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随处春山 于 2018-7-31 13:35 编辑
树
穿过一片绿色的树林
一些树在往上生长
一些树叶往下坠落
喜欢米沃什的苹果树吗？
它结满了时间的果实
时间是何形状：你抬头便能知晓
一些树属于鸟的歌唱山的沉默
一些树属于大地的古老和沧桑
喜欢默温的树吗？
——它们会被遗忘，也会被想念
他在它们的枝上
我喜欢索德格朗的树
——那棵树高于其他的树
挂满了不可企及的松果
一些树在雨中。雨停了，就会消失
一些树已经腐烂……它们靠近你
一些树等待着：你平静地拥抱它，躺下来
落叶将你温柔地覆盖——
秘密
一只画眉鸟落进一棵冬青树里
像闪电
树根忍不住轻晃了一秒
冬青树开始有心跳。仿佛
藏着一个小秘密
独自轻翻羽毛
桂花香
我的村庄有久远的桂花树
桂花的香里有小桂、桂英、还有婶子名叫桂花
我喊小桂：一转眼，小桂就嫁到了十里地外的阳山
她的花裙子留在了少女的记忆里
我喊桂英：桂英抹着厚厚的脂粉
她躲闪的眼神落了狭小的发廊一地
我喊桂花婶子：她那曾经像剥了壳的鸡蛋样光滑的脸
和她的乡村风流韵事一起
被忽略被隐去
她们一直站在其他树的中间
她们努力散发着女人的香气
伐木
母亲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
父亲伐倒的圆木
从上游下来
母亲用力推拉手中的竹篙
丁状的铁头
将圆木重新送入流水
母亲一直走着
像一个护送山洪去往长江和大海的人
我们在地上奔跑
摔倒了再爬起来
圆木在流水里，云在天上
群山从高处俯视着我们
我们越过老虎和父亲的肩膀
长成一片新的森林
我的母亲，一直守在水边
我的父亲，一直守在山上
可能
野生的藤蔓爬上来
覆盖、包裹住了一棵小叶黄杨
现在是夏天。空气里全是生机在无限膨胀
我在窗边，电话里的人正在低语
凉风习习。短暂的停顿
突然的盲音。不堪一击的命运
从隐秘的暗道一起涌过来
关于平庸的生活
还能说些什么
那时候，我们都不能预见
后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野生藤蔓死了
小叶黄杨也死了
存在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它们短暂的聚集和停留
似乎都未存在过
那棵香樟树，多么平静
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的本身
我，有时候像这棵树，更多的时候像那些鸟
垂柳
垂柳适合隔岸相望
故乡适合在纸上怀想
看着你年轻的脸。不忍说
——所有的，都将以失败告终
一棵垂柳也终将涉过河流
我们必将隔着死亡
——“那弯曲的、低垂的、顺从的生与活”
是美的。也并非一种麻木的怡然自得
我们这样在世上活了几十年的人
我们这样不至于迷失在倒影里的人
没有一片树叶曾压低枝桠
她们在跳舞
在自己的影子里
抖动。滴答滴答地啃噬自己的绿
长时间的振翅
她的声音像歌唱过后的暗哑
跳舞
让她变得更轻
与灵魂达成了某种默契，获得匹配
没有一片树叶曾压低枝桠
你要在一棵松树下等雨停
一场雨，下着下着就会停
一棵松树，长着尖锐又温柔的松针
松针上的雨滴，一生都有摇摇欲坠的危情
——“你要在一棵松树下等雨停”*
我喜欢这个句子。因为
它是诗
我愿意是松树下那个等雨停的人
现在，什么也不要发生
没有落下的雨滴，都将半途而废
多年后，一切都将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注：“你要在一棵松树下等雨停”*出自湖北诗人艾先
婆娑
你不知道，它现在有多美
繁茂的空间。丰满，又通透
不断长高又不断消失的——
都是神秘的事物。所有分杈的指向都去往未知领域
你也爱它堆积的塔、勾勒的曲线。爱它吃下的雨水收留的风
爱它的沉默，也爱它的窃窃私语……
今夜，我在它身边，站成一个孩子
你说，你也爱过我。我再次深信不疑
东宫西宫
她跟一棵树做爱
砍去、剪掉、削除死树杈、死枝条、死枝芽
肮脏不齐的、太低的、太靠近树干的部分
难道没听见蛇一样的嘘嘘响？
泛起白沫和白色浪花
树下，撑不开的破伞，一只黑色的高跟女鞋，腐烂的塑料碎片
绝非偶然安排
我用第三人称掩盖你的身份
你用一棵树
确认处女的圣洁
童年的记忆里，人们分食了一头猪
那个鳏夫和他的恋兽癖
吊死在这棵树上
古枫颂
爱一棵千年的古树
我们用了最虔诚的方式
在树下垒起一座
袖珍的，朴素的，这世上最小的庙宇
爱一棵千年的古树
我们一代代讲诉它的故事
无穷……神秘又神奇……
口诉了一部千百年的史记……
一棵被供奉的树
一棵被神化的树
爱一棵千年的古树
我们虚心接受它无声的教育
我们曾在树下建造起
五座天井相依，二十四条弄道相通的
方氏家族的大同世界
爱一棵千年的古树
我们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望桐花
像仰望星空那样，远远地
隔着秋浦河新涨的盈盈春水，远远地
我喜爱：山中桐花满山坡
满坡的桐花俯视下的春天
春色已渐行渐远
没有比一阵阵春风吹过山野与人家
更妥帖的人间抚慰……
我来到桐花树下——
衰败的桐花，在枝头看尽了繁华
落下来：格外恬淡，素雅
梵高先生的树
一棵高贵华丽的树
一棵平静，安宁，温柔的树
一棵纯洁的树
一棵快乐的，明亮的树
一棵坚强的树
一棵肃穆威严，高高在上，高深莫测的树
一棵有惊人表现力的树
一棵会说话的，有特性的树
一棵有跳动灵魂的树
这些来自法国南部和普鲁旺斯果园里的树
淋漓尽致的树
充满诗意的树
每一棵，都是梵高先生的树
亲爱的他，一生饱受抑郁和焦虑的折磨
老樟树
我在窗口看那棵老樟树
无人觉察：它形神俱散之后
如何极其艰难地
重新聚拢每一片树叶
梳理被大雪压散的，凌乱的枝条
恢复优美得无懈可击的
塔型树冠
它的艰难因缓慢
而在不知不觉中
在细小的叶脉
和根须里
我爱窗外的这棵老樟树
我爱一棵树的劫后余生和劫后
余生的气定神闲
树
我说它们是出世的高僧
心中喊一声：你好，树先生
我喜爱每一棵树呀
却只叫得出几种树的名称
我从树下路过，也在树下乘凉
月光下，一个人偷偷地仰望
隔岸凝视着树和树的倒影
长久地发呆，不愿离开
这世上的人啊
或许，我一个也不爱
她常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倚靠
她看不到每一棵树慢慢长高
我爱的不是一棵树
我爱的是碎片，一棵树绿色的碎片
是始终沉默的言语
碎片都消失了
我爱的不是粗壮的树干
不是大部分
是那些柔弱的细枝末节
我爱的也不是细节，我爱的是
整体与部分，部分与细节的关系
一棵树
遵循的秩序
我爱的也不是秩序
是自由。是自由向着虚无伸展
是自由生长出的一切可能
我爱的不是一棵树
我爱的是所有持久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