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初审 于 2013-8-15 14:58 编辑

四川的热切与绍兴的热切（组诗）

                  

    长宁索道


         “地处蜀南最远，蜀每有事而独晏然自保……”
                          ——摘自《竹海长宁》一书

我在放纵一个人的一意孤行
在四川的索道
在蜀南宜宾的索道
在三月竹海起伏不停的索道

在风中平稳地摇晃
在半空中悬而未决地摇晃
竹海如此密集
如画家笔下的手掌、演员的手掌
可近看并不密集
沿途的清脆如画眉的山涧水声
仿佛就在身边
可又看不见
于是我如一张孤帆不断地远去、变小

我就是四川
尽管我与四川的美貌擦肩而过
与盆地的僰人历史相仿而不相同（1）
可我很早就是四川
只需要辨别，是保路同志会的那一个
还是都江堰弃用的那一个

并没有留下水一样柔和的文字
并没有揭示三星堆神启的来源
或破解笔直的含义
清秀的含义
竹筒的含义
见证竹子开花的时刻

在悬而未决中
我并未放弃四川
在这个空气清新得要提取万物的时刻
在夜半醒来的时刻
那种特有的浩大、神秘和持续
那种蛮荒中也不停止的文明
在我的眼中
在飞鸟或蜀人的眼中
在玉液琼浆中
放射属于翠绿的光线或射线

融会贯通吧
失声吧
汹涌吧

     注（1）：僰，古代西南少数民族。

            
  
临近益州时的情感


当我临近时
我要感谢
当我远离时
我要感谢

那一处草木深深的草堂
首先提示
它的春意浓于锦江水系的枯枝败叶
它的古木
加重了可疑的蓝天的雪白
青苔更是海绵般抚平
不知来自何处旷野的阵阵喧嚣

那一处闹市的锦江码头
停泊东吴
而我仿佛再三濯足青羊的清澈
尽管在西岭的残雪里
并未反射超现实的窗口
可是，我能轻盈越过
扇面般堆积的万重群山吗

我会暂居青莲居士的驿站
还是
永远地倾听猿声
我会攀上毛孔张开的参天古木
体会都江堰不可多得的妙用
还是
枯坐青城山本土的影子里
倾听不断变声的流水

我是听到收复的消息（不是官军）
还是写下给楚国和蜀地的家书
在川大纳西族般的边上
在一次次未定中
又一次临近薄雾笼罩的成都
临近草堂里辉煌的树木
它总是过于郁郁葱葱
像在托住怒目圆睁的天空
像枯叶在涌泉上立身打坐

当我临近时
水在醒来
当我远离时
云在睡去

                  
   
夜和锦城


成都的走马路并未走马
而我借住步行街那花园旅舍
此刻也无人步行

为何要从川南的金沙江畔和岷江
折返夜晚烫金的成都
（似乎充满疑惑和酿造的工艺）
倾听走道上响起的各种声音
在死水中放大的声音
（饥馑正在体内折腾，仿佛事关明天）

要去熟悉什么
（比方诗歌的力学和最新法则）
拜访东吴不存在的大船
或花园中央的神秘门牌
（识别匠人的草图或神启的阶段）
那种活力
从草堂或草堂的建筑设计院传来

每次路过
都想把四川的美貌和树苗看遍
或像从大船上下来
与锦瑟长谈
与西岭未被清洗的残雪畅谈
执意一看早晨的淡蓝火焰
是如何煮熟一只复调的变形蛋
或者直接从花园的喷泉上飞起来
尽管没有那么高而飘的喷泉

都江堰种下的复杂水系
在平原上并未显山露水
可无处不在的水源源源不断
这城市就是琼浆玉液
它早就浸没草堂的名号和石阶
和从不安静的大理石
在折腾中，我想我就是玉液琼浆
想沿着蜀道，冲到江油
与月亮的金樽寂寞干杯

         
    宜宾


长江的最初色调之一
蜀道的隐秘通道之一
它承接着岷山的雪水和幡旗
它减缓了金沙江的喘急
泥沙依然是可供选择的印记之一
它的份量不可限估
是水中的泰山和华山
是挟持皇朝专制的水下漩涡

