐其中

  他们，是幸运的

  我从梯子爬上去的时候

  隔壁的房间空空如也

  我想好了，我的退路也是

  铁板一块。现在

  我得用火苗，建构巢穴

  风来时，母亲的呼唤在耳

  我伸手，抓紧

  缝过大地的阳光的针脚

  81\功课

  耳朵攥紧风声，揪出里面的

  钉子：山水在镜中突围，爬上墙壁

  花瓣回家留一路幽香

  它们，需要小小的纸靴！对于月亮

  沉淀水底的幻影，吹过它的风

  忧伤、乏力，消融于无尽绵愁

  种子长大结果之后，经过电锯

  适合修补疏松的睡眠

  边疆逐渐辽阔了，而闪电越少

  尘世中一再流逝、寄托……

  稳住久病的相思，但储罐破裂

  蜜膏尽失……课本上的

  甜甜事业如今安在？林边又见

  拾蘑菇的小白兔，双耳挂满雨丝

  落叶声声，短尾雉驾驶着宁静

  在草地上穿街走巷

  此时，钉子的脚点与松针响过头顶

  84\谷物

  光阴搭架，太阳点灯。它们

  从泥土里冒出来，拉着各自的小斗车

  往天空搬运宝藏。不经意跌落的瓦罐

  盛着遥远的雨滴，正是给我的

  一封寄自杏花村的邮件

  黄土上，还有多少秘密

  在经过？从幽深岁月那些养份

  到田野的阳光，我需要一千双耳朵

  谛听上升的脚步。从当初的爆裂

  到最后成熟，我不得不为人父母

  交出乳汁，教防身术

  喊道：“小麦啊高粱，快快长大！”

  到了石头长成云朵的时节

  它们以浓于水的身子，扛起杯形的

  旗帜，应合着，神的低语……

  85\桃花

  写给你的信，还在蓝海

  （或墨瓶？）中

  孤独永未成形，吸收不到

  夜雨或离别送来的养分

  作为白云的纸，也未飘来让我摘下一片

  更别说那饱含柔情的字

  还在创造之初！我只想你的娇妍

  和镜里的桃花

  停在春天的两边眼睫，多么美

  春衫薄，暖巢还只是一撮泥

  把燕子当拖拉机

  搬来搬去是桃花

  我看见另一个你，在地下打包芬芳

  踩着楼梯扛到枝头

  只有她，和我如此接近

  86\奔跑

  剔除表象，生活还原为海洋

  讨厌长鳍的我，每天

  绕着她：跑步，练拳，给

  脚裸的吞噬

  解围。一滴眼泪可以收服的人

  躲得再快，影子缝合的

  后院，也会暴露

  罩不住的巨岩、猛虎……

  为自己的内疚给出宽恕

  让它们护住各自的灯盏——

  多年前，我正是如此，如今

  才有卸不掉的壳

  可我不能扼杀它们。面对狂澜

  我找不到裁刀里的钢

  掌管呼吸的部门投降了水箱

  鳞片替代空气，覆盖

  踏山的脚步对海水无用

  我选择更快地奔跑

  铜丝一样绕进她发电的心脏

  87\架电

  錾岩凿壁，磨着生活的这双手震荡着

  以钢铁的狂暴拓展这条秘密航路

  在钻机的掩护下，一只只脚

  翻山越岭：一根根电杆，站得和旗杆

  一样直。村烟飘来家乡的味道

  他们理一理刺手的思念，像轻轻弯回

  爬出篱笆的南瓜藤。他们的家

  昏暗，每到晚上，藤上开出黄花

  掩护这场秘密飞行。让烈火的精灵

  顺着电线源源输送，到那偏远的

  村寨，温暖老人的心和孩童的

  眼睛；到医院，照亮手术台；到科研地

  启动飞向太空的航天飞船——那飞船

  将抵达哪一颗星辰……他们

  在电杆上、钢架上，扭瓷杯，紧线

  这场景，鸟儿衔草般的温馨

  他们的身影在风中起伏，当暮云四起

  系着安全绳的他们像坠着线的称坨，而

  衡量冷暖的宇宙，被他们微微压低

  88\红颜

  将春风的细脚趾，随意

  扎一把扫帚；甚至

  鸡毛掸子。这心房，是谁

  大刀阔斧，把汉字劈得

  七零八落？我只有一扇

  名叫贫瘠的窗，妆着

  明月与鸟鸣，衬出一片蓝

  怀揣湖泊的人，这

  数千亩动荡，归于

  何处？最好提着萤火虫的灯盏

  在每一株草叶上

  跳一支优美的舞，并有妖精

  做伴。然后，在晨曦里

  堆砌露珠的玻璃宫殿

  时间的车轮追逐咬着梦的

  狮群！你天使般的匆匆一瞥

  让我铠甲尽失！就此

  抱住一砖半瓦，遥盼星辰陨落

  灌溉这棵汉语的幼苗

  89\传火者

  从云中取火，牵着雷电的英雄们，如今

  身穿工作服，在截江铸坝

  （这电站，能供得到两省外的

  山旮旯了吧？）……

  万吨货轮是地球的一只鞋，侧身踏过

  远方的动车不甘落后，连乡愁也载来了

  于是，他们眼润如织：大地、母亲

  祖国、梦……仿似看见钢架上的螺钉

  和田野上的纽扣花，幸福得有些颤抖

  洒一把闪着阳光的汗和眼角甜甜的泪

  他们仅知道书上的＂富兰克林＂，不知道

  自己肩扛燃薪，正往偏寒的人心

  运煤

  90\雾凇

  我想做那只冬季里最坚强的小鸟

  站在枝头歌唱晶莹的林野

  用我的翅膀丈量大山的胸怀

  如果，再读过五车诗书——胜过李白

  我一定要用尖锐的喙

  在蘸盐的霜叶和岩层上，都啄出

  浪漫主义诗篇来抒写群岭

  如果可以，我还要做一阵毫不伤人的

  风，亲吻每一朵细细的冰花

  再在里面造一个家，一直住到

  阳光把我痒痒的歌喉唤醒

  可惜我只能是一阵雾，悄悄地

  把自然万物低调隐藏——

  不信？请看那叶尖上醒着的、米粒般

  饱满的剔透小冰珠

  只要晴光初放，就折射万般璀璨

  91\海、海

  海明威的笔下我活着

  随他的主人公去斗牛、守猎……

  这个开枪送自己上路的人

  将灵魂给了海子。他们是铁

  但，受了锈蚀

  在弯腰时他们成了句号

  如今，不必挑灯喂马

  什么都去得很快

  无柴可劈了，斧子也烂掉

  在黑夜如白昼的灯下劳作

  我也是海，是流动的

  是无可预知未来的海

  当又一个阳光的日子来临

  水手！请呼唤我的名字

  船与船，它们亲如兄弟

  92\帝王

  黑夜，流动的悬崖。我燃烧油脂

  一盏灯，消耗着内心的恐惧

  额头上的刻度不断加深，有人在那里

  掘地，用一只只一次性的火柴盒

  装进一个个明媚的小女人

  埋在那里。镰月，在墓碑写下她们生前的

  小名：春天、星期日、儿童节……

  她们那么多！她们的老父亲

  现在的我，为了安置这小小的

  公墓，把自己，拓成辽阔的帝国

  随手一抓，时光的骨头，里面的

  沙漠和海洋，一粒一滴，藏着小兽

  窜动不息。升腾的云水

  抬高了闪电，那是人类的思想

  睡眠等着头颅而我等着风

  我磨石般的胃，将以黑夜为墨，打磨

  诗句，喂养狮群

  93\弹夹

  “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在乡下

  狮子们一夜逃逸，栅栏倒成一片

  而父亲在晨光中唱歌

  六十场战斗过后他不再需要铁

  痛失江山也不过掉一袋金币。他唱着

  歌声中没有兽鸣和危险

  百万雄兵隐退。大地真的空旷得

  藏不住几声咳嗽

  打电话时，父亲说：“我好得很，你们

  尽力闯，哪有回家种地的道理？”

