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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艺网“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梁小兰《我凝视万物沧桑》

诗讯

系统 2025-10-23 11:15:07

北京文艺网《九月诗丛》第一辑出版。


《九月诗丛》旨在为华语诗坛确立有效判断标准,推动诗歌与时代精神的深层对话。


主编:杨佴旻
执行主编:世中人
编审:西凉、云垂天


《九月诗丛》(以作者姓氏拼音排列):



阿毛《她传记》

得一忘二《三爷的前世今生》

梁小兰《我凝视万物沧桑》

马累《聊斋与磨镜》

盛稀音《星期八病人》

西衙口《燃烧的水》

薛菲《土巷与繁花》

赵目珍《林中路》

北野《牧马青山上》

火棠《焦土》

主办:北京文艺网北京诗歌网、汉语诗歌资料馆



梁小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北京老舍文学院第二届中青年作家(诗歌)高研班学员,获第十一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著诗集《玻璃上的光》《镜中的尘土》。在《人民文学》《诗刊》《草堂》《诗林》《诗潮》《诗歌月刊》《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章。




九月诗丛10人诗选辑九梁小兰《我凝视万物沧桑》




我凝视万物沧桑

 

梁小兰

 

 

马厩

听到嘶鸣声。循着小路

我找到一处马厩

简陋的设施,散发出浓烈的动物气息

七八匹马站在那里,来回踢踏着

旁边的饲料房里,整齐码放着袋装饲料

再旁边是养马人的住所,墙外堆放着杂物:

油漆桶、纸箱、板凳、脾酒瓶、铁锹、塑料布……

自来水龙头哗哗流着水

 

那些马个个膘肥体壮,油光光的

 

我好奇在这荒野深处竟有马,且全是高头大马

它们不时甩着尾巴,目光清澈而温和

有一两匹抬起头,扫视我一眼后

又自顾自扭动身躯,甩动尾巴驱赶蚊蝇

 

我暗自猜测这些马的用途,得出结论后

又不断推翻。我宁愿相信

它们被圈养在这里

终有一天是要回草原的

隔着栅栏,我拔些草喂它们

它们咀嚼着,很温驯

 

是什么样的人将马喂养的这么好?

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不太需要马的时代还在喂养马?

 

当我转身离开,有几匹咴咴地叫起来

我有些欣喜,那叫声里

仍有不可遏制的野性

 

 

我的母亲已长久忽视云朵、梅花、鸟鸣……

我的母亲已长久忽视云朵、梅花、鸟鸣……

快要枯萎的辣椒苗吸引着她

未打枝的西红柿秧引诱着她

 

此生,她并无登临绝壁的惊奇

也无静观沧海生发过浩渺之情

只在田地、小菜园将自己放逐

经常,她怀抱的不是世界,也不是天空

而是一袋玉米种、一包豆苗、一把小葱……

 

有谁能理解母亲?

她从菜地走出来

影子跟着她

被忽略,被接纳

 

 

我们

谁的生活不是劣质的烟、酒?腐烂的菜叶?

 

街巷中,流浪的是我们

酒馆里,举杯大笑、悲声不止的是我们

 

夏天,执住电闪雷鸣,让它倾泻雷霆之音的是我们

冬天,推倒大雪,让雪一遍遍淹没人间的是我们

大地上,一直与日同辉的是我们

 

大风里,反复跪向天空,反复站起来的

也是——

我们

 

 

所有的苹果

把冷漠当枚苹果,吃下

把孤独当枚苹果,吃下

把寂寞当枚苹果,吃下

把喧闹当枚苹果,吃下

把哀伤当枚苹果,吃下

把惧怕当枚苹果,吃下

把痛苦当枚苹果,吃下

把荒谬当枚苹果,吃下

把绝望当枚苹果,吃下

把闪电当枚苹果,吃下

把敲击金属的声音当枚苹果,吃下

把月光下的影子当枚苹果,吃下

 

如果,可以

死亡也可当枚苹果,吃下

 

 

寂静无声

我不擅长在人群多的地方说话。不擅长

写出多余的文字说明椅子的沉默和杏仁的苦涩

我不擅长听音乐中的喜悦,如果有狂啸

也不擅长指出其中的胆怯

我不擅长歌颂母亲的丰收,父亲在

大地上身影的矮小比得过一只蚂蚁的矮小

我不擅长写他的矮小

我吃过夜色的苦,不擅长摆脱影子的控制

寒冷的天气,大雾降下,路过落光叶子的杨树

我也不擅长颤抖

鸟在天空,我何尝追上过它的飞翔?

