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网“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薛菲《土巷与繁花》
系统 2025-10-22 16:49:36
《九月诗丛》旨在为华语诗坛确立有效判断标准,推动诗歌与时代精神的深层对话。
《九月诗丛》(以作者姓氏拼音排列):
阿毛《她传记》
得一忘二《三爷的前世今生》
梁小兰《我凝视万物沧桑》
马累《聊斋与磨镜》
盛稀音《星期八病人》
西衙口《燃烧的水》
薛菲《土巷与繁花》
赵目珍《林中路》
北野《牧马青山上》
火棠《焦土》

薛菲,女,藏族,文学硕士,甘肃甘南人,现居新疆伊犁,任职于伊犁师范大学。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等诗歌专业期刊及《民族文学》、《中国作家》、《中国校园文学》文学期刊发表诗歌、评论数十万字。首届“茅台酱香杯”《星星》青年诗人笔会代表(2019年)、鲁迅文学院首届文化润疆班学员(2023年)、中国作家协会多民族作家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2023年)、中国作家协会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代表(2024年)。获金羚文学奖、鹤壁诗歌奖、阿来诗歌奖等各类奖项二十余项。著有诗合集《在甘南》(2022年)。诗集《阅读边疆》获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艺扶持激励项目(2025年)、诗集《刻度》获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25年)。副研究馆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八薛菲《土巷与繁花》
那孜沟
野花淹没风的路
没有风
吹来时,我们说记忆,花香,停滞
让风多吹一会儿
每一年,那孜沟
重复一些,美好的事情
时光已经开放成花朵
那孜沟
等待你,召唤你
小黄花盛开
天空的路又多了一条
你还是在意
行走在大地之上,只欣赏
不去踩踏鲜花的感觉
旷野
是啊,即使不见一片叶子
即使,车正路过戈壁
人们说,什么也没有
是啊,大地忍耐而宽容
那种样子让人怜悯
怜悯又自卑
常常眼眶湿润,走过鲜少人
走的路,眼前
可能只有一棵沙枣树
或什么也没有
风正一次次拔掉
歪斜不已的野草的根
它们都显得有力量,较量中
扭结,而旷野
衬托着这些细小
走着,碰见一座城市
我不在的日子
阳光晒白墙壁和泛光的蓝玻璃
在我误认的家园中
有风缕般活着
然后引冰山雪水浇灌灵魂的人
而旷野让他们畅通无阻
走向各自的日子。
大提琴
树枝不分白天黑夜陷入干枯
作为保护膜的睡眠
大提琴从睡眠中发出
回应,它的树叶是一团乱发
从体内迸发
它的树叶是它的爱情
现在,料峭春寒中,浅睡眠也能呵护
它的树叶是一窝嫩绿的小猫
它现在在我窗外
西域天空宽广,即使阴着
我也感到树正在醒来
岩画
岩画的秘密都在画中
草原上的镜子
不一定用来梳妆
当在或大或小的博物馆与岩画
照面
我似乎看见另一个我
她活在岩画中
用在她身上的笔画拙朴、简单
有尘埃的温度
是否古人让我们学习这些
生在尘埃中,尊崇天性
——是值得刻进石头中的
空枝
空枝游动空气中碰撞性粒子
风的金属之音当然包括绿树交响
所以空枝是空舞台,尘埃静伏
灯光的余韵还在,锣鼓喧天
树叶与风掀起的一幕幕剧集
成就晚秋过后,空枝空旷的巷道
当然凛冬会反复碾压,让世界成为道路
与通途,让寒冷畅通,无阻
时有大雪降临,空枝迎来银色旦角
吟唱六边形琴音,一切等待并没有白费
银色镂空的宫殿,铸造空枝
料峭中飘逸的世外之地
鸟影此时充当鸣锣开道
让诸多经过边疆的目光歇息
比如许多年前,唐三藏到来
他的骨骼比空枝坚硬,也比白雪纯净
远行者,迈过空枝的河流
在下一个春天里,帕米尔绿韵