  94\指尖花

  我的心里堵塞爱的於泥，需要

  手指开放莲花

  轻伴荷叶在柳荫里的舞蹈

  江南以南

  绿水经不住相思泛滥

  愁得皱纹连天

  这一切与风的呢喃无关，是燕语零落

  惹了我的向往

  多想靠指尖绽放的十朵：姊妹花

  左一排右一排

  迎接最美的思念回家

  95\弃词

  小小的孩子

  从纸上爬下来

  不停，打量我

  树叶直立的天气

  一朵朵云，把山峰运来运去

  只有雨来得及

  赶一趟短点公交

  我俯身，搬来一片草原

  让蚂蚁在伞下匆匆逃亡

  腰间，有刺开花

  但仙人球仍渴

  我听见数声哭泣，来自

  城市的夜、女人的心

  96\轮回

  我的祖母什么也没带走

  她的影子回来，擦去生前的足迹

  伸过窗前的水泥路，它，是软的

  挥着手在神的身体上

  就如我的长发或一棵树的落叶

  一些名字在墙角下晒太阳、游戏

  蜕掉雨季里长出的褐色霉菌

  每天，我低头看它们

  像祖母在高处看我

  她望着遥远的木马、土坯……

  我把这些和空气的遗骸装进瓶子

  再倒出虫蛹，让它在人世

  蠕动，并且，穿上我的花纹外衣

  97\回来

  以神的名义喊一声：回来

  那个日子依然沉下去

  在人们心中，在时间的海洋

  一艘鬼船，沉下去

  我站在钟摆上，喊一声：回来

  那个日子必须删除

  必须，从上帝的第二根手指

  砍下去，把那天离去的人

  带

  回

  来

  98\灯无眠

  被刮到天上，就在那里闪

  不理这个虚幻的名字侵入

  谁的边疆？掠动几代王朝的深眠？

  有何理由称之为人而不为神

  只需轻轻划一根火柴

  跟他生前一样，即可见

  骨头燃起不熄的烈焰

  但首先，路尽头向上是碧草

  坡上无碑坟茔，高处有战场遗迹

  ——穿越吧，灵魂上升为塔

  大风吹走的事物一一归位

  驻守原地。活得其所的人，数着陨星

  只他的名字亮在那里

  照彻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寸角落

  99\海底花园

  我的欲望摇摇欲坠，从壳里探出

  柔软不可触及的宫殿

  一尾鱼，甩掉蝌蚪般的巷子

  嘴里吐出海水，舌尖上的礁：黑

  留宿了离家的藻、蕨、藓……

  嫩草轻纱委地，嫁妆尤存

  我问：“幸福呢？”

  回音是一只鞋，没有帆，没有鸟

  海在深处隐藏：一朵花……

  100\天气预报

  咽下喉咙的疼、胃里突起的山岗

  这生活，我说：“宴席岂能无酒？”

  而吸烟是饮酒的姻亲

  我开始咳吐，预计大期还远

  不像气象员说“明日雨雪”

  对抗命运，对机遇

  我不免羞涩，手足无措

  此刻多好的症状：失眠、头痛

  我顶着个炸弹，扬起碗口粗的拳头

  到街上挑衅：“你们放马过来！”

  我的体内雨雾弥漫

  雾中的旷野，横过飞驰的火车

  证实我男人般活着……

  这样的天气不需要温水和药丸

  一颗日见强大的心

  明天见到的永远是太阳

  101\医好每一天

  空气中飞过蜜蜂，带来金黄

  上午和下午被切开

  搁在时间的表面如同舟楫

  外来之物加深了思想的密度

  更低微处，蚂蚁在叶上忙碌

  而四周还是水

  绞动吧，甘蔗林浮出河面

  原本多滋多味的山岗，为何固执地

  安排了过夜的石头？

  趁花香日暖，你必需

  将体内的苦汁倒入杯形的大地

  然后，借风的轮盘，转动

  慢慢地，就可以用一把汤匙

  调试生活：苦难可已去掉？

  劳动有了蜜的收获？

  再学药剂师，将它们一一分给

  长途跋涉的时针、分针、秒针

  102\蓓蕾

  我的妹妹，就在这小镇的工业区

  几年前我来过，那时，这儿

  一片荒地。用来建房屋的砖块

  被我的汗珠洗得发烫

  而今妹妹身着工衣

  标致地钉在流水线上

  宽敞亮堂的厂房是一片叶子

  在祖国的大地上，这棵树那棵树

  要我们以省份给它们命名

  我在叶子之间蹦来窜去，这

  怎能说是“漂泊”呢？我不断

  掀动记忆里的时光，如幼年时

  掀起母亲的胸襟，里面的

  村落、小河、稻田……

  当收割之镰闪着太阳的光芒

  我就熟成那一束饱和的谷穗

  像一棵向日葵，小镇招来远方的姑娘

  其中我心爱的一个，我把她叫作妹妹

  她和她一般妙龄的姐妹们

  各各怀了开花的羞涩和秘密

  103\对饮

  月亮：李白的酒杯——在赤水河

  端在茅台镇的桫椤树手里

  虫鸣一船一船挤满舱，要到远方去

  成为骑鲸遨游的主人随口吟出的佳句

  追赶一朵花，从宴席上的酱香

  从她的梨窝，一路来到云贵高原

  在茅台镇打开了春天的奶瓶……

  吮一口原始的“微生物”，千年万年

  从肺部过滤，卡在胸口的唐朝

  更让我愿在此定居，一住百年

  我坐拥草木，举杯对月，任

  竹涛与浪卷在风中湮灭

  余下一河不押韵的诗流向远古，聚成

  一句：“归来仍是少年！”

  104\祖国

   玉宇澄清。可以看见山那边

  有唐朝，有李白，这边

  有小妇人一样走在田野和土坡的

  庄稼：她们随手舞动花帕，善于怀孕

  把月光当做浣洗的河

  有中秋节的地方，是

  我们的祖国

  长江两岸，老人教小孩唱《月姑词》

  “月亮姑姑俏，梳洗不睡觉……”

  沿黄河而上，追其源头

  及至周商原始，岩洞前燃起篝火

  祖先们穿兽皮，吹号角

  祈祷月华永存，豺狼远离……

  有月神的地方，是

  我们的祖国

  从奔月的嫦娥，捣药的玉兔

  伐桂树的吴刚……

  到如现代的“嫦娥”号飞船……

  银河隔开牛郎与织女。鹊桥已过

  天上人间话团圆

  家家户户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有无尽传说的地方，是

  我们的祖国

  “月亮姑姑笑，整夜不睡觉”