我不擅长长出羽毛

 

天色昏暗。站在屋内

不擅长应付月光的照耀,也不擅长应付

孤独的嘘寒问暖

 

我曾经做过恐惧的梦,也不擅长

把梦说出来

 

 

我是猫,孤独的猫

我是否该遗弃这身份

寻觅新的,扔掉那肮脏的、令人讨厌、发酸的皮毛

扯一片桉树叶捂住自己的私密部分

弄到更多花瓣去武装那略带疲倦、染满病菌的身体

走在巷道、挤过拥挤的落叶

什么是我追寻的?连

绝望也已没有了

我发出微鸣,只是

想听一听有无回声

我拒绝享有这宁静、这孤独、这夜色、这日光、这反复的黎明

不再徘徊

我厌倦这徘徊

厌倦鸽哨声,厌倦灯光,厌倦沉思,厌倦饮酒者与读书人

厌倦那令人昏沉的气息

 

在屋顶,我练习抛掷

像一枚石子

我与空气发出“嚓嚓”的响声

 

 

那个盖星空的人

爷爷入殓时,我去晚了

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在棺椁前哭泣

那个干巴瘦老头再也不回应我

 

空气里散发着油漆刺鼻的味道

我的泪水更多了

爷爷肯定也不喜欢这样的味道,更

不喜欢狭窄的休息处

从前,他是菜园的守护人

周围充溢的全是蔬果的香和甜

悬空茅草棚是它的卧室

夜晚,有谁能盖着星空睡觉?爷爷

就是那个盖星空的人

 

我注视灵堂上那张黑白照片,目光慈爱

花白胡须稀稀拉拉,皱纹严重侵蚀了他的脸

没有更多的人来祭奠爷爷

响亮的音乐代替了悼词

一个农民的一生是简陋的,甚至死后

也没有一张修剪好些的英俊照片

 

现在,也许他将穿过乡间小路

再次回到他的菜园

 

 

在塔拉沙遇见一群草

傍晚,夕阳在树林栖居

天气将凉,霞光显得有点儿沧桑

诸鸟都在赶着回家

雁群往南飞,野鸭

已撤回外出的脚步

唯有我,趁着宁静

到塔拉沙的土路上走一走

 

四周无声,我的脚步是轻的

转过一山坡时

我听见一群草在谈论

个头最高的一根草说:我年事已高,看来将不久于人世

面色枯黄的一根草说:我也并非年轻力壮,近来常觉头昏眼花,竭力站稳不至于摔倒

有点儿打卷的草说:昨天,我听到刈草之声离我很近,恐怕明日就要轮到我遭遇断头之刑

最低的一根草说:姐妹们,预报说近日将有严寒,死亡将临

最瘦弱的一根草说:各位,我已察觉,日暮时分,将有一人来偷听我们谈话,不知会不会出卖我们

 

我脸色发红,暗暗吃惊

怎么每一株草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我止住脚步,弯下身子,想多听听它们说些什么

但所有草民皆不再言语

 

 

一匹马的复制品

当我行走,迈出左腿

这无疑是假象。

事实上,我仍然一动不动

我有被禁锢的灵魂。

幻想在尘埃中坠落,且无限延长

一块木头遵循严谨的刀法后

变换了模样

而死亡是固定的命运。看到我昂头的样子了吗?

被塑造的外形有被曲解的生命

 

世界认真地微笑,每一扇橱窗前都有一张焦虑而充满渴望的脸

欲望被阻止

造型师一丝不苟塑造着理想之物

而操作是徒劳的

一匹马的艺术性,永远不能替代它的沉默和思索

 

已找不到准确的源头,一匹马或一块木头

其实,某种意义上

我是不存在的,你可以

将之忽略,遗忘

 

当明亮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我依然记得,从前我是一块木头

 

 

我是否放下

在天空,我是否放下鹰的速度

转而向麻雀一样,低低地

在矮灌木丛中飞

在可以栖息的屋檐下睡到黎明

在摆动的电线杆上眺望远方,而不是像离弦的箭一样

穿透空气的阻力,射到靶心

 

