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筏载童年忆 坛承艺术魂 ——评丁正耕《重庆往事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讲座》肖大齐/文

诗歌理论

系统 2025-11-20 18:33:51

筏载童年忆  坛承艺术魂

——评丁正耕《重庆往事……》

 

肖大齐

 

近日,丁正耕先生在《耕艺术》公众号推出:2016年6月7日创作、2023年11月21日修改的《重庆往事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讲座》(以下简称“《重庆往事》”),是一篇将个人生命史、家族记忆与时代变迁、艺术思考熔于一炉的“回忆性复合散文”。它打破了传统散文的线性叙事,以“讲座”这一当下事件为锚点,让记忆的舟筏在四十多年的时光长河中自由漂荡,最终抵达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重庆,更是对自我根源、家族传承与艺术生命价值的深刻内省。文章因此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复调结构,往事与今景交织,私密情感与公共探讨共鸣,具有丰沛的文学张力与思想厚度。


 

时空交错中的记忆拼图与生命回响

 

文章最显著的文学特征在于其精巧的双线叙事结构。一条线索是2016年在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的讲座活动,这是文本生成的现实契机与当下时空;另一条线索则是回溯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个由父亲带领、乘竹筏下重庆的夏天,这是深植于作者内心的童年记忆与情感根源。两条线索并非平行并列,而是如同音乐中的赋格曲,相互穿插、呼应、对话。

文章开篇并未直接切入“往事”,而是先呈现了讲座的广告图片,将读者瞬间拉入一个公共的、学术性的“现在时”。然而,紧接着,“重庆,在我孩子时的心里,是暑假时渴望爸爸带我去走亲戚的幻想”一句,又以极其私人化的怀旧口吻,将叙事猛地掷回遥远的过去。这种开篇方式,立即确立了全文“今-昔”对话的基调。随后的叙述在两条线索间自如跳跃:刚刚详述了在合江南关上等待扎排的趣事(跳冰棍、见发小),笔锋一转便是一张家族合照的插入;正沉浸在长江放排的惊险与抵达重庆的新奇中,下一段落可能又闪回到讲座后与师生的合影。这种看似碎片化的叙述,并非结构上的散乱,恰恰是高度艺术化的处理。它模拟了记忆本身的非逻辑性与联想性,每一次时空切换,都是作者内心世界的一次涟漪,是“现在”对“过去”的一次叩问,也是“过去”在“现在”的一次显影。

尤其精彩的是,两条线索在文章末尾达成了深层的融合与升华。作者记述了1994年与父亲在重庆两路口天桥上的那次简短而沉重的对话——“想找到人类罪恶的根源在哪里”。这既是往事的一部分,又远远超越了童年走亲戚的范畴,直指作者此后艺术与思想探索的核心动力。而当文章收束于“生命轮回,江流不息。象我这样以艺术为生的苟活者,也许永远的在路上,才是我的生命的复本”时,童年的竹筏漂流与成年后的艺术漂泊,便在“在路上”这一意象上获得了统一。最初的物理旅程,最终被诠释为一场永无止境的精神探索之旅。至此,双线叙事完成了其核心使命:它揭示了个体生命的连续性,证明了当下的学术身份与思想深度,其根系深扎于那段充满烟火气与家族温情的童年往事之中。

 

物事承载的情感与历史

 

在语言风格上,丁正耕先生采用了中国古典散文中最见功力的白描手法。其文字质朴无华,不加过多修饰,却因细节的精准与情感的克制而显得力道千钧。他对往事的叙述,几乎完全依靠具体的人物、动作、对话和物象来推进,极少直接抒情或议论。

例如,对父亲形象的刻画:“父亲手巧,除了用梧桐树、蛇皮自制二胡、笛子外,还用了许多楠竹做了四把活动楠竹沙发。”寥寥数语,一位聪慧、能干、热爱生活且颇有艺术气息的父亲形象便跃然纸上。而写长江放排的险境:“父亲前胸后背各挂一把拆叠好的楠竹沙发,左右手各提一把楠竹沙发,利用浪头冲击岸时把我们推上岸交给唐姑爷抓住我们,他又利用后几次的冲力将竹排推上岸边时,才奋力跳上岸边。”这里没有渲染恐惧或紧张,只是客观陈述父亲的动作与当时的场景,但父亲的沉着、果敢与对子女的爱护,以及当时处境的危险,都已力透纸背。这种“以物观物”、“以事传情”的笔法,使得文章的情感表达更为含蓄、深沉,也更具可信度。

文章中的许多日常物事,因其在特定时空中的特殊意义而升华为深厚的意象。“楠竹沙发” 是贯穿旅程的重要物件,它既是父亲巧艺的结晶,是带给重庆亲戚的珍贵礼物,也是漂流途中沉重的负担与危险的来源,最终,它成为了家族情感与物质传承的一个符号。“竹筏”(耙子)则是整个童年往事的核心载体和中心意象。它不仅是交通工具,更是一个微缩的、流动的童年世界。竹筏的扎排、等待、启航、漂流、靠岸,构成了叙事的骨架。它象征着一种原始的、与自然搏斗的生存方式,也隐喻了人生如筏,在时代的长河中漂泊不定。而 “跳冰棍” 这一地方性的童年游戏,被作者用近乎人类学田野笔记般的笔触详细记录其动作要领与背后的生命教训(曾有孩童因姿势不对而丧生),使得这一细节超越了个人回忆,成为对那个缺乏安全监管却又充满野性生命力的年代的特定剪影。

