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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艺网“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盛稀音《星期八病人》

诗讯

系统 2025-10-20 09:05:07

北京文艺网《九月诗丛》第一辑出版。


《九月诗丛》旨在为华语诗坛确立有效判断标准,推动诗歌与时代精神的深层对话。


主编:杨佴旻
执行主编:世中人
编审:西凉、云垂天


《九月诗丛》(以作者姓氏拼音排列):



阿毛《她传记》

得一忘二《三爷的前世今生》

梁小兰《我凝视万物沧桑》

马累《聊斋与磨镜》

盛稀音《星期八病人》

西衙口《燃烧的水》

薛菲《土巷与繁花》

赵目珍《林中路》

北野《牧马青山上》

火棠《焦土》

主办:北京文艺网北京诗歌网、汉语诗歌资料馆




盛稀音,原名陶杰,贵州赫章人,生于1977年。曾获《诗歌周刊》2014年度诗人奖、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首部诗集奖、第七届博鳌国际诗歌奖年度诗人奖和中国网络诗歌20年大奖创作奖等奖项。长诗《流合》获得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奖年度长诗创作奖。曾以本名出版诗集《被擦亮的句子》(2021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六盛稀音《星期八病人》





用舌头倾听

 

切开,插入吸管

这是我第一次喝椰子汁

吸管的另一头在我的嘴里

我没有马上吮吸

我像一个将要获悉秘密的人一样

耐心等待着。这两天

我被无处不在的椰子树

围住了。我穿梭其间

但一直游离在高高悬挂的

椰子之外。被风吹动的时候

发出声音的是椰树叶

椰子是椰子树上

最安静的部分

那根吸管就像一个

未完成的句子,我等着它

说出隐藏在植物体内的沉默

 

 

一个人逃跑的若干种方式

 

你逃跑的方式五花八门:

冲面部打卡机做鬼脸

在合唱队里只做口型不发声

对着一副笑容坚硬的肖像作呕吐状

从一只喇叭里跑到

一阵鸟鸣里去

从闹哄哄的客厅

潜入卧室深深的镜子

戴上耳机,遗世独立

建造一座语言的迷宫

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花香

离开流水,变成

一滴水。消失的瞬间

有一条河在高于水面的那只眼睛里流过

 

 

等待着从一阵大风里走出来

 

一阵风吹过

那些藏在草里的事物

都露出来了

但牛依然藏在牛群里

羊依然藏在羊群里

其他落单的动物

藏在它们厚厚的皮毛里

你眯缝着双眼

等着风停下来

等着漫天飞舞的尘埃和草茎

落下来

你一直等待着

从一阵把人脸吹变了形的大风里

走出来

 

 

在画里挠不着痒痒

 

在画里,太阳不会落山

雪人不会融化

气球不会爆炸

烟花永远灿烂

陀螺一直旋转

冰激凌随便吃

一只皮球永远浮在空中

一个微笑永远挂在嘴角

看风景的人永远站在桥上

河里的鸭子终于数清了

问题是,要是数鸭子的人

突然痒痒,他永远

挠不着。他的手永远僵在

离他的痒30厘米的地方

 

 

红杉林里的倒影

 

第一次看见水中长出如此绚烂的树

树叶的大红大紫就是一片树林

在集体高潮中发出的无声喊叫

每一阵风过

都有一片火红的快感

从天而降

游客们张开两臂,扬起脸

像空口袋一样

等待着一阵想象中的战栗将自己鼓满

每一阵风都让他们欢呼雀跃

尖叫着去追逐一枚枚干枯的叶片

他们手舞足蹈,夸张的姿势

倒映在湖水中。有人发现他们的影子

深陷在看不见的淤泥里,像溺水者一样奋力挣扎

 

 

我是自己眼中的一道深渊

 

在一群看风景的人中

我是煞风景的那个

别人谈论湖水之美

我偏要提及湖中的淤泥

和深陷在淤泥里的影子

有人说深秋的枫叶红似春花

我却感觉那种拒绝抚摸的红

怎么看都像太监的性欲

我是朗诵会上的一段空白

欢呼声中的一声叹息

散步途中的一阵痉挛

我还是自己脚底的一个鸡眼

和眼睛里的一道深渊,以及

测量这道深渊的尺子和尺子上的迷雾

 

 

星期八病人

 

没见过洞庭湖的人

只知道湖里有水

当你登上岳阳楼

以另一种方式深入湖底

你会发现这里隐藏着

让一个伤口变得丰盈的秘密:

它像国界一样

让一片土地陷入分裂

但天空始终像蓝宝石的梦

沉淀其中

洞彻此秘密的人会变成

身边人眼中的生僻字

他留在他的病中,就像待在

一只孤零零的小船上

当他出现在窗口,他的脸上

挂着泪水,和一个

来自不明国度的硝烟弥漫的战场

 

 

钟摆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没有一样东西让我称心满意

就像气温,我不是嫌热

就是嫌冷,我只能用酒

调节体内的气候

但只需要刮一阵风,我就得

喝更多的酒。我的指针

老是乱动,看见同一只鸟

我一会伤心,一会开心

在一座花园里,我既是遍地落红

又是枝头骄傲得谁也够不着的那一朵

我整日朝窗外眺望

却不知道去哪儿

也许过了黄昏会好点儿

我只需要听听雨打梧桐的声音

而不用数院子里掉下多少梧桐叶

算了吧,如果你想用一个词来

固定我的指针,只会让我

幻想自己陷入胶水一样黏稠的泥潭

 

 

缺席者

 

在这里吃过的那些菜

到过的那些地方

见过的那些人

我都叫不出名字

好多人的发言,我听不懂

做过的梦,忘记了

坐在大巴上看见的风景

印象模糊

在玉佛寺大雄宝殿一群黑压压

跪着的人后面,我站着

在大皇宫检票口,我一度

逆人流而行

我得折回去找导游拿门票

我靠边站让游客过去

他们扫门票上二维码

就能进入景区

而我观察他们,扫他们脸上

被遮蔽的那一个

好吧,我承认,有时候

我因此得以进入一个更隐秘的世界

 

 

美事成追忆

 

我在一首诗、一杯酒中

练习穿越术。天气

是去年的,亭台

也是。跷跷板的另一头

空荡荡的,那张夕阳般

落下去的脸,再也不会升起来。

一株花只会为两个人

开一次,但它会为其中一个

一次又一次地凋零。

只有记忆中的影子

不会凋零。当美事

成追忆,羽毛翻飞却

不闻鸟鸣。在一首诗中

埋在你体内的花瓣

可以重新回到一贫如洗的枝头。

 

 

飞翔的词语

 

我想写一首没有意义的诗

不过是一些词语

就像鸟儿被挠了痒痒

一下飞起来

蜷曲的一团突然打开

身体多出翅膀

翅膀多出羽毛

羽毛多出光泽

而光,沿着鸟儿飞翔的痕迹

弯曲成弧形

有时它们莫名其妙地

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

只有隐隐约约的振翅声

在持续,在我们一无所知的盲区

 

 

空椅子

 

一间候诊室,一些病人

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侧着身子避开一些脚

小心翼翼地坐下,当他们

终于在椅子上坐稳

他们的眼神空洞,木然

落满了灰尘

广播里叫到一个名字

窗边一名患者慢腾腾地

站起来,蹒跚地离开

春日的阳光倾泻在淡绿色的

金属椅背上,那里

一把空荡荡的椅子,突然变成了

这间房子里最明亮的部分

 

 

寻找肉叩

 

跑遍了附近的药店

我也没有找到肉叩

卖药的说可能是肉桂

或者肉豆蔻

根本没有肉叩这种药

但我就要肉叩

人家问我什么病

我说过敏,还没出现任何症状

我就知道自己过敏了

卖药的心里骂了一句

神经病,但嘴里问的是

你怎么知道肉叩可以治疗这种病

我说从药名可以肯定

吃了这种药就会有一双手

给你自己够不着的神经末梢

按摩,挠痒痒,关键是

它会把你的神经当琴弦弹奏

对于一个不相信神经可以弹奏的人

我没法告诉他性感又散发着

星星味道的肉叩跟摇头丸之间的区别

 

 

带峡谷的人

 

一群人去游织金大峡谷

大家都纷纷赞叹

拍照,嬉戏,流连忘返

他们中的一个怔怔的

什么都没说,离开的时候

有人看见他朝自己水中的影子

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

晚上他悄悄一个人

来到峡谷边的悬崖上

夜色已经填平了峡谷

抹平了山峦,也抹掉了

山丘一样起伏的万籁

星星被街灯干掉了

一群稻草人在透明的梦里流着口水

他静静地听着脚下深邃的峡谷

和他影子的喉咙里传来的巨大的轰鸣

 

