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子民G 于 2016-11-25 22:07 编辑
愚村日记（组诗）
＠子民
1、部落
坐落在半坡上的民房，安静而
古朴，这些历史的散户
像画进尘世的部落
小路瘦骨嶙峋，磕痛多少归期
羊粪冒着热气，刺鼻而温暖
背篓，粪桶，锄头相互倚靠
占据着山墙下片刻的安宁
地坝里星火闪烁，烟缕淡蓝
包白布帕子的老人吧嗒着旱烟
神色凝重而和顺
在这里，我与祖籍
不期而遇
2光棍
愚人村养了那么多花香和鸟鸣
养了那么多负氧离子
却养不了自己的女人。村子
像飘着香的空酒瓶
一社的清单上
除去跑了老婆的赵钱孙李
还有万牛儿、国强国琼两兄弟
吉云吉春，及其袁氏哥仨
这些原生态的光棍
加工那么多的精子，却无一颗
长大成人。他们恨自己
不能自花授粉
3 私奔
当了奶奶的秀姑
在绝经之后
被34岁的光棍成功策反
私奔。他们的蜜月
在山西的煤窑、广东的鞋厂
灵宝山上的金矿洞子
巡回演出
老牛吃嫩草，以及
资深光棍的洞房花烛
这部双喜临门的好戏
像流水之上的
落花
4失语
100人的愚人村里
万牛儿，江老幺，大舅公
二舅公……
这9个，不能开口说话
张缺嘴，李瘸子，王筲箕
加上周吴和郑王，这几十个
吐词不清。历经数代
肩挑背磨的进化
他们，习惯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
5 望天
天明瘸了，半身瘫痪的
猛子和禄文
把下半生交给了轮椅
李羊儿两兄弟做了
黑煤窑里的冤魂
宝菊，天才，永红，万福的
矽肺病都步入三期
村子一一回收的这些孩子
从此保持着统一的姿势
——坐在门槛儿上
望天
6 距离
爹把大羊儿小羊儿兄弟俩的
骨灰，从矿山抱回
他坚持埋在后山
爹说：离远点
眼不见心不烦。而娘
执意要把他俩安放在山墙外
娘说：在生没照看好他们
死后，得离我
近点
7 纠结
黄金坑口埋掉猛子的下半身
爹把这根半截的独苗
搬运回家。每天清洗，擦药
把他放进阳光里，从此
爹关心被牲畜咬断了的包谷苗
关心断掉尾巴的壁虎
它们都很快长还了原。可是
等了八年，猛子的下半截
还没长出新芽。爹蹲在山墙下
揪住自己的头发呜咽：
阎王爷！你到底安排我和猛子
哪一个，走在前头？
8 娘
掉光了牙齿的万大娘
把五个煎鸡蛋送到我跟前
她抱紧皱巴巴的嘴唇
用关不住风的牙床对准鸡蛋
噗噗噗吹气
那朵被生活风干的康乃馨
在她脸上重新亮色
9 冤家
诊断出富贵的胃癌时
富贵老婆反复在一堆冷灰里
刨火种
“部分切除，二十万”
医生好像在说，把烂红苕
削掉半截
“二十万？”
这命，没得解药
她给嚎啕画完句号
收拾好凌乱的五官，面对富贵
瞬间站上了生活的废墟
领回富贵
她煮鸡鱼面蛋，让他吃
让他吃尽今生所有的衣禄
富贵说：我，想活
“你个死冤家！你想活，让我娘仨死嘛！”
之后没有下文。她哭
哭生，哭死，哭骂名
哭自己腹背受敌的八字
10 手机
万大娘的手机，像砌在
腰眼上的半截火砖
漆黑油亮
但她不会拨打，不会发短信
只是不停地摩挲
像摩挲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
一年半载，偶尔
会摩挲出一阵儿子的话音
之后，她自言自语：广东老远的
这阵话，肯定在路上
耽搁了好久
11 积德
竹燕哗啦啦生下三胞胎
肚皮像一根倒尽口粮的麻袋
殚精竭虑，却舍不得瘪下
接生婆伸出二指探她的气息
而后转身，用双手摊开
无奈的谜底
竹燕的老公连忙跪下
哀求道：请你积德
我没钱送她进医院，你就
死马当作活马医
12 不心痛
二楞蹲了十年冤狱
我不心痛
二楞的婆娘遭村长
硬上了。我也不心痛
二楞的儿子从脚手架上
摔下来死了
没得赔偿。我还是不心痛
二楞15岁的女儿
被拐卖到河南
当了娘。我坚持不心痛
我心痛二楞哭哇：
这都是命啊！
13 进化
邓记者曝光，等于
帮愚人村烧了一炷高香
这一次的戏台上
不再是雷声大雨点小
1998年，万丞相，陈文智
十多户祖居岩洞窝棚的乡亲
搬进了通水通电的瓦屋
从“山顶洞”进化到“瓦房村”
仅耗费了一纸官文
14 心眼
愚人村的乡亲是靠阳光
和风雨养活的，是满山的叶子
一小口一小口吐氧
养活的。这些寻常素淡
清零了乡亲们智商里的流毒
绝育了心眼。他们
就像秋风中裸露的柿子
饱满，善意，柔和
15 底色
耕种这片瘦骨嶙峋的国土
就等于皇恩浩荡
野草一样的乡亲
与牡丹经历了同样多的春天
而他们，没有花期
他们拆东墙，补不上西墙
与饥寒暗中较劲
把忍耐养成习惯的才算良民
缺牙巴大娘说：政策好啊
自己给自己种地都有补贴
愚人村的乡亲像苦瓜里的虫子
自有他们的甜蜜
16公路
直到去年，一条全程150米的
公路，楔入愚人村
楔进几代人的惊喜。公路
为村子平添了一截盲肠
像一条蛇的七寸，耷拉在
愚人村的门槛上
村长说：停工！山不够结实
他像在说一个孱弱的病人
经不起大手术。整村的
希望，被钉牢在一块
“禁止机动车辆通行”的
牌子上
17 引擎
养殖种植有补贴
住房医疗上学有补贴
补贴无孔不入
日子却始终不见起色
村子像一辆破三轮
就算换个新轿子
引擎不得力，车子
还是跑不动
原创：子民。本名郭子民。
地址：重庆市城口县实验小学南校区郭子民。
邮编：40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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