浑浊依然是主沉浮的色彩之一
模糊学的最大区块
从下游转到了上游
或许要追溯到先秦的战国时代

永远是从上游细微地开始
永远是在下游激烈地开战
那一条主水系
使得人们从不口干舌燥

为了留住最佳的水质
人们开始幻术的酿造
埋藏在地下
以便享受玉液琼浆

像暂时的忘忧之水
像千年酿造的瑰宝
巴蜀的祭典和巫术
它能感染长江的万里平途吗——

长江的最初的最秀丽的色调
蜀道的最隐秘的最直接的通道
它那岷江和金沙江的交汇，不停流淌
把浑浊宣泄在老庄眼里的东海入口

              
    长江源头


水上的高速公路
比罗马帝国大道更为勇猛的道路
在峡谷和平原交替行军
日夜奔向牛角形的入海口

可你回眸一看
是蜀道的高速水路
从云贵川的高地盘旋而下
鹰的目光热辣的轨迹
雨的本能的聚集和释放

僰人披荆斩棘的地盘
翠绿和深绿遥相呼应的营盘
水滴的清脆如黄鹂的传递
瀑布的如各民族声音的递进


可是汗水怎么也止不住
雨水怎么也收不回
金沙江和岷江怎么也遏制不了
会合和交融的冲动
握手和拥抱的欲望

于是柔水如锐器弯刀
柔水如白色工蚁
柔水不再如水
而如千军万马，迂回前行

犹如羊群的史诗般的迁徙
犹如白色大理石般坚毅
水还原为水
还原为水中的柔藤
结出了部落般城市般的葡萄

这是蜀国的水道
这是蜀道的又一条蜀道
战胜蜀道的蜀道
种植太阳的黄金果
月亮的马铃薯，星辰的银杏果

这是内秀的蜀道
支持蜀道的蜀道
它收藏浪花，收藏五种粮食
收藏岷江的下游
和玉液琼浆
如太阳和月亮在体内交汇
迫使岷江和金沙江交流后柔情如水

柔情如水而又热辣
热辣而又如止水
在东方最大的山坡上
流水是那么的回味无穷
               


绍兴的乌篷船


来自水中的无色火焰
烧焦了莲蓬慵懒的核心
烧焦，却依然划向固定的现实
成为漂泊的运载工具
枯萎，依然是冬天的荷叶
稀疏的枝干支起画家的涂抹

沉重的非美丽物质
披着风霜的粗燥外衣
只有水声清脆
间隔在单调的桨下
你这野舟自横的西施
难道真的甘心与慵懒为伴

乌篷船在水中的劳作
就像虚无的尺度虚脱
划出的优美弧线
试图热闹天上的街市
谁叫现代化戴上乌毡帽
谁叫乌篷船如此枯萎

它永远都在表面
不想遵循貌似的直线
它在水中的外形
表明它艰难的唯一


    黄酒辨


淡淡的晨曦里，长长的石板路
沿着河边在古桥下画了一个圆
可怎么也画不好（想起什么了吗）。
太需要一种浓稠
芬芳在古城的黄昏。

温和的性格
温和的性格背后
是血红的眼睛，是国家的下酒菜
是一时或一世的满不在乎。
首领大禹当年杀开的血路
是不是也是眼睛血红。
那是绍兴的血液
透彻的黄，有和淡和刺鼻的感觉
它把最好的给了王羲之和谢安。

温和，满不在乎
当然还有不动声色的言语。
就像难以理喻的刺耳的绍剧。
就出现几个吧
杰出应该是人少而已（1）
稀有无非是琼浆流来流去。

  注（1）：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在《格莱斯顿伯里的星期天》中写道：
          “多么奇怪，想到了印度！/财富无非是人少而已。”
   
兰亭颂


东晋名士的保留之地
以过于细长的竹林的手臂
以流水的天蓝色墨水和石头的砚台
以失传的
又以各种方式保存的长卷
  
把一切收尽在想说就说的笔底
一切都收尽在想说而不能说的笔底
那种看似渺小的竹子和水滴
突然有了长久的生命
那条小溪流向未来又流向过去

它直接连接了竹林七贤
和不可更改的世说新语
它在陈子昂的前面
翻江倒海
并品评永无穷尽的滋味

东晋名士的保留之地
墨池和白鹅的色彩斑斓之地
不知老之将至之地
那空着的石凳和空漂的酒盏
无限拉长了小溪的长度


    王羲之


王羲之，用这支绝不凌乱的毛笔
精心收藏大禹治水之后的稀有的水
比大禹的目光和失神更为丰富的水
就像饱蘸着水银泻地的月光
精心收藏清流里的永恒一刻

是青翠的大片的竹子
在接触天上的白云
是青翠的笔直的竹子
以不可遏制之力，展示大地的生长
可是为什么不能留住流水

在生长于流动之间
是星星的秘密和青春的气息
是竹叶沾着露珠的睡袍
是植物在周边走动的爪印
可是有谁看到过它们绝望的眼神

就让我们展示自己的干净和年轻
让竹丛的漫天绿雨下个不停
或许一支笔足够矣，可漂亮的字体
永远抵不上内心的生产地带
一支笔带出了多少隐秘的心事

就这么收集未来和永无穷尽
在修竹和茂林下
在流水和溪石之间
王羲之明月入怀，清风出袖
精心收藏大禹治水之后的稀有的水


    沈园咏


记住在史书里的流放
与丰收时筛子的狂热有关。
诗人的自我拯救撕心裂肺
顺便作最后的端详。
时间被切成洋葱那么细
成为黄昏和记忆的下酒菜
可是黄酒的佐料始终温和
与豪放的放翁不成比例。
如果走出去就是放鹤亭
酗酒的后遗症又来自何方。
千古的绝唱就是葬花和葬花词
在预谋和假装不经意间。
后人的花锄也试图开掘
可是鸽子的军心一概动摇。
严酷的现实总是被看在眼里
要反对悲剧的极端纯洁。
我们所渴望的不过失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