 

爸爸用死亡把我变成一个辽阔的人

 

在火化场等了两个多小时

爸爸终于出炉了

爸爸碎掉了

一堆没有表情的骸骨

组成了一个抽象的爸爸

有眼眶,没眼球

从今往后,我们得学会

从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去寻找

爸爸的目光。没有眼皮

也许他的注视更长久

没有耳朵,但愿每一片形似耳朵的树叶

都能听到我们叫爸爸

也许我还得学会聆听一副没有声带的嗓子

在我绝望困顿的时候带给我的安慰

 

 

捕捉松鼠

 

有松鼠老是偷吃挂在屋檐下的玉米

母亲让我用粘鼠板

逮住它们。没用的,我说

松鼠擅长跳跃,它们会从

几米开外的地方跃向目标

房前的每一棵树,树上的

每一根树枝都可能是它的起跳点

而屋檐下成百上千个玉米

都有可能成为它的着陆点

松鼠就是一种意外出现,瞬间

消失的动物,没有人

能精确把握它们的行踪

但我愿意试一试,我小心翼翼地

将一些粘鼠板固定在玉米上

过几天又换几个位置

我爬上爬下,乐此不疲

就像写诗所干的那样,总希望

靠一些悬空的词语,和附着于

这些词语之上的粘性,去捕捉

那些像松鼠一样在寂静中

发出啮噬之声却行踪不定的家伙

 

 

影像学观察

 

和你视频的人,在奔跑

他的手在剧烈摆动

你看到的世界颠倒,混乱

破碎,扭曲,模糊,陌生

房子没有窗户,窗户没有灯光

眼睛没有眼球,眼球没有眼神

街灯像一串明晃晃的气泡

在水中翻涌,把看的人

飘忽成一个个白内障患者

树木省掉了枝叶,行人省掉了姓名

身体省掉了重量,四肢省掉了动作,

能看到一张脸,没有表情

能看到一张嘴,只有喘息声

一只纤瘦奇长的手臂,伸手

不见五指,每隔一会儿

它就会在镜头中一闪而过

光秃秃的,像四维彩超里一只未成型的手

 

 

这不是捉迷藏

 

请上车,先生。在一个梦里

一位和我长得很像的出租车司机

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天哪,简直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惊呼道,要不是

我亲眼看见他刚坐上另一辆车离开

我肯定会把你当成等你的那位先生

真是少见多怪,长得像的人多了

我没搭理他。我打了个盹

好像还做了个梦

到了,先生。他摇摇我的肩膀说

那位先生就在那边等你

于是我就朝他指的地方走去

请上车,先生。一个和刚才那位

长得一模一样的司机探出头

朝我喊道,有一位和你长得

挺像的先生让我带您去见他

有人等他,他刚刚乘出租车离开了

 

 

把脑袋伸到悬崖外

 

把脑袋伸到悬崖外

指的就是你此刻

从四平八稳哈欠连天的日常里

朝一首诗俯下身去的姿势

你首先制造或看见的,是

                          

           

           

           

           

           

           

         

 

一个主动把自己悬空的事物

其实是想用那种悬空的姿势

来肯定自己,就像那颗

伸出悬崖的脑袋,突兀,抢眼

遗世独立,挣脱了外物和肉身的遮蔽

这首诗中之所以出现两道

语言的峭壁,是为了让它们

无中生有,再制造一座山谷

一个悬挂在文字的断崖和空谷上的人

就像一只豹纵身一跃,扑向想象中的

猎物,但猎物的虚幻让他只能停留在

一个美丽却不可证实的弧形的顶端

 

 

一首诗里埋着23具尸体

 

雾霾是空气的尸体

教鞭是竹子的尸体

乌云是瀑布的尸体

落叶是春天的尸体

铁锈是宝剑的尸体

撒旦是上帝的尸体

白发是童年的尸体

灰烬是火焰的尸体

媚眼是青眼的尸体

叹号是问号的尸体

泼妇是少女的尸体

文件是语言的尸体

太监是皇帝的尸体

朱熹是尼采的尸体

Q是鲁迅的尸体

华小栓是革命者的尸体

啤酒肚是小蛮腰的尸体

裹脚布是董仲舒的尸体

希特勒是华盛顿的尸体

慈禧太后是苏格拉底的尸体

瞧,人们正踏着身上的孩子走向

他们的尸体。就像当年在汶川,你得扒开

若干具尸体才能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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