  广袤的大地听到月亮的笑声

  拢不住五谷成熟的芳芳……

  祖国在我心里：祥和、宁静

  105\小城

  雨在前面，纤细、轻巧

  是小姑娘有着

  小草一样善于奔跑的小脚……

  可客车比春天慢

  乡音伴着植物的呼吸

  那里，有人在施肥、浇水

  而我的思念被摘采－－

  那个勤劳而美丽的女子

  在郊外，种葵花

  她常常抿着小嘴笑出来

  人和庄稼不分彼此的

  忙碌，分享阳光、雨水

  这么多返乡的人，一车的春天

  小城，夜，就要悄悄挂出

  一两片铃铛似的小绿叶

  106\草木深

  当浩荡的风吹过南方，请允许

  我做一个草木皆兵的人

  不可抵御的红，让我内心的

  城墙摇摇欲坠

  看，湿地公园的藓草

  衣衫绣满了花蕊，像避雷针

  任谁见了都会忍住

  探索的小脚丫——

  这仿佛是敌人的一副迷药

  让我妥协，溃不成军

  我不逃避，甘心被草木俘虏

  做一个映山红一样的女子

  像身材苗条的小溪，被感动得

  终日流涕……

  当浩瀚的绿染遍南方，请允许

  我做一个倾听天籁的人

  风中缓缓流注的诗意

  洗涤了耳中尘埃，叮叮当当的

  绿叶，相互低语……

  人们像一只只蜜蜂，一边

  采集阳光，一边倾听

  在我所热恋的土地上，请允许

  一个人的爱，纠缠不清

  107\弯火车

  这夜，火车要弯成圆的

  绕到我的家乡

  载满稻香、虫鸣、炊烟

  一张车票碎成月光

  煎熬着万千游子的病根

  我托付给大地和桥梁

  指引散落的乡音

  搭上这辆免费的专列

  别再打捞唐朝的诗句

  山月依然从肋骨间升起

  在钢铁的丛林

  我饮露而歌，借笔为锄

  种一片麋鹿栖息的森林

  一个裸足的汉子

  举着谦卑吸引北方的少女

  ——她的胸口

  有惹人向往的陷阱

  途经平原、黄河、秦岭

  我已漫游成一股馨风

  拂过成熟饱满的五谷

  在田野、村落、庭院

  跟皎洁纯净的月光

  共同轻轻飘落在欢笑声里

  我授意一朵听话的小花

  让她举着喇叭

  向人们问候：“佳节快乐！”

  今夜的火车要弯成圆的

  我所有的心愿

  是唯一扛着包裹的乘客

  108\白色风

  一个人折叠在体内的时间大河

  泛起了粼粼波纹

  听，是明月温柔地抚触大地

  声音如此的静谧和动听

  万物轻和着天籁，或唱或弹……

  吉祥的琴音来自村庄

  咚咚咚，是灯笼的红在跳舞

  唰唰唰，是桂花的香在伴奏

  吭吭吭，是老汉的咳在加速

  听！浓烈的酒香里

  那一声：“这生活，够味儿！”

  幸福的气息来自田畴

  成熟的稻谷向着月亮鞠躬，不久

  就要回到温暖的粮仓

  秋玉米是个身材饱满的小妇人

  怕痒；在风中咯咯地笑

  豆角在积蓄力量，等待

  撞开城门的那一刻……

  听吧，风在吹！山川在回响

  我看到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仙子

  走过人间。她裙纱委地

  只在今夜，妙妙曼曼

  拖曳着一条河的浪花和喧哗

  109\追红

  清晨，携一缕曙光出发

  叶子上的行程，人是透明的

  我和山间的草木沐浴在朝阳里

  早，笔架山

  早，晨曦：我爱你们

  无数把刷子，蘸着

  彩色的染料，勾勒眼前的水墨……

  百花的嗓音，喇叭形地

  绽放！我被鸟鸣抛着向上

  从高处俯瞰——

  大山多像钻出大地的禾苗

  旅人们在一片叶尖上

  轻轻摇晃……

  铺青叠翠的路面，比一条海带

  小一个尺码。林深处

  我用鳃呼吸，一遍一遍

  将芬芳沉积在肺部……现在

  我的国土是浓稠的绿！我忙着

  分配枝头动听的盛放

  登上扬眉峰，远眺黄洋界

  犹见旌旗如林

  伟人的身影和吟诗的声音

  在我心头浓缩成

  一朵最艳的——红

  110\咸海

  月光如水也太浅薄了

  这纯粹是海——

  是嫦娥姐姐思念故人

  才倾倒了这千万吨的泪水

  我尝到了

  咸咸的味儿

  山岗寂静，如同

  入睡的战马

  在时光无边的疆场上

  它们，向着东方

  把空气当成青草

  在无声的鼓点之中

  倾听渔歌：“秦时明月

  汉时关……”

  只有华夏的月亮

  如此传奇！后羿的弓影

  枕着河山，成为雄伟的桥梁

  “神州”飞船

  已将美丽的仙女

  迎回人间

  依然焦渴的心

  在纯洁的海里泅渡一回吧

  我的味蕾之上闪亮着

  中国盐

  111\斯人

  兄弟不识字，来自广西

  抛家弃子，每天干活十多小时

  累得爹娘都不认识

  我说，你就叫“边寻”啦

  梦，就交给你。本来的名字不算

  没读完的初中课本，也不算

  信命，不信地震，但斯人无命

  偶尔越过沙漠和大海的风

  在云上，停一停吧

  你有了烟雾的形状，禁不住阳光

  只在阴天，流淌。偶尔

  头颅的边疆碾过坦克

  我恍然若失：我的盔甲呢？剑呢？

  “广西狼兵雄于天下！”