在湖水荡漾中,我是否幻变为一组抽象物

没有思想地摇摆身体。在模糊中

找到确切的呼吸,与水进入相互依存的状态

委身于芦苇、浮萍、狼尾草上的毛

以纯属虚构的手法,依赖于吹动

回应萤火虫的闪亮

 

在花丛中,我是否放弃成为一朵花

却欢喜成为一根枝条,为了生存 

长出锐利小刺,遇到危险,像马蜂一样

主动攻击 

干旱时,只提供适当养分,以维持

短而浅的生命。在间接表述中

获得一种快乐体验

 

在人群中,我是否先自我否定存在

只做个影子,像某人的悖论一样

只供人群恍惚。在没有目的地游荡中

弯曲身子,既不借宿于人的言语,也不

徘徊于街道劣质的菜叶、酒香

像被废弃的烟蒂,唯有

光芒未被熄灭。我是否

以在场者的感受,描述可见的事实

使生命的疑问得到解答

 

不,我还不能

 

 

黑檀木马

毋庸置疑,它最接近于一匹马的真实

肌肉饱满而结实

前腿跃起,鬃毛飞扬,马尾凌空

细节如此完美。我惊讶于匠人的高超手艺

 

昨夜,我从梦中醒来

又看到它在飞奔,总是不停飞奔

我怀疑支架它的底座不知何时就会踏出

几个深坑

 

没有什么能困住一匹精神昂奋的马

若不是它固定不变的位置,我几乎

忘记它是一匹木头马

有时,我恍惚它就要脱离我的视线

跃出门去

 

寂静中,传来“嘶嘶”长鸣

仿若千万匹马都在召唤它

我屏住呼吸,刻意不去想象

它还是踏上我的额头

带我进入虚拟世界

 

哦,一匹奔跑的马

在星空中,逐渐脱离了

缰绳

 

 

听古琴独奏《酒狂》

琴声可状

内心莫名踉跄。闭眼

似有酒香,微醺中

阮籍在弹琴。嵇康在打铁

而室外,鸟鸣正放浪形骸

低音、长音输出,加重了空气的沉默

我感觉到琴声内部的冲突

 

“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

这是欧阳修的话

以心听,我做得还不够好

那只叫苹果的小狗,比我更专注

比我更擅长作听众。它爬在古琴旁

琴师不停,它也不站起来

打动它的是什么?   

小狗无需申明。而

打动我的是什么?

有时,我不敢听琴

因为

它有可能使我癫狂,也有可能使我

 

 

杂题

一朵花思考的哲学问题是:

如何使自己不凋残

 

一朵云思考的哲学问题是:如何使自己不消散

 

一池水快要干了,它没有哲学问题要思考

它想的只是水,水,水

 

那只撞晕了的麻雀,重重落在地上

心里只想着妈妈

 

在无人的湖边,星星快要坠附其中

还有多少哲学问题要争辩?还有多少其它问题要厘清?

 

一只蝉要脱壳,它在挣扎

它来不及想更多

 

 

论命运

我常常想,我是谁的命运?

谁的命运似我?

我是否是一条河流的命运?一堆荒草的命运?一块石头的命运?

甚至是一块儿被钉进木头里钉子的命运?

甚至是一颗未成熟就被抛弃在水沟里南瓜的命运?

甚至是不停喘息被追赶的乌鸦的命运?

或者是那镜子里虚无事物的

命运?

 

孤独压抑着我

月光碰撞着我

成群的苍蝇在空中飞

白瓷之内盛开着妩媚的花朵

我恍惚,迷离

弄不清自己是在第几空间飘荡

仿若重物,又若鸿毛之轻

 

也许我不存在,奢谈命运

 

 

烂苹果

那只苹果本来完美无瑕,后来

有了一个黑点,后来

黑点更大,后来

就不再是黑点,而是一个溃烂的黑疤

起初,我忽略了那疤痕

原因是我不想吃它

一个苹果被拒绝吃,是否失去存在的意义?

