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触摸星群》
            丙诃

黑暗没有确切高度
树叶的呓语在静夜里显得喧哗
心中漫过风的潮水。这凉意
它来自多露的草原，若有若无

我代替谁在这里独坐
这或许是一种生命的领悟姿势
此刻，哪颗星支配我并与我同在?
……我，伸手触摸星群

2《燃烛之夜》

点燃一支蜡烛独据黑夜
用烛光作汁涂出岁月被困的形状
在墙上构造巨大沉思的影子
暖亮薄薄皮肤下微红流着的血液

用烛光劈开黑暗，不借用星光
找回地面上碎了的镜片和碰落的盆栽
辨认出空间里堆积的醒和过往
坐着假寐，如石兽期待在黎明前抬头

3《我想裹紧生命这条河流》

我命运的血脉有些瘀滞，听不见流动声响
目光变得短浅，看不清绿叶后面鸟的样子
飞舞的蜻蜓轻易在我的手掌边逃脱
花香飘逝的太快，我的衣角未及粘香就下垂
那些疾走的小溪越过我的脚边向野地流远
我叠放的小纸船被细小的波浪淹没难寻
半空落下的雨滴多次打湿我的眼睛和心胸
其实我已多年不喝雨水，也忘了捧饮露珠
影子似乎也比从前模糊，边缘有些破损
不能追着大雁奔跑，放飞的风筝无法高过白云
从夏日到秋天，风的脚步比我跑得更快
先我在田野里饱览一季阳光和庄稼的黄金
城市越来越高，和山一样不易于攀登
我象一棵树在命运拐弯处难以移动脚步
脚印几乎被路忘记。路是否还期待我启程
我多想裹紧生命这条河流，冲击命运的血脉
重新激起新的波涛，象真正的河水一样奔腾

4《蚯蚓》

从来如此的生命
在泥土里行走

在人类的反面活着。
只有你最知道尘埃的重量
只有你最清楚黄泉的深度
这是命运还是选择你不屑思索。

即使惊蛰的春雷击碎你的梦
你也不悲哀。因为
醒着或者睡去你都未离开家园

也许是为了帮助种子伸长四肢
也许是为了让大地更好地呼吸：
你用自己蛇型的身躯
去默默翻松有限的一小块土地
生命的过程简单到没有奔跑
视野和高度简单到无

生于泥土，藏于泥土
你认定这同样是一种永恒
天空和风暴难以将你掠夺
永不去朝拜太阳：
你的头颅在泥土之下高昂

5《向日葵》
     
向日葵
年轻的时候
太阳转向哪里
它的头就转向哪里

向日葵
阴天的时候
它的头四向乱转
找不到太阳的位置

向日葵
年老的时候
就不再随太阳转动
它的头也垂下来了

最后
向日葵
被砍去头颅
断颈指向落日

6《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
我和春天已陌生
忘了聆听花开的声音

风吹花香来
仿佛喜欢的人
走近身边......

7《被击落的鹰》

抗击着下沉。鹰
被一颗射向天空的子弹击中了
……首先落下一片带血的羽毛
之后，飘溅的血染红了颤悸的黄昏

没看见黑色的枪口从哪里抬起
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击落了
一切飞起来的都要被击落吗……
鹰的痛苦没有回音

沉重的翅膀再卷不起一丝风暴
下沉着。越来越接近:
山峰、土地、村庄、河流……
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呵，再不能从天空巡视大地
它的眼睛射出了悲哀的闪电
梦和翅膀从此将永别天空
一个飞翔的命运被结束了