  兄弟，为此投身是幸事

  我是强抢大渡河的勇士后裔

  是十万大山土匪头的曾孙

  今为民工，进可为各省的苦力

  退可居家种地，一首脱茧的歌

  已唱得欣欣向荣

  富有的或饱读诗书的人们

  会忽略这个随意的名字

  并且，把它混在小人中间

  在你们的世界：斯人无命

  我说，去饲弄你的庄稼吧

  种一块田的向日葵

  那点施肥的小学常识，你懂

  112\虎门

  抖开锦囊，汉字一粒粒，映在你蓝色的镜中

  与你对话，虎门！你要用珠贝，和我

  像同窗的闺蜜守住低语的夜晚

  天涯那么远，我似明月，在水中

  鸟儿衔来的绿枝，不是故乡，带不走思念

  爱，浇灌着，像民工和楼层，园艺师和花卉

  我却矮下来，看见高处的事物

  你只有俯身说话，我才听得见

  如生命的微粒，在黄土之下潜行，遇见

  炮弹、战船、华夏的脊梁……

  虎门，当草木体内的梯子架在枝头，我的上升

  恰如你在莞邑大地的绽放一样美丽

  沐浴在你的光芒中，我是这般渺小

  而我的心，却完全装下你

  以桥做翅膀，用海水洗涤胸襟：虎门，你看

  万家灯火，林野虫吟，风雨沙沙……

  我们别具风情的一串互语，在人间生长

  113\含铁的蛙声

  沙田镇的蛙鸣像一朵朵蘑菇

  白天的蜻蜓，在这魔幻的夜里

  啃扯着薄薄的耳膜，以航班的形式

  带走一片自由的云。呼呼地

  高铁匍匐在镇边，这

  童年玩过的一节节贪吃蛇，溜过

  雨后怀乡的打工者的梦境

  沙田镇是一座蛙声垒砌的宫城

  那些周边散落的农庄、稻田、菜地

  渔塘、鸽子场……沐浴着芬芳

  拥簇着繁华的宫殿。我的皇后

  隔着三千年雨帘，在

  今晚沙田镇的锦裘里，编织未来

  蛙鸣有些沙哑：那环保城的工业河

  废水里的毒素、垃圾、泡沫

  沉积在青蛙们的肺部

  让它们的歌喉嵌着黑石！而我

  无数次，在河边驻足、垂首

  与河水生出惺惺相惜的

  情感：我的心脏，启动人生的马达

  驮着这辆生产了四十年的卡车

  陷在南方暴雨的泥泞里

  工业河与我，同样在这夜里

  嚼着苦涩的草根，肩上扛着水珠——

  明天的朝阳将从那里

  燃亮！青蛙们唱到了主题曲

  让献身的小河、高尚的垃圾转换站

  成为今夜蛙声中含铁的部分

  沙田镇的蛙声持续着，听

  像一朵朵莲花盛放，唤醒无梦的人

  我发现自己债台高筑：欠这世界

  太多的谅解、微笑、赞歌

  114\母亲河

  远雾沾湿翅膀，我不听鸟儿的叫声

  目送垂钓月亮的人将水桶提离岸边

  我替代一个村庄

  从你丰沛的乳房吮吸……

  母亲河－－长江

  孕育和沉甸千百年来的辉煌文明－－

  我渴，夜夜守在你的胸襟边

  远处的湖泊、险滩、唐古拉山的雪莲

  凝聚在这一湾清水和月色交织的乳汁中

  我记得汲水的人：李、杜、苏……

  雾重。铁链横江。在赤壁三国

  我是魏武船上那只南飞的乌鹊

  要是，回到周天子的渭水边，那么

  姜太公钓的，是今晚的月亮

  要是，“百万雄狮过大江”……

  替代一个村庄，我是米粒一样大的石子

  与三峡的危崖相望

  是一滴水，与滚滚浪涛呼应

  是一声鸟啼，与水滴石穿的时间对比……

  －－我小，我渴

  母亲河，我体内有干裂的稻田

  燃烧的火山，它们不需要水

  只要你浓于水的乳汁

  只要骨子里流淌着你的鲜红：这里

  每一滴都是咱们的中国……

  替代一个村庄－－你最小的儿女

  你有天造地设的三峡水电站的宏伟

  你有跨江大桥的一个又一个奇迹

  我为此骄傲和自豪

  我只是在你的支流最远处

  静静，像一片暗怀迫切的羽毛

  远雾沾湿翅膀，我目送垂钓月亮的人

  将一桶水提离岸边

  森林记起了油锯和木匠

  它想成为那只盛着月亮的水桶

  而庄外野草向天空的银河疯长

  我也向上，长有母亲的筋骨

  鼓动母亲的脉搏，替代一个村庄

  我找到幸福的源泉

  一个村庄就要飞向祖国的天空

  母亲河的涛声是我丰满的羽翼

  替代一个村庄，汲水的人奔赴朝阳

  母亲河也不知道

  她衣襟边的一朵小花是多美

  它或许比小花更小，小到一个针眼

  将母亲的名字缝在心上

  115\血马

  撒下沙子，征战一个人的疆场

  汉字的每一笔都是剑戟

  运来下午的，有好脚力

  但它是风声，是我拭刀的砂

  我写下不倒的旗——

  神眷念，给我不朽的战争

  杀马饮血的黄昏

  向远是千万匹马跑完一生的

  那么长的路途

  到城堡的距离，是猿类到现代

  那么多个世纪……

  黄土上，颅骨里

  一个字破壳出来

  走着的闪电

  不能成为母语和内核

  我陷在一堆面粉里，这生活的沙

  填塞五脏六腑

  我机械般，嚼碎了

  连筋带骨的时光

  危崖乱云，我裁一朵

  柔软的岩层，一件

  闪电与核变为里子的披风

  御马术与生俱来

  就连那棵歪脖树

  送走晨昏的姿势

  也像母亲抱起苦命的孩子

  昨日的马车深入夏朝

  我从那里来，骨块雕刻经卷

  过了长安，唐人纷纷

  追认这部天书；那时

  暮钟响起，受惊的蝙蝠

  擦黑村落，它们舌尖发出的捕食语

  正是途听来的梵唱

  塞外人倒提斗篷，就着

  《天净沙》下酒，嚼字如豆

  能吞下多少剑戟？不像我

  以豆沫喂马，追赶太阳，耗着小命

  而今，为了绝世的孤独

  杀，杀，杀

  马儿呀，我即你

  我将奔赴圣殿，化身乌有

  只留脚蹄踏过的草香

  只留欣慰，赠予民间

  地上飚起嘶鸣

  趁着沙，未变为月亮的镜子

  我不断踩出脚印

  要在回首时看见马儿奔腾

  我的旗帜和蘑菇一样高

  遮掩着羞愧、悔恨

  像碑前的花朵……

  我的体内，有江南

  给我的烟雨；北方，给我的

  雪花……都成灰烬

  我不敢说时光的坦克有此威力

  敌人根本来路不清

  我在溃逃中摇着大矗，像蚂蚁扛落叶

  不忘喊着：抵达……

  母亲给我的包袱，装着汉语

  神给我的永恒，还太远……

  淌血的马儿

  将一场漩涡形的风，拖过山岗

  犹如抢亲的野人

  让瘠地有了破土的生命

  蹄声嘚嘚，在我脊上敲

  犹见御马的士卒

  在守卫疆土……我咬碎十指

  在空中写下旗帜

  无论沙起沙落，旗在这里

  血色飘飘……

  第三辑：拳头

  116\春天从这里出发

  （1）

  晨起，阳光扑面

  一片新绿在窗外

  绽成春水

  鸟啼在溅响

  清新在流淌

  叶露折射朝阳的七彩

  满眼的绿，海浪般闪烁喧哗

  风偷偷吻去水珠

  舒展的枝叶纷纷招手

  欣然问我：早安

  （2）

  是呵，早！是该打点行囊

  准备上路

  远方在召唤我们

  精彩，是追梦人生

  有消息从指间掠过

  仿佛昨夜的吻从唇边溜走

  回首岁月空无一人

  分不清哪一朵往事

  是令人心动的蝴蝶，翩翩

  翔过每日卷帘的窗

  在草野、林梢，芬芳暗藏的蓓蕾

  等待着蜂鸣

  来揭开这甜蜜的一潭

  （3）

  迟播的种子

  请保持它火热清纯

  拒绝孤路幻烟

  家园么？——不

  前面的荆棘没有开花

  身边的云朵来自天涯

  路，正漫漫；风……

  风呵！掺和温煦阳光

  飘散大地，轻轻地

  伴我们

  潇洒向远

  117\这些日子

  （1）

  雨在落叶的路上，行走

  这些孩子

  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

  从剧院的门口溜出

  被地摊上的老人一吆喝

  就散去无踪

  丢下一瓣瓣碎花似的笑声

  飘入初秋的冷街

  （2）

  每个日子都是生命

  想起故乡是收获季节

  我收割了自己

  －－只剩稻草了

  金色年月被搬走

  搜遍全身只一粒种子

  那是我跳动了四十年的

  心

  （3）

  我曾企图忘掉人类

  去败叶横积的地上爬行

  除了天才和疯子，对于人

  我也是能自谴的一个

  这条街是一件破烂的衣裳

  我把它裹在身上，坐下

  看暮色里摇来的风……

  118\趁着月色返回

  （1）

  鞋子在问：“路在哪里？”

  而我在桥上，手里拎着两行风

  踏入唐朝境地。李家村。匠人李白

  今夜又是对饮无人

  头枕河山的人给我以祖国，前景似画

  只是云上的蒲公英，飞，飞

  最终将家搬到脚下的泥土

  ——我也这样，在枝头等一个下午

  花朵没有结果的迹象，我就落下来

  徒留了伟岸的倒影在水面

  趁着月色，穿行于汉语的林荫小道

  回应着路人：“此去途经杏花村

  有需捎来好酿一壶？”

  胸口迫切要跳出的几个字，我不说

  （2)

  茅屋为秋风所破，杜甫无家，暗怀李白

  一个对月，一个面江

  传说他们一起打铁，炼锹，种谷

  混然不理西夷来的印象派与高蹈派

  后来的许多犯长安，不了了之

  至于纸上濯足的，打起下半身旗号

  它们怎配停在向阳的花朵？

  秋天清点他未归家的孩子

  我听见呼喊，以一支笔为桨，渡河而过

  前赴一位老人的生日宴

  这是必要的：我们的良知、族谱、皿器

  ……一碗月光，用以饮马

  神圣的土地上，高粱、麦子、豆荚等部落

  就着黄土，往长安归去

  （3）

  年年岁岁，边疆的词语警醒而自觉

  慎守城关。一个脑中争战的人

  常在生活中写错字

  比如在街上架起梯子，直上直下

  对要月亮的她说：“这是哥哥摘的灯笼。”

