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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亮 (ID:wangziliang)

精华作品全录

2013-08-14 16:48:10

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6 22:14 编辑



我独自走出哈萨克帐篷
下雪了。马在黑暗中纹丝不动
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
没有可辨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
带着一丝温热,注视着我

低头嚼草,泥沙与雪
在黑暗中忆及前世,可汗的髭须
和恶仆的骄横,一起消失
我抱紧眼前这匹马,泪水混着雨雪
它回过头来,不经意地注视我
似乎怕我想起一些令人羞愧的事
想起需要勇气穿透生铁般的沉默
想起大纛、血和豹子,交错的命运

在群山中站成最后的群山
就是我和这匹马此刻的影像
血液都流成伊犁河了
唯一的要求,至高的嘘声
这马儿,在我眼前交替抬起双腿
用脚踢出可以让我站立的地方
继续嚼着草叶,任雨雪纷飞
然后无声地靠近我

走进哈萨克帐篷,我
于回望中,发现它就着雪水
啃食五千里微茫的地平线              



            
大河赋

          1
我将倾听黄河发出的声音,
我,具备谛听寂静的能力。

我站在黄河入海口,
于新土中寻找古意,野蛮的
生长的力量,盐碱地与刺桐;

远处是钻井平台和采油机,
传来喉管深处的吞咽声,惊起
黑背红胸的大雁,野凫掠过,
桅杆上的海鸟朝着我奋然飞来,

告知冰凌在三千里外开始成形,
而黄河依然奔流,军马场凝霜。

            2
黄河在剧烈甩尾,猛然摇晃。
是快感所致,还是痛苦造就?

我站在入海口最后一座大桥,
感到黄河已经松手;归海的局势
不可逆转,一种放射状的力,
是三角洲所需要的:平缓的自信

贯穿了一切,包括柽柳、白蜡树,
如荼的棉田,灌木丛,拱形堤岸,
直至一只消瘦的田鼠,在路旁梭巡。

……掏空河道泥沙,时间的
汤匙,灵活而有力;这段河床
就如丘陵的缩微,船夫的手掌。

            3
正是黄河入海前的剧烈摆动,
催生了奇异的地名:大地凝聚,
复为犁铧、性事与斑鸠所分割。

大地破裂乃命名之始。我看见
路碑在疾驰:东营、黄骅、碣石山,
团泊洼、王庆坨、霸州、杨柳青。

我看见黄河的重浊贯穿众河,
在心里默数:闪电河、独流河,
眨眼河、徒骇河,直至河流击穿心脏。

群山是大地的命数,大平原是奇迹。
黄河冲刷的新土造成亘古的蛮荒,
一种可怕的宁静诞生,先于神祇。            
      

         
另一些声音
   
     意义返回到声音中变成声音的仆从。
         ——帕斯《虎尾耳草:威廉•卡洛•威廉斯 》

我害怕一些声音
我喜欢另一些声音
我时常感到一个声音追逐另一个声音
我听到过一种声音传来时带着消散时的哀怨
我想象着一种声音如太阳的铁犁深耕黑暗
我感觉柔软的心脏发出潜艇推进器般沉稳的声音
我倾听男女身体触碰时发出结实而凋零的声音
我注意街角顽童奔突而后引发空袭警报般的声音
我听到了冲床和铣床沉闷而刺耳的声音
我不害怕灾难却害怕声音的灾难
我喜欢无声的、玫瑰般的微笑,甚于出声的玫瑰
我听到很多歌声就像看见很多编织物,耀眼又别致
我听到井水在吊桶里唱出了满心欣悦的歌
我知道一只水獭找新家回头看到妈妈时会怪叫一声
我能从新车启动时低沉的震颤听出动力性与舒适度
我深知旋风中心是无风的,爱到极致是无声的
我明白声音与酒精有关,与漩涡的形态有关
我了解任何漂泊途中的灵魂无声胜有声
哦!你听着:死亡与爱,风暴闭合,雪崩
都是我兴奋期待又激烈反抗的声音

         
隋梅
  ——献给章安大师,佛教天台宗五祖灌顶(561—632年)

微微闭上眼睛,他在苦修。
默想寺门口的一棵梅树,
默想洁白的花瓣,驰驱的马,
花萼微卷,涧水回澜。
没有人敢于惊动他,阳光灌顶。
树根起伏如腹部,块然
似黑色岩石,或一堆蟒蛇。
灌顶头上落满冬日意象,
比如,倒灌的风,典籍与幽蓟。
他想起了一生,想起
乘冰北行的绝望岁月,
忆及马陷身存的可怕情景,
花瓣出声,落满他的衣襟。

在手植的梅树下,
灌顶什么都能想起,记忆之树
必定根系发达,意象缤纷——
多年后将有一个修正历法的人,
来到山门,见证水往西流的奇迹;
也想起往昔,智者属意天台,
流汗负箧,一路创臻辟莽。
灌顶在梅树下似睡非睡,
四肢没有动弹,却能“体解心醉”,
深知一切,哪怕是一处裂隙,
咒幔、铃杵和水晶的光芒。
三天下来,论辩获胜却遭贬抑,
获胜过于容易,信者云集——
那就是罪,就是大不敬。

唯一陪伴灌顶的,
只有寂静的梅花和奔涌的溪流。
而梅树是需要目光养护的,
春来秋往,纸鹞也变成大雁了。
灌顶在梅树下枯坐,
低头刹那,思绪涌来如东海:
在语言的深处,在神迹的浪头。
雪,就是铺陈大地的字纸,
池塘之鹅,一笔难成,而影子
在水中,在千山万壑之上,
灌顶微微闭上眼睛,他惯于独坐,
默想寺门口的一棵梅树,
默想:为何身世纠结如根,
思想却如梅花盛开?

               
舍利
    (佛陀之顶骨舍利子)方圆四寸,黄白色,下有孔,
受人手指,闪然似仰蜂窠。
              ——《洛阳珈蓝记》

谁能活着看见自身的舍利?
是谁,于来生尚未抵达时耗尽爱情?
谁的骨头充满无色之色、无空之空?
谁能将悲苦与欢欣交织在一起,
犹如搅拌黑铁与食盐,石头与玫瑰?
又是谁,在蜂巢与天空之间筑就
黑色的心脏,如盘旋之鹰隼?

谁能活着看见自身的舍利?
是谁,在飞快的死亡中慢慢爱上爱?
谁用血、惊愕和马匹戏仿河流?
谁在不可逾越的瞬间越过万山,
将喷涌的泡沫变成蓝宝石幻影?
又是谁,在沉睡中叙述壁毯的反面,
解除对话的契约,进入梦境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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