……夜，用黑色掩埋了一切
晚风带走了关于一只鹰的传说
这时候，一颗流星向天边飞去……
呵! 那也许是鹰的不死的灵魂

8《试图逃离的砖头》
           
那些砖头被砌成建筑的外壳
构成固体边界，阻挡外侵
不允许移动，承受层层压力
保持一个不变姿势已久

每个砖头都已记不清来处
或许没有了脱离土地的痛苦
烟熏火烤烧制令它们有形耐压
在随意分配的位置上体现坚忍

被涂层或贴面掩盖面目
命运于暗中生锈，无法发光
被组合成一种壮观形状
在壮观中被埋没地存在着

一直默不作声，亦无从拒绝
而当地基意外倾斜或被蚂蚁啃噬
砖头感到了不平衡和失稳危险
试图逃离，或将引起一场坍塌

9《孤独的树》

孤独的树，我在迷途中望你
有如一把神的大伞：我匆匆走来
在你的绿荫里喘息了一会儿

紧靠你粗犷的树身坐下。我用
疲倦的背脊感受你高大而坚硬的骨头
用仰望攀登你摇曳的高度
察看鸟的家园，风的驿站，白云的栖所
        
这静默的时刻是我与你的幽会。
你在我干渴的途中洒给我一大片绿色清荫
我用从手臂延长的沉默将你拥抱
啊孤独的树，你知道我是旅人，而我知道你没有爱情

漫漫岁月中你不走远一步。
是为了等我，还是为了等待太阳：
你固守这片无始无终的苍茫
那倾斜的天空可否将枝头压弯了？
一批又一批的落叶追随候鸟去远方流浪
没有归来。它们带走了你的几许传说？

我们注定要在四个季节连成的圈套里完成命运
你在原地失去落叶，我在行走中失去脚印
相同的是我们都曾与昨天周旋
因而我们此时显得真实而安祥

孤独的树，当我起身时
让我领你穿越荒原

10《端午,汨罗江的叹息》
               ——端午节致屈原

2000年前你跃入汨罗江水
至今不可寻觅，音信全无
水成了你最后的藏所或归处
你投身时溅起的波涛已滚入东海

从那时起，水把你和楚国隔离
使你不再蒙受尘土和谗言的侵染
你从水中得以接近你的精神王国
而你的“天问”从此少了最后一篇
后人再也无法补全
这是一个千古残缺

汨罗江水不停流逝
从秭归流至今天
一直东去也填不满大海
在端午又承载起艘艘龙舟

江水的声调有如你留下的浩叹长吟
难以阻隔端午阳气的上升
一些葫芦饰品在远处悬挂着吉祥
一种叫艾蒿的神草被手争相采集
一种节日的气氛沿江盛大地流行

我怀揣“离骚”和“天问”
到无人处用空洒一杯酒的手势祭你
有些惺惺作态
之后抬起头遥望悠悠时空
似见许多人和鱼同食粽子
似见你枯槁的身影无法走来

再凝神时，风吹进历史
带走汨罗江的一声叹息

11《意识流》

伸手拨不开天边蔽日晚霞
即将凋落的夕阳隐坐于云后
散佚余光似条状谶语收敛大地

归巢之鸟叼着一滴夕光飞还
它的翅膀欲努力挥出两道亮痕
折断的羽毛随枯叶刺入暮色

被弃的稻草人翻遍空了的田野
寻视庄稼被收割后残留的血脉
无法沿弯曲乡路追问蹄声岁月

村庄的形状模糊不清流转千载
这村落屋顶高于废墟，低于枝头
又一天的炊烟被风掠走悬空飘远

狗不在它主人身边守护门庭
鼻子伸进黄昏嗅出乡野宿命味道
提起前蹆竖身西望，若有所思

夜越界而来虚无缥缈过不留痕
你企盼的星星有些遥远难辨
不似灯火种子，却似梦的泪滴

12《渴望》

渴望做回一颗种子
重在春天的土地里萌芽
根须象修行脚趾藏与泥土
不踩经过的蝼蛄与蚯蚓
悄悄长出绿叶和枝脉
一点点的接近天空
拔节时发出细微声音
这声音只让泥土听到
随意食饮阳光和空气
吸吮清凉的雨露解渴
感受风，随风向轻轻摇摆
为蝴蝶和蜜蜂做驿站
免费听小小翅膀震动声
让它们的脚粘走爱情花粉
离闪电和星星远些
远远看着它们在天空行走
做它们微不足道的粉丝
离有翅膀的鸟远些
它们已选择树和天空
允许它们有时啄伤我的绿色
就这样站三季，开花，结果
秘密珍藏太阳的颜色
到秋天献出生命的金子
即使被与大地切割
也不去感觉疼痛
留下的根也不在秋后跺脚

13《梦物语》

          (太阳的梦占领白天，星月的梦占据夜晚)