  节日也不例外，没对电话那头的父母说一句体己话

  她们说这野孩子一直长不大

  此身属水，趁着月色，在苍茫的天地间

  返回。远处烟火盛开，粮食丰收的村庄

  青草那么高的孩童，他们读到李、杜

  和认识两株植物或两座大山一样自然

  119\时光之书（5首）

  《对象》

  运走花朵的

  说是船，并抱怨流水

  草滩上蜂鸣空空

  转刹离去，搬走大河

  说眼角还有沙砾

  说纸上红杏熟透，在南门外

  说杨柳已尽，烟惹相思

  说着说着，下雪了

  几滴鸦粒守住阵脚

  再大的鞋子，也不是家

  《荒园》

  一把梳子的来历，从地上

  直了又乱的发丝，从月光

  被洗成细布，可窥见说故事的人

  比老树落叶后更是疏稀

  且说是风，有一双大手

  在房前屋后翻拣农具

  只有一扇窗为它擦亮

  为它安排一棵小桃树的生日宴

  星期一矮于地面一寸，院墙下

  第七颗种子攥住几滴雨水

  抱紧了：“一出世，就开花”

  《30只鸟》

  从高处望下，30只鸟在电线上

  整齐如15个女人的乳房

  与斜坡和电杆，呈30度锐角

  如果目光升得更高，没有雾

  一座山揭开面纱晃到眼前

  小河得到舒缓

  公路蛇一样蜿蜒而去；那么

  置身云端就不是错觉

  然而30只鸟还在向下

  隐隐多出的一只，它叫，只是

  一个雨天在喉咙里，超重，打滑

  《第十圈》

  十年前死掉的树，今晨

  被风举到街上：枝杈完好

  身体撑开气体，不时

  和行人碰撞发出玻璃的声音

  更多人、车、楼，从身体穿过

  不留痕迹。它小心翼翼

  护住这些薄命的蛋壳

  不敢扭动身子，怕挤出水来

  即使每条泪巾都是路

  漂流物或瓶子，也来撞个满怀

  然后有雪，风也怀孕

  虽是一个冬天

  孩子们也从一岁排到了九岁

  《午夜来访者》

  尘埃滋生的房间，它

  穿墙而入，身子蓄满敌意

  怒对斑驳的砖和一首诗的

  获奖的奖章；这兀然的一团

  悲伤：不速之客

  穿杀手的衣服，流放的命运

  使它口水一样飞来飞去

  它是恶心的动物，除了寂寞

  除了模仿女人

  除了其它借口被堵到门上

  剩下的轻，和我的壳

  不适合两相叩问

  可以断定，它身后无月

  窗外的树在此之前留下了

  遗书……回不去了

  轮换千世，凡间天上：永恒

  是魂魄无归而铺设的遐想

  120\归途，归人（4首）

  《车站》

  镇与镇，隔个省

  系着一千里腰带

  车票是陶罐裂开的一瓣心香

  宣示：离愁困于生活

  我被缠住了

  客车的胃等着消化

  硬的石子是位诗人，和我一样

  厌恶自身

  其他表情隔于眼帘之外

  跑进车厢的一小块早晨

  熬成了粥，瞧

  车窗外，阳光是最艳的桌布

  盛着树荫和折翅的风

  《途中》

  音乐很凉，我醒了

  CD在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软卧让我视线臃肿

  窗外的树与楼吊在空中

  车在两省的接壤地

  雨，豆子似的

  我这次的返乡，唯有雨

  适合必然的掩饰

  “天色已黄昏……”

  邻座的女孩送来青草味

  雨点从耳朵跳进去

  几千个日夜的思念

  只剩一滴泪

  在我空旷的心里，滚动

  《接近》

  借着车灯和熹光

  眼前闪过桉树、柏树

  水稻、玉米……

  故乡！你太会打扮自己

  当年我初恋的少女

  如今已三十

  但你比十多年前的她

  更美

  如果可以，我要下车徒步

  将叶上露珠一一吻遍，然后

  在那颗未落的星下，燃起晨烟

  《乡音》

  客车只是将一粒乡音

  从千里外送回

  看看，有无缺胳膊

  少腿？等着，又送出……

  这多年，薄的纸，我都不捅破

  而且，还练缝纫

  在情感的坝上飞针走线

  归期是一把剪刀

  随客车一路到终点

  裁开时间的韧布，形成峡谷

  我是一块飘动的石头

  121\一片绿叶的尖叫（4首）

  《幽居》

  阳光砸在墙上一卷一卷

  犹如铁丝刷洗着岁月的鳞片

  天空中的棉花

  是谁，将它弹得那样松

  那么白？推窗

  荒凉的肌肤跑出奔马

  栓在骨头上的疼

  稳不住滑向下游的一群小小悲哀

  日渐丰满的红粉大军

  各各折翼而出

  一条鱼是一条河的尾数

  躺身砧板，腹中空空

  嘟噜嘟噜响的厨房，在某日

  成为再次远行的发动机

  卖糖果的老人在楼下，种植寂静

  他干枯的手指拨弄竹板

  “哒”“哒”，童年和幽巷的脚步

  轻而疏稀，是一朵一朵清脆的小花

  《秋来了》

  以描述的方式捧出热烈

  扑向蝴蝶、小鸟、我

  雨过了，林木苍翠

  茂草和枯竭的情感

  还停在南方

  我说，那些不熄的星

  能带来安慰的，不是野花

  这些风中细小的火焰

  从大山里窜出来

  在工业区外的河边安家

  它们深处的月光和艳阳

  一船一船，被搬走

  和我一样，它们生机勃勃

  却是风一吹，就呈出病态

  似一个个失去年岁的老人

  拐杖拄地戳出声声呼唤－－

  要把脚下和心里的春天，喊回来

  《相思草》

  太久太久，望夫山下草青青

  盼归的人哪去了……

  在今世相遇，“妹妹”

  －－我还这样称呼你

  红晕的脸上还有泪滴

  没一朵花，比你更美

  没一种美比你惹人怜

  为离家的人等到今天

  人们捧着刻骨的名字：相思

  我弹起老翅飞过沧海

  可是你再不能开口说话

  一声“山伯”早已绝音

  另一只蝴蝶也和我失散多年

  《云远人近》

  云朵是最美的太阳伞

  好心情攥在手里，又不用抵御

  少女如水的目光

  我总是抬头，诱惑她说

  “天空是雨后的大蘑菇”

  小阴谋抿在唇间，成为

  某个传在途中的音符

  我被融化，语言溃不成军

  脚下积水的地面

  又见当初那个泥水工的影子

  （那时他十五岁，很帅）

  旁边的榕树落着果子

  视线暗了又亮，这一次

  公交车驶来，它的窗口

  听见了一片绿叶的尖叫

  来替这旖旎时光取个名字吧

  少女的白褶裙上

  绣着蓝色的蝴蝶花

  为此，这名字一定悦耳而爽口

  我在心里雕刻冰淇淋的模样

  最后，不见水和糖

  只看到了草莓，亭亭玉立

  125\童话诗舞会（4首）

  《小名字》

  这么多年我还是这样小

  如你一生中的一秒

  如梦，还没开始这段情

  我们像圣诞树的针叶，一样小

  但舞姿搅动天空

  如蜜蜂翅上的春天，花海无边

  你们经过的地方

  请用精致的果盘，盛来草莓、葵籽

  我有我节日的烟花、晚装

  来吧：白雪公主、小矮人……

  安爷爷和圣诞爷爷派发吉祥

  我们一起排队，勾手指，要说好

  在幸福的名单上签小名

  《小可爱》

  几行字还在路上

  我从窗口向外望

  它们是公主派来的信使

  一个个，憨然可爱

  几瓣雪就要融化

  我在煅打蹄铁、马鞍

  要去开辟一个王国

  首先从心里剔出黑暗的云块

  收集沙粒，修筑城河

  可爱的信使

  你们运来的是一片空白

  古式的木车吱呀吱呀

  风如刀，读你们脸上的伤

  到此请回吧

  只回我问：“公主愿嫁否？”