它好像受备受打击。在颓丧中

身体萎缩,失去光泽

我忽视了它内心抑郁——一个苹果

最基本的反抗

事物受到伤害,像片愚钝的落叶,钟情于坠落

悲歌也不能大放

 

我目睹它,慢慢失去水分

在桌上,自我骚动

用尽心思,用尽毕身的能量

变成褐色、黑色

就像用某种严肃的

酷刑

 

自己惩罚自己

 

 

无意义的事

把头发梳三遍,抹上发乳后,又梳三遍

 

将手机音量调到中度,反复听《梅花三弄》,几次后,希望屋内静,停

 

喝茶,站在桌前饮一杯,站在屋中喝一杯,打着电话又喝一杯

 

想起曾有一只蜘蛛挂在厨房屋角,不知还在否?环视,网无,蜘蛛也无

查询半天,没有觅到踪迹,遂放弃

 

想起某本书,至买上,没读,揩去灰尘,撕掉薄膜,翻至某页,发现一只小飞蝇的尸体,想想小动物竟也变成书痴,死也要以书为棺椁,汗颜

合上书

 

盯着一盆花看,叶有残,花也有残。想起“零落成泥碾作尘”那一句

如何有了感伤?不能与事物共情,否则多忧思

 

转而看窗外,光在游戏,树叶追逐自己的影子。鸟儿在打盹

塔吊360度转动着它的长臂,无片刻休息

 

事物皆非原来的样子,又皆都有原来的样子

而唯有时间,一点儿也不像原来的

 

 

淫羊藿

不知道我是否有助于爱情。但

人们赐予我这放荡的名字。我有什么错?

当那些羊靠近我?吞吃我

我摇晃着身体,还是躲避不了厄运

已经是悬崖,已经是陡峭的山峰

已经是荒野

我寻觅到的安宁,瞬间就崩塌

 

我非诱惑本身

抵抗黑夜时,我有毛刺

抵抗天敌时,我有毛刺

但是,抵抗坏命声,一切失效

 

什么削弱了我的勇气,当阴影突然下垂

锯齿状的命运咬住我,安慰我

看到的每一处伤口,都像是自己的

看到的每一种反抗

都像是自己的

 

死亡的方式千篇一律

在黑夜,我蜷缩起自己

 

 

守麦的稻草人

所有一切是荒诞的吗?

旷野滋养我,我却仍是枯干的稻草

经验主义者缺乏准确判断

我因此患上严重的偏执症

多疑,猜忌

认为过路者皆为偷盗者

 

远山静止而虚无

冷热不定的风比我有着更加严苛的律令

我不再诉说

词语过分干燥,失去弹性

一个被遗弃的灵魂被抛掷在永恒的虚空中

 

当一群鸟鸣叫着冲入麦田

我是如此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只

以飞翔感知生命的存在。始终是梦境

苦修毫无价值

 

午夜,当麦田突遇暴雨的袭击

死亡没有声音,阴影

混杂着落叶

我始终沉默。一个伪装者

脾气阴郁、精神分裂

需要重新认知灵魂的废墟吗?

乌鸦的鸣叫打破了黄昏的孤寂

 

突然安静了

我内心涌起的欲望

 

 

整整一天,我忘不掉那列火车

观察它,也是悟道

那列火车正在失去火车的意义

整个村庄正在失去村庄的意义

大山也正在失去大山的意义

隧道变成生命场,穿行着

一粒又一粒灰尘

 

整整一天,我忘不掉那列火车

那种飞离,那种深度的逃脱和回归

它冲淡了流水声、颤动的树影、飞翔的鹰和不规则的云

时时喧嚣,偶尔

沉默

 

整整一天,我忘不掉那列火车

它穿行而去时

超脱了时间和生死

 

 

什么是不可描述的

什么是不可描述的?

 

一棵小草,在地头被风吹得低下去,直起来,直起来,低下去

它的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一粒沙子被阳光击落,在空气中,浮浮沉沉,生死随意

它的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一只鸽子被拔光羽毛,露出隐私

被炉火烤出丝丝青烟

它的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一堆落叶被大风刮,被大火烧,焚成灰后

被抛洒,被填埋

连座坟茔都没有

这种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一个病人身上插满管子,呼吸艰难,脏器衰竭

而他的思想清晰,因驾驭不了肉体而悲伤

这种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一个诗人满怀大志,整日想把大海运到天空去

却最终一事无成 

这种痛苦是可以描述的吗?

 

我坐在山坡上,想万事万物

唯有痛苦不可描述

唯有死亡难以承载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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