像即将告别,重叠不已的山
抬手拨开,已不见云雾。
蓝马
绿树丛深处,蓝马的身影
像雨雾缓缓出现,迷障的山谷中
湿漉漉停留我无数次想象
夜半,醒来睁开眼睛,翻身
下床,披衣,走出门,踩踏马路
寂静的河流,像一只船
渡过夜色,渡过伊犁河
来到丛林,亮晶晶的梦中
白马,蓝马,绿河,绿风
觉知不到陌生人的来临
我醒着,毋宁说从未醒来
梦中一双眼睛打开雪中的音乐
皮囊记
像不刺眼的灯光,辉煌、壮丽、柔和
像走进一座从未到过的殿堂
树叶像从未见过的面孔
熟悉,美丽,但全然不知
它经历过什么,才成这样
如果楼下是一片树林
就能看见秋天,大致什么轮廓
树冠像金色喷泉
喷涌金子般的黄叶
你听到一种声音
在坍塌,在道别
你听到万物燃烧
在时间里,它们首先带来道别之美。
记住雪,记住沙子
记住雪,记住沙子般的雪
记住易破碎,易消失,难以保留
永远存在
干渴又湿润的时间
记住雪,记住沙子般的雪
空白曾无人使用
然而,你抵达时间的自治区
很白,很蓝
只有雪线清澈
只有河流肥硕
你打算在春天
唤醒青草,实现拥有草原的愿望
你打算在天上
打开一只鹰的蓝牙耳机
听高空的风笛
你打算画一朵冰山上的雪莲
荒芜中凝聚,无情里有情
想到波德莱尔着色浓郁
油画的行为,伴随酒神佯醉的口吻
一闪而过。“朴素,精炼的文字”
诸多石头都在流水中修持
花纹有可能来自上古时代
一粒鸟粪,或一只蜗牛壳
再朴素不过了,道理却是流逝
也无法改变的,渐渐领会
并且在略小的嘈杂中想起什么
风含着一股沙尘吹动窗帘
石头也许是神,不能丢向任何人
接纳的人选是自己,摞起来
有一天,假如也有这课堂
你可以捏起裙子,踩着过河
观看云上日出日落
一封书信要从邮差手中
出发了,充满传记的情感和体验
是制服式的,签名应为一枚勋章
消息从来也不假
言简意赅,情感和笔触同时出发
风蓬起窗帘一角,像一朵云
闯进来。渲染和喧嚣不再误解谁
也不便躺着阅读
落在纸上不止为了消遣和纪念
古典的落花盛满月光,鸟鸣,远山重重的轮廓
四月,习惯抬头看看天空
不计落下来,随风吟唱的鸟鸣
雨落下之前,植物枯燥的摇晃
小于静止,但并未移动
搬离暗色,让闲置一整天的太阳忙碌
留下日复一日,金色尘埃中的奔波
想起你,对照沙漠植物的沉静
丈量放在身外的沙漠
有多广阔,导致我走不出来
你放在那里的月牙泉,此时应是黄昏
落满无法使用的金子
想起你,一起走过长街
春天还在,未曾结束的一切刚刚开始
尘埃对于风的想法,从玻璃楼宇刮过
尘埃彼此慰藉辛劳
让它们在高处飞翔,我只是贴着大地
像植物面无表情等待雨水
如烟
树形如山峦,一棵挨一棵
缓缓起伏,树根深浅不同
颜色的变幻就不同
急救室之外,旷野上的心电图
耀眼,即使有雨水笼罩
也显得明媚,秋天出现高耸的喷泉
沉落时,像谁摁了按钮
骨骼分明,树代替人受苦
白桦树银色,白杨树青灰色
骨头失去树叶的迷宫
路径显现在各自天空中
破碎,分叉,尖锐,树叶从未
有过类似隐喻,拥挤又疏离
它们是古罗马时期城邦
树干树枝是逻辑学,哲学
秋风如刀,砍切
或者清除障碍,抬头看天
和低头看路一样,充满犹疑
选择在蔚蓝的费解中
车棚
雨透明,雨也空空荡荡
种子埋入草缝,月季花眩晕
流浪猫吃剩的残食污迹
春天废弃的一块薄木板
从圆形小洞生出青草,额外的
理发师忘记清理头发
雨继续,苍白围拢两片肩膀
铁栅栏发黑,十二月党人的头发
燃烧胜利,及铁质的空气
二十岁左右,我学会逃避
叙事发生在夜里,喝茶熬夜
写小说,只给一位读者
她读,就像这雨水,不住飞翔
阴云在棚顶是紫色,再远处青灰
写是喝水,闭环,一间房子
雨聚拢,雨将我放在手掌上
银色巨人,面无表情,透明沉默
苍老
冬天到来之前,万物
开始收藏自己,我在秋天见过全部
绚烂,都是遗言
谁也不能保证,有一条路是通的
会梦一般醒来,在春天醒来
但是时间运行着年。月。日。
我只好始终清醒
我的路来自记忆
我在记忆中挖好路
相同的方向和路牌
是这个过程让我灰心过
重复使人苍老。
土巷与繁花
年代久远,豁口,蚯蚓般起伏
土巷目睹诸多庸常,美好
悲伤,它的土一层层剥落
淹埋繁花的种子
一层雏菊长起来,像牙齿
咧开清澈的笑
而白杨树头顶着露水