  《小公主》

  远古的花籽来到我们中间

  它开得那样灿烂

  哦，玛琳公主，你洒了一地阳光

  黑夜下沉，成为脚下的石块

  未熄的火焰总是抬头

  埋得深，只让向上的姿势更美

  童话里的玛琳属于她的王子

  我爱这个名字和它的主人

  时间还早，先感谢小红帽将爱意传达

  花朵和公主：我要伸手拥抱

  却分不清左手与右手啦

  《小木船》

  南方的雪是一场一场漂泊

  我披蓑衣，裹乡愁

  真正的冷在心里沸沸扬扬

  所以，我向往冬天的白色花朵

  前世今生的洁净，需要小木船

  在岸边找出位置

  停放正在发芽的思想

  奈何桥也只是心上那道坎

  我不停伐木，将身体里的大树放倒

  将虚度时日称为“枯萎”

  将失去水份的木头造成船舱

  我不要心上人走路过桥

  我们和蝴蝶，都要越过沧海

  带我回到最初的教堂吧

  小木船！我要重新做回王子

  在婚礼上与玛琳重逢

  那执着、美丽的姑娘

  我将串一串雪花做她最亮的项链

  光芒之上，爱，是一轮日出

  129\虎门印象（4首)

  《威远岛》

  风吹来大海的蓝

  草滩上千百朵，像眼睛，像星星

  飞鸟的啼声也一起盛开

  这，不仅仅是花香鸟语

  还有一颗颗人们正在绽放的心

  在威远岛争妍夺艳

  撒落海边的鱼池、农庄

  度假村，每日送迎去香港的客轮

  威远炮台、虎门大桥

  英雄地以铁的翅膀抱紧祖国

  海战馆，让我们解读苦难

  像嚼着草根，细细

  体会今日花朵的灿烂来之不易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徒步绕岛

  沙滩上赤脚，公路上折柳枝

  再把大海装进胸膛高歌一曲

  此时，停下来回味龙虾和螃蟹的鲜美

  真的愿在威远岛住上两辈子

  《虎门大桥》

  我记住的没有具体数据。只有风

  吹在脸颊，钢榄闪电似的

  抽着我的神经，左右望

  白茫茫的大海上，航船如天上来

  汽笛声震耳鼓

  桥，竟然长得像天上的虹

  我们乘坐的车辆在高空

  这一条在地图上横跨海峡的大桥

  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应该是

  咱五千年神龙腾飞的脊梁

  《公园的美人蕉》

  高塔上眺望全城后下到平地

  我久违的美人在阳光下列队

  红衫比上次更艳，拍着绿色的巴掌

  让我又一次成为她们的新郎

  柳条梳理着远处的水上乐园

  儿童游戏城传来阵阵欢笑

  美人们在这中间高傲地绽放、舞蹈

  让蝉声织就的宫殿为我敞开

  其中撒娇的一朵在我手心羞羞欲睡

  当我抽手，她的脸红得

  连我内心的春水也禁不住发出叮咚

  一山一水，真假都好

  都是我诗里的江南了。草卉的平原

  我驾着时间的马车抱得美人归去

  《太平广场》

  广场有什么特别的？可是

  当我看到那一杆巨大的折断的鸦片烟枪

  才明白这是“林则徐的虎门”

  太平，才具有深刻的意义

  从威远岛过来，两座桥：镇远、威远

  离则徐纪念馆很近，那里

  当年的销烟池遗址，留给多少人

  永久的反思？一管折断的烟枪

  演绎了太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

  每当我走过，那烟枪像一只拳头

  锤击着我麻木的心

  催我警醒，让我觉得自己是一根

  与之相抗的硬骨头

  144\观音山：南国的项链（3首）

  《绿风》

  词语开满枝头，观音山唇间的歌

  不是涧流之婉唱，不是云朵在树梢

  踩出动听的乐谱；是一杆长笛

  从天空来，横过远处的大海

  让观音的手指把涛声向北推移

  南国圣境，绿水遮山，游人替它们

  寻根：从飞机上下来

  从火车、客车、私家车和公交站涌来的

  旅人们，用相机，把观音山

  一点一滴永存－－许个愿吧

  透过清澈怡人的丽句，祝愿人间

  处处美满团圆！家家幸福吉祥

  －－这，肆意流淌的绿

  －－这，叶叶声声的浪！这观音山的歌

  由枝头怒放的花，一朵一句

  领唱着宏大而轰然的诗篇

  传说中观音的千手和草木摇在天空的

  无数的无数的柔指啊

  请一齐弹奏这支横空的长笛

  遍山鸟啼，是溅出的音符

  南国山域挺起阔大的胸怀

  卷起一股扭腰而走的－－绿风

  《感恩湖》

  戴红领巾的儿童，在木棉树下

  拾落花，这一朵朵拳头大的红

  火苗尤自上窜！英雄从课本上站起

  肩扛太阳，脚踏朝露，翻山越岭而来

  就让感恩湖做一面镜子吧

  这片热土曾洒下的红，映着红霞

  和一颗颗红彤彤的心－－感谢

  祖国生养的这般大好河山

  春天驻守的南粤，观音东来

  仙宫岭上，迟一步的女神

  所有慌忙盛开的花，是她一地的心情

  观音山是南国的一串珠链呀

  花、树、鸟鸣、梵音……

  一条闪亮的线，不是偷偷撩人的风

  就可以在阳光的名字上打个结－－

  祖国儿女，大地把这珠链高高托起

  以长者的身份，回馈

  一颗感恩之心结出的果实

  《南国的项链》

  云霞、花朵、鸟语、珠露

  和夜的霓灯、烛火

  祝福、心愿……一切美好事物

  它们晶莹剔透！和春天同步的一双脚

  早早走到这里，羞答答的风

  牵来串串蓓蕾，南国

  多像一位阳光下的妙龄女郎

  心形的愿望，把这些晶莹剔透

  圆在一颗颗球珠里

  串成一串，观音山，这南国的项链

  在散发芬芳的豆蔻年华里

  衬出大地女儿的美丽丰姿

  观音山：南国的项链

  这一串璀璨的光芒，是春风

  送出的礼物？

  是抚遍河山的一双手，渗透绿意

  泥沙俱下，是参透禅宗的观音菩萨

  千手幻化着人间仙境

  观音山：夺目的一串项链

  南国，哦，这奔向前的美丽的姑娘

  戴上它吧！春天的跑道从你脚下铺开

  147\太阳的签章（3首）

  《磔》

  磔，我抱憾归去，魂悲奸臣毁日月

  磔，我冤比武穆，血枯肉尽骨颅抛

  磔，我壮志入土，城破家亡夷做主

  磔，我辽土易姓，胡马声声督师恨

  我乘马从历史的来路返回，从东莞

  马蹄踏踏，踩碎了夜雨的阶梯，这

  横倒下来的泱泱国恨，再不见一滴

  完整的泪痕。不用五马分我尸，磔

  这支温度计，衡量我的崇高和焕然

  的抱负！磔，以我为最，空前绝后

  磔，从这里入手，我摸着巨岩般的

  方块字，寻我的真身，我真的愿意

  接受你被操控下对忠良的千刀万剐

  我空手回到出生地：东莞，从这里

  开枝散叶，千千万万人的心烙着印

  这枚爱国主义的签章是“袁崇焕”

  《太阳之子》

  我必燃烧，得以靠近太阳之子：这把火

  熬着药，扇火小童守着病入膏肓的老虎

  昏睡。这把火，以空气为柴，烧到今天

  我们的王啸傲在这名叫“地球”的家园

  骨肉之躯不过是火的源头，而火光熊熊

  来自人格、情操、灵魂的至高无上

  来自，古老的太阳的血……

  这灼人的名字烧在心里，从脊髓里剔除

  漆黑冰冷的云块；我必燃成，他的阳光

  《纪念》

  鸟啼是一张蓬松的被子，盖着您的睡眠

  白云是神的翅膀，簇拥您太阳般的光芒

  我用河流做我的火车，运送一篮一篮的

  祝福和吉祥，浪花，雪花，鲜花处处

  似锦，您看，这是咱们的：新中国

  您的名字是太阳的一枚印章，签在大地

  到处一片蓬勃的花海；签在人民的心里

  我们奋发、坚韧、感恩。您看这一朵朵

  火焰般的向日葵！您教我们，如此热爱

  注：东莞为袁崇焕出生地。

  150\灵魂的衣裳（5首）

  题记：西汉时，南越王赵佗向汉帝进贡烽火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至夜光景欲燃”，此烽火树即木棉树。更有传说，在南方岛五指山，有位英雄叫吉贝，他多次率领黎族人民抗御外敌，屡连战功，得到人民的爱戴；后因叛徒出卖，被敌人围困在大山上，身中数箭，仍屹立山巅，身躯化为一株木棉树，箭翎变为树枝，鲜血化成殷红的花朵……