这些意象共同构建了一个充满质感的历史空间。解放碑、鹅岭公园的手风琴声、南岸的黄山蒋介石官邸、公家种植的香精草……这些重庆的地标与事物,在作者的童年视角下,被赋予了新奇、神秘甚至略带冒险色彩的观感。它们不仅是个人记忆的坐标,也无声地承载了七十年代初重庆这座城市的社会风貌与历史层积(如抗战遗迹、计划经济时代的特征等)。

 

在家族史中定位自我

 

《重庆往事》远不止是一篇怀旧散文,它蕴含着强烈的寻根意识与身份建构的诉求。文章后半部分,作者借2002年拜访三姑之机,主动探寻家族历史,解开了童年时父亲那句神秘话语的谜团:“我们这个丁家不允许写家谱,是因为祖上是朝廷的重犯……”这一探寻行为本身,就标志着作者从被动的童年经历者,成长为主动的家族历史阐释者与自我身份的定义者。

三姑的讲述,为作者的家族描绘出了一幅从鼎盛到衰败的漫长画卷:从上海“恒泰商号”的曾曾祖父,到沿江而上的商号码头,再到合江北门口的一条街商铺,最后落脚先市购置田产、开设作坊。这套家族叙事,与作者童年走亲戚时感受到的庞大家族网络(大伯、三姑、七姑、八姨等遍布重庆)形成了互文,使得“丁家”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变得具体而丰厚。更值得注意的是,三姑记忆中“穿上朝服、戴上朝珠、蓝红顶子帽子”去开会的祖父与父亲,以及国民党时期任过旅副官、教会作者“古时的吟诗”的大伯,这些信息点暗示了家族在近代中国巨大社会变革中的复杂经历与文化积淀。

作者由此得出结论:“我们家,应该是有家学渊源的。”这句话,可以视为全文的一个文眼。它连接起了物质的漂流(下重庆)与精神的漂流(艺术探索)。童年的重庆之行,是父亲有意识地带孩子们“长眼”,开阔眼界,这本身就是一种“家学”的熏陶。而成年后作者成为艺术批评家、总编,对人类“罪恶根源”的追问,对当代艺术的推动,其精神动力与文化底蕴,或许正可以从这种“家学渊源”中找到部分答案。因此,这篇散文的写作行为,本身就是一次身份的确证。作者通过在文字中重建往事、梳理家族史,为作为“艺术苟活者”和“永远在路上”的自我,找到了一个坚实的历史与文化支点。

 

作为复调对话的文本生成

 

最后,需要特别探讨“讲座”这一元素在文中的特殊作用。表面上看,讲座是文章标题的一部分和写作的缘起。但深入分析,讲座现场(图片中的海报、参与的教授、交流的学生)与童年往事之间,构成了一种深刻的复调对话关系。


 

讲座的主题虽未明言,但必然与作者的专长——中国当代艺术相关。当代艺术的核心精神往往是批判性、前沿性、观念性的,这与文中描述的充满泥土气息和传统人情味的“重庆往事”似乎相距甚远。然而,正是这种反差,创造了文本的张力。作者有意将这两者并置,暗示了他的艺术观:当代艺术并非无根之木,它的生命力恰恰来源于对个人真实经验、对历史记忆、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刻感知与转化。在美术学院306教室的学术交流,其思想的源头,或许可以追溯到赤水河大桥上的“跳冰棍”,追溯到长江汹涌波涛中父亲背负竹沙发奋力一跃的身姿,追溯到鹅岭公园里那曲《火车向着韶山跑》的手风琴声。

文末注明“于西南大学美术馆”修改,以及“生命轮回,江流不息”的感慨,使得这次讲座成为了一次生命意义上的“归来”。童年时作为亲戚家的孩子来到重庆,成年后作为荣誉馆长、著名批评家回到重庆的大学讲坛。地理空间的循环,隐喻了生命与精神的成熟。讲座一次向过去、向父亲、向家族传统的致敬,也是一次将个人积淀转化为公共知识的呈现。

 

综上所述,丁正耕的《重庆往事》是一篇艺术成就极高的散文作品。它通过双线叙事、白描笔法、意象营造与深刻的寻根意识,成功地将一次童年经历提升为对家族、时代、艺术与个人身份的宏大叙事。文章的魅力不仅在于其真挚的情感和鲜活的细节,更在于其结构上的精心匠意与思想上的层层掘进。它告诉我们,最深刻的文学评论,有时就蕴藏在最本真的生命叙述之中;而一个人的来路,始终是他所有思想与创造最深厚的母体。

 

 

 

 

 

作者简介

 

肖大齐,中国楹联学会理事,四川省文艺促进会、生态文明促进会、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夜郎古道》、《双枪老太公》、《我的援藏空间》、《川渝黔金三角旅游文化研究》等文学、社科作品14部。建筑工程高级工程师,高级职业经理人,四川省科技技术技能人才。长期致力于本土文化研究与区域文旅商产业研究实践,在文学艺术评论、生态价值转化、产业融合创新等领域有深入探索。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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