毛茸茸的头发,醒在一个早晨
那女子正穿过曙色,微明中
去往山川,或者河畔
土路,浮土被露水安抚
沉甸甸挤在一起,淹没一缕回音
时刻神圣,生产开始,日常开始
繁花,盛满露珠
初冬,火车站
列车进入站内,速度如同落叶
隐于庞大交错时间之中
依循的序列,和前进般退后的线条
你寻找一张面庞,只看见人物匆促
包裹,围巾,眼眸皆是归途
中对星光和热汤的渴望
而裹紧衣领,匆匆进入时间之中
守护一颗心的是落叶地图上
寻找一座村庄的人,他已乘坐了好久火车
沿途通过站名打听沉默
过后,记忆的马队驰骋在何方
铁质声音,按排布好的时间停靠
平常步伐中,走向未知命途
寒冷取走骨骼,膝盖,你想起热带沙漠
兰波,蓝色双眸,燃烧整片生命
你该取走那往日阅读的热
借以温暖全部,此刻,铁灰色城市
冷雨
灰粉色冲锋衣盛满冷雨轻轻
一擦,就滑落,走廊盛满脚步声
厚厚地毯吸纳杂音和雨夜
我一直感到寒冷,锁骨盛满雨滴
破碎的数据,我不再感到需要你
盆栽植物般的吮吸和汲取
当雨被隔离,我唯一能想起的是故乡植物
膨胀般遮掩一些稀薄的身姿
我唯一可以面对一面墙壁
撞击,声音撞击,犹疑撞击
隔离带是空气,我想我可以仿照景德镇
烧瓷的过程,或古老谚语
打碎一个我,打碎一尊雕塑
重新和泥,让它充满雨夜
戏谑般,柔若无骨的逃离
寒冷充满手机屏,这都没什么
雨中霓虹迷离,想起昨日像想起前生
今生我脚步清澈,沾了一些隔夜的雨滴
和声集
需在和声中重聚,准格尔和塔里木
两座盆地伟大的声音
需两幅身躯,重组胡杨,白杨,红柳,梭梭
风中发出的虚无之声
以及,实在的地貌指涉
需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叙事进程
演绎泥土
春去,秋来,脚步声杂沓
故事的进程却并未中断
需尘土风中扬起,雨中下落
铸造屋舍,街道,牛蹄窝
我想我不会刻意,揣测当时萌生的场景
眼睛攀爬
眼睛攀爬,是的
眼睛攀爬一棵树
在雨中,窥探阴雨的范围
晴天,夕阳中
看向更西边,看向消失的身影
有时,眼睛关闭
耳朵听到,更多事物
颗粒状,不会很远,但有纵深度
有时,鼻翼收缩
撞到气味的火焰山
凸起在空气里的异状物
然而,对它的遐想不会太好
有时我摒弃感觉
我在自制的稿纸上
划定理想
我想撇清与时代的关系
一个人,像塔吾萨尼的夕阳
和松树,甚至公路
没有声音、气味、远方
消失的迷障中我
回忆多年前踏足的自己
召唤,欣喜,感激
所有留下空白的自己
镜子镶嵌在摇晃的枝叶中
没有看见镜子里的人
走去时,远远地
绿翡翠般的细叶
在晴天,有风的日子里摇摆
镜子深深跌入树影
三楼整个楼层滴翠
而我苍白,面色并没有盛夏般的愉悦
这绿色的倒影和波光
不需要我参与其中
深深跌落的镜子,永在跌落中
不会摔碎,没有声响
鸟鸣一声一声传递
一种漂流瓶般的消息
镜子银色反光,携带我的盛夏
于宁静中,完成素描
绿如绸缎,缓缓起伏
走路的女人
林荫路的子宫,一直延伸
晚霞满天,树缝透亮
透过七层皮肤组织,在我的眼睛里
世界渗透,在我的世界
树叶伸张自己,绿,金黄
及至沉入水底,是另一重出生
践踏,清扫倾如垃圾桶
我想象火烧云,像一群人的手指
将我从静止世界中带进来
它消失时,是第一场雪落下来
冷静的白色,像雕塑墙
残叶 透出一两枚或更多
我降生时世界洁白,雪山将手
放在近处,一位医生
树林
只要暮色来临,树林就变得深邃
接近泥土,涂了白色的树干
立在落叶之上,树枝
树叶金黄,被掩藏一种明亮
风从雪山上来,很冷
但吹得缓慢,马粪味久久不散
野马夜行到此处,站在我面前
这棵最高的树下,那么静
而落叶落下来,在马背上
焦香的植物味道,夹杂马的排泄物
使一个夜晚有了真实的内容
马离去,夜色正浓,树叶继续落
没有风,但树叶很有耐心
一片两片,直至覆盖马粪马蹄印
夜里,没有人走过伊犁河二桥
一两辆跑长途的车
呼啸着,震动般呜咽
但它也不知道野马群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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