  《她》

  红色有力的拳头，从树上砸下来

  一个个声音高喊：春天

  人在炊烟下，风打扫着自己

  换了薄衫的大地红红绿绿白白

  鸟声是一堆心事，少女在镜中

  哭桃花。她羡慕流水——

  乳汁丰满，盛了渴饮的目光

  妖娆的，芬芳把盏，招蜂唤蝶

  以酒之浓郁，掏尽南方人的

  羞愧——后妃众多，你

  何不娶巾帼花木兰？是她

  替你扛着旗帜，站得和山一样高

  她将你的名字穿在身上

  春天将恩泽分发，她的叶子太迟

  光秃秃的枝头是愤怒

  边疆将士的血在千年前，难道

  只配踩于脚下泥土？而不是举在肩上？

  所幸的是她以树的身份来到我们身边

  从地下，从更远处，拾起那些

  被时空抛弃的红——那些

  一点一滴，后来，我们叫做祖国的

  流在身体里的颜色

  《你》

  火炬领路。我珍爱过的无名小花

  踮起脚尖摸到时间的苔痕

  从那里，提着灯笼：清、明、宋、唐

  一村一个远，英雄倒下的地方

  是家——如果多走几步

  经一场保卫战，到五指山

  回到黎族人身上，在他袖巾上成为汗滴

  就可以看见侵略者和叛徒

  另一直径通西汉，绕过传说

  如果我们不骑马（时光的路上只有风

  来来去去，能骑上它吗？）

  把一个朝代看作一座山，翻过去

  就可以见到尽头的烽火树

  我从泥泞走来，膝盖是稻田的硬块

  被一树树花朵灼烧

  忧郁的心摆到街边，和瓷器一起

  我的前世，在哪里见过你？你？

  你的身体里有年轮、大道

  我有爬高的楼层和坍塌的土墙

  我不信神、孤独。而你正是这样以落花

  敲击。数着星。把豹子和石头喊出来

  在绿的汪洋启航一艘母舰

  一团团火，是出发号令，一支大军

  浩浩荡荡开上绚烂的阳光版图

  《它》

  我总是禁不住叫它：红木棉

  ——冲天而起的一树红霞

  我见过的一株，老人在树下拾落花

  装在簸箕和摊在报纸上晒满球场

  花每朵为五瓣，拳头般大小

  我总是想起，那是撞击天空的

  力量！春天的病人，无药可医

  巫术失灵，灸针也无法隔空取穴

  岁月在前面预留了坟墓

  英雄转世之身，举起千万只拳头

  一个个声音高喊：春天

  为你的色盲，加重一吨色彩

  让你看见血与火的

  颜色——使善良的人幸福安康

  离家的人获得温馨、亲情永固

  胆小的得到晴明阔大的光芒

  相悦者能重逢……我们的春天

  《我》

  虽然，予我温暖的，大多不得其名

  我走过的山路，那些草木

  我叫的，是我给它们取的乳名

  我将一个个，把它们说出。当我看到

  那火焰一样的木棉花，那，

  和我心里燃起的向上欲望一般

  那，早春里不杂半点绿的一丛丛的红

  我反而不再哗然：多年了

  我在它的母体里走来走去

  从乡下到城市，南来北往

  我在它们的年轮里走来走去，花开花落

  那么多天我长久的站在树下

  任一只只红色拳头划过身边，从从容容

  砸下。背着书包的小学生纷纷跑来

  争捡各自最爱的一朵。居家的妇人

  在台阶上忙着手里的活，阳光铺打门楣

  ——故乡呵，原谅我处处为家

  只是，心空了，才把你装进来

  《春天》

  丛林有猛兽潜伏，如若缺乏欣悦蓬勃之心

  涉足其中，就要被丛丛生机袭击

  尤其我这样不愿早醒的人。我想

  红花是一道伤口，在沧桑的脸上，如凉透的雨

  让匆忙的人缓下来，关心微小事物

  置身它们当中：绽放、并肩、望见永恒

  一日接一日，我穿流水的鞋子，走路出门

  与站牌、车子、电杆、烟囱一一问好

  与小鸟和蚂蚁叙旧，与蝴蝶谈及梁祝

  在阔叶上听风，遥看人潮如织——

  阳光引领季节，诗人为土地继续歌唱

  我说不出话，不能给诸如天气、命运、未来

  之类的，予以它们人性；也不能替一只虫豸

  建构它种族的语言……但我深陷其中

  我找一个感恩的字，一个送温暖的词        

  虽然唐代始有“衣裁木上棉”

  但灵魂，需要一件什么衣裳？绿的？

  这一切，我得到了答案——

  一个个劳动者（我的父老乡亲）

  一条条红领巾、一面面红旗、一棵棵大树……

  这一个字是“红”，一个词是古老的

  顶天立地而又柔爱无限的——英雄

  附，成章长评：

  陈柳傅：“发明”才有诗

  （1）

  边寻善于在内心做诗。《我们》每一行、每一字都是内心的风景，在内心造成的境界。诗的纹路细腻，想像奇特。“这，虫子们卷成筒状的温床／有人透过这里看见远方”，我立刻想起，成虫卷叶象虫为了产卵需要，将树叶卷折成筒状的熟练动作，和它们做出来的结实的“圆筒式房子”——倒真像一只“看见远方”望远镜。

  这首诗“生活”在虫子当中，因此跟虫子们一块统称“我们”，亲密无间。好像“我们”真已经生活在“一片叶子”上。我立刻感觉，我们现在居住的钢筋水泥单元房实在没有或缺少“一片叶子”那样的诗意。

  也许内心想像已一发而不收，没有像虫子们那样享受“圆筒式房子”——而后悔，生做了人而不是虫子，于是说——

  我们是别人的装饰物

  我不说：生活，是一棵树

  也不说，城市是飞鸟衔来的细枝

  飘零后，我唇如危崖

  我读到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人是虫子多好！飞鸟是工程师，卷叶象虫是建筑工人，城市是一棵树那样，我们住在高高的飘飘荡荡的“圆筒式房子”里，当然我们古代人梁祝的爱情故事，还在飞来飞去的蝴蝶们那里流传，不过已没有姓氏，因为最干净的人就是“没有名字”与名字带来的劳累，复杂与纠缠。

  读《我们》，我们单纯了，轻微了，干净了。

  （2）

  《梯子》关于人体内与草木体内，都有“梯子”的“学说”，本来就是一项发明的杰作（我相信其他人早有““梯子””发明，但没有边寻的清晰度）。光是这一点，不光使“诗的设计”上成功了，诗结构上也成功了。《梯子》里的语言，从第一行开始就是表层结构语言与深层结构语言“双轨并行”——按沈天鸿的诗学理论：表层结构语言——叙述结构上还是字面意义，不是诗所欲传达的真正意义。诗的真正意义存在于深层结构语言，即语词／意象或事件的组合关系中（详见《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３０讲》１２７页）。我的意思是《梯子》用笔之省，诗的张力之大，在于“双轨并行”，一读便深受这种极具高张力的想像的启发。