鸟在天空里做梦，不留痕迹。它的梦有着不确切的高度
    和飞翔的姿势。鸟的梦是有翅膀的......
鱼在水里做梦，不眨眼睛。它的梦不喜欢靠岸却喜欢用
    水呼吸。鱼的梦是游动的......
花在春天里做梦。它的梦芳香四溢，被绿叶托举成各种
    美丽形状，被蜜蜂和蝴蝶视为永久家园，有时被可爱
    的手采走献给爱情......
草的梦无边无际。它的梦以起伏感受风的脚步，在平原
    上堆积成绿色，沿小溪和道路两侧密集延伸，与树一
    起占领并守护高山。草的梦里天接四野，牛羊成群，
    白天太阳当空走过，夜里露珠从星星滴落......
树站立着做梦。它的梦深入大地，又连接高空，用绿叶
    诉说心语，以挺拔挑战奔跑，接受鸟的问候和风的造
    访，摇摆时不忘洒落清荫，凋零时也不倒下，在原地
    周而复始，用落叶放飞翩翩思绪......
庄稼在田野里做梦。它的梦在四个季节里轮回，带着泥
    土的祝福向上生长，与牛马有关，与生命相连，以水
    和阳光做养料，以田垅和绿色为布景，缔结出无以计
    数的金黄色颗粒果实，世世代代养育人类......
村庄在城市之外做梦。它的梦里茅屋世代为邻，黄土路
    连着田地和山岗，它的梦几千年类似，有着遗传的轮
    廓和不富裕的颜色，长满五谷，六畜兴旺，被炊烟缭
    绕，有小溪流过......
城市的梦被车灯和霓虹灯照亮。它的梦在马路上往来奔
    驰，装满机器的转动声和歌舞酒香，用裙子和西服打
    扮外形，用网络和电波搭建新生活结构，以时代的脉
    络连接历史，沿着未来的方向崛起着漫延......
山峰在平原的尽头做梦。它的梦矗立着撑起天空，高入
    云朵，逼近太阳，不可摇撼，把远古压缩为矿脉的形
    状，将庙宇藏进浓郁的山林，使攀登成为向上的背影。
    山峰的梦投影于大地却从不离开大地......
江河奔流着做梦。它的梦浩浩荡荡，流过万古时空，变
    幻的风雨为它推波助澜，山涧和堤岸有时将它约束，
    船只沿着它汹涌的平面远航。江河的梦最后奔流成波
    涛万里的海洋......

14《旧了的英雄》
        ——项羽的背影

旧了的英雄孤独而残破
自己把自己驱赶到垓下
以最后的命运画地为牢
突围时穿着那件磨破的斗篷
宽大而不得体，被风撕扯

虞姬和战马还要跟随到哪里
不可能苟求心放自己一条生路
象被逮住的侠盗难以说清什么
即使说也无法还原从前的自身
当他所点燃的战火烧着了自己
他的脚也许就无法远行到天边

面前的乌江因他一病不起
八百子弟魂过江东，不知所踪
耕种过的土地也将被对手夺走
种子发芽的地方未必有收成
这片土地依然还会被种上庄稼

力已拔山兮气已盖世
旧了的英雄四顾茫然
他不能忍受被人当面打败
手举宝剑离颈部越来越近
试着用最后的一击打败自己
留一个断颈背影任后人指点
象楚国后坡的一棵断树
在夕阳里不甘的低下头颅

15《圆明园废墟》

     当帝王走着固步自封的脚步
     当王朝的边界频现危险缺口
     当一个民族的背影已然佝偻
     当朦胧睡眼看不清强盗逼近——题记
………………………………………………

帝国的废墟压着大地
这大片成堆的历史疤痕
在你扭曲的嘴角下暴晒
似要蒸腾出往日辉煌气息

那些石块不是等你驻足
悠悠岁月没能将它们搬动
残柱支撑着倾斜的天空
象一个朝代散了的骨骼

你呼吸的空气曾被大火入侵烧焦
至今仍令血液淤滞，不能畅流
百年风雨洗不净1860年的灰烬
脚边的蚂蚁还在吃留下的灰烬吗…

如何落步才能不踩到历史痛处
低头时一朵小花在石隙间开了
蝴蝶锋利的翅膀切割来寻者目光
拼死守护着那一点新生的芳香

京城燕子已不选这里筑巢。或已忘却
乌鸦与喜鹊蹲守边林枝头，闭嘴多年
被掠走的珍宝仍闪闪发光于异国他乡
谁？能将这儿最初盛景在梦中复原？

帝国的废墟压着大地
辉煌与衰落于此混淆难分
失神的瞬间世界难以变化
你的眺望浪费了远山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