  大概头两节的高品质诗句，实际上造成“高潮”，接下来的任何诗句都难以为继，于是最后一节用了“反高潮”处理，回到现实的“我上下的只是六楼／梯子折来折去”，用仰视（即心仪）来赞叹那个用“梯子”，使自己“高出天空去”的人。这时或这里，有无这样的梯子且不说了，心已经为这样的未卜先知燃烧了。

  一首诗诗止意止，诗就有限了。《梯子》给人的意义，更多在于读毕，我们真想全身上下找一找：梯子在那里呢！

  夏天：谈边寻的《蚂蚁帝国》

  前天夜里读诗歌，再次看到边寻的《蚂蚁帝国》，很有一些感触，觉得隐含了珍贵的东西，就写两句谈谈。

  此诗有三小节。第一节起始“与我对峙的，先前是一座山脉／在我虚度时日耗尽青春时／它们只是一只蚂蚁”，诗人年青时想要攀登到人世的高处和生命的高境界，占有“一座山脉”，扩大自己的视野，扩大自己的生命的场域。他为高大目标努力的过程中虚抛了宝贵的青春光阴，这时，蓦然发现，自己和自己所骄傲的那个目标，在科技主义物质主义权利主义盛行的人世间，其实仅仅如同一只蚂蚁，渺小而卑微，只是可有可无的一种存在——自己实现了它，与不实现，并不影响世界的运行，社会依然按社会的轨迹运动变化，人际依然依照人际的范式演进反复。这是一次反省的喟叹，也是生活坎坷不易给予作者的智慧。作者这时，悲哀地发现自己与自己所一向为之骄傲的物事如此弱小、微不足道！但没有直说，而是通过哀叹自己要征服的原来竟如此“弱小”，来巧妙呈现。诗歌在此打破了自我的幻象，还原了真实自我。接下来，作者连续发问：“成吨的语言哪里去了？／身体里的雄师哪里去了？”这是自我认知后的沉默，其中包含了年少志向空许的酸楚。

  第二节，作者首句写得巧妙，“我哀哀地掉进一堆虫吟里”，这是情感想象结合的句子，它很巧地道出作者为自我悲哀，把自身比作空自哀吟的小虫，从另一个角度再度指认自身之渺小。这次指认不仅是第一节发现的智性，更是一种深度情感体验。下句把月光拟人化，说月光“脚踪万点”，在草上赶路，此处透露作者的内隐的希望，他多想像月光能有千千万万的脚，能踏上葱葱的草一样生机勃勃的人生道路啊！这是作者对未来自我的一种强烈渴望。接着“海水”句中的海水，可能也是月光铺地情境的一种新奇比喻，也可能是作者的心象，若是后者，当指月光照耀草地激发起的作者澎湃的心潮，但最终渐渐平息，回到自己眼前面对的现实。再接着，说到有人为实现自我承诺（“誓言”），而在为“誓言”的努力中而湮灭了自我，或湮灭了自我本真的生命意志，生命受到社会的异化。第二节后两句“泅渡者又一去不返”，这里由自我观察，延展至整个人的类群，为理想梦想去追求，把一生淹在了为理想梦想的努力中，这是可悲，亦有可叹可赞！（跳开一点来说：人也许就应该有点不屈意志，这样才能丰满生的过程，理想梦想在现实生活面前大小与否，理想梦想实现与否，等等，也许就无所谓了。）

  第三节首句与第一节首句呼应，也是第一节首句的发展形态，或者可以称为它的变奏。“与我对峙的女王”的“女王”，可指作者理想梦想的化身，也可就作为现实的梦中情人，当然，两者结合更好。“女王”，是权威者，是诱惑者，是阻挡者，她的存在，是作者努力的源动力，也是作者近乎绝望所在，因为她只是“不停／巡视她的国土”，她“目及的是／她的情人、儿子、士卒”，她重实在的拥有，实际的物质欢乐，她容纳的是能给他欢悦懂得和有能力讨好的“情人”，能给她安慰听话顺从的“儿子”，能给她带来保障和安全感的有实际实力的“士卒”，相对来说，作者拥有的精神层面的一切是虚的，作者只是一个在半途的“泅渡者”，一个近乎一无所有的梦想的流浪儿，这样的一个“蚂蚁”，是永不可能讨“女王”的欢欣的——最后也许只好剩下作者与自己内心的梦想相看两不厌了——“废弃着等待消化的食物”，作者试图传达：蚂蚁一样的“我”，以及“我”一类的人，要充实自我，壮大自我，然后才可能拥有其它。而那时，“虚拟的城”才有成为现实的城的可能性。

  整首诗歌，是从质疑自我，又回到肯定自我（这是暗含的）的过程。诗人对梦想不及物性进行了批判，诗人通过否定来进一步肯定自我生命的价值。同时，此诗也留下了诗人从单薄的精神世界，走向丰厚实际生活过程时的自我生命的痕迹。

  十月：更远的天空

  有理想有渴望的鸟，总会找到一片美丽辽远的天空。不管时风如何凄凉，不管落叶怎么缤纷，真正的生命春天是外在物候拿不走的，它栖居在心灵的枝头。那一叶叶嫩绿的渴望会抬举我们的头颅和目光，续而催促我们奋进。说真的，在边寻的九首小诗里，我惊喜地看到有一只这样伤感、忧郁而自强不息的鸟，它饱含着渴望和理想，那颗充满孤独、忧郁而始终向上的诗心令人感动。

  《好天气》真好，可以谈情说爱，但不必说出那些“呛人”的话，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就够，因为此时的“我”的内环境气候不错。此时无声胜有声，用心品味即可。

  《幼鸟》虽小，“愿望只有一丈高”，但能够着眼山上的石头，把它叫作“云根”，它很快会长成一只大鸟。因为它的目标不只一丈高！象征、暗示效果很好。

  《瓦解》有味道，把内心的静里之骚动和不期之待给写活了。一些陈旧的文字材料反复出现在报上，一些熟悉不过的事件反复发生，没有新颖的事物，用什么来满足一颗渴望的心！“耳朵里有蚂蚁在奔爬／它们搬运大脑、牙齿／分配白天剩下的馊食”这文字意象化效果棒。

  《倾诉》的意境好，羁旅者无奈无绪的内心感受，在别人的屋檐，与燕子比邻中长出了一些“羽毛”，因为他的生计并没有像燕子的啼那样叫丰富，也不像它们的羽毛那样饱满。联想、嫁接、移喻的手法在这么短的诗句中体现，不易。

  《伤逝》的初恋在边寻看来，像草原在枯萎，像大地在铺雪，像树林被碾压，像缤纷的落叶，如炊烟在凝噎，很凄惨很冰寒很伤感。如果真是边寻的初恋在昨夜凋零，我想《伤逝》会在今晨里把他的爱情寻回，因为这诗不错，好诗可以融冰化寒的。

  《街车》的语言美，有天真烂漫的情调，比喻的情分也有味。

  《落叶》风和树叶的地位被边寻调整了，树叶变成主动者，风成为被动者。从而使诗歌语言有了新颖意味。“舔”和“出轨”联系在了一起！虽然不够深刻，但微型诗能做到这已经不错了。

  《思念》的“风筝”的确“很美、很远”，以致“我无力将风筝收回”。而这“风筝”很痴迷也很有魅力呀，“看不见”的时候，她的心花会“软”的！此诗以“风筝”作意象，虽不够新颖，但边寻在后面的一句，却让风筝有了交代和对接，因而让人感觉还是很鲜活。

  《像一只鸟》忧郁之中有着向上的冲动，我喜欢这只鸟，喜欢那心跳、那感动，喜欢他充满着希冀的天空。阅读此组诗，我的心情随边寻上下起伏，时而兴奋时而伤感……到最后，“一只鸟，在枝头，我需要更远的天空”这诗句，让我真正懂得了边寻的诗心，懂得他要寻找的高远的天空，还是十分清朗、美丽。而此时，当我从边寻的诗页中抬头望着窗外，这个冬天的天空阳光依然照耀，雪并没有下来，还有鸟在上边自由自在地飞翔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