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反馈

新时代的文化自信:新诗朝向未来的传统面孔

诗讯

2021-02-02 15:35:03

  新时代之“新”不仅是时间进化链条上的动态指认,也是连接历史并作用于未来的构形方式,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礼记.大学》,动态的革新发展内部亦包含了自我省思,它表征了时代在持续自我进化的同时又在冷静地自我净化。对于朝现代性方向加速度狂奔的社会总体物而言,翩然降临的新时代亦赋予了我们一个清醒的回顾视角,譬如,如何在快马加鞭的现代性进程内部有效承续传统文化,如何在世界性的合唱中加入中华民族清晰的声音。十九大报告中有关文化自信的召唤,再次回应了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峙问题,激活了沉潜于文化深层的传统血脉,对新时代文学的传统叙写提出了更为显豁的要求。艾略特曾如此思考传统与文学的关系“不仅最好的部分,就是最个人的部分,也是他的前辈诗人最有力地表明他们的不朽的地方。”①对于尚处于未完成形态的中国新诗而言,我们要创造不负时代的诗篇,不仅要凝目当下、远眺未来,也要将不朽之传统有力地化合入时代抒情之中,缔造富于文化主体性与传承性的民族文本。

  曾几何,基于现实策略与弃旧图新的现代性狂热,五四以来的新文化运动干将多以决绝的姿态斩断传统之羁绊,“打倒孔家店“、“重估一切传统”的呼声不绝于耳,传统/现代、保守/进步成为两组可以相互置换的表述,鲁迅甚至抉心自噬,要求青年学子少读或者不读中国书,这类基于现实思考的偏至所引发的传统之断裂,不免引人唏嘘。印之诗歌现场,自胡适的两只蝴蝶振动了现代性的空气,中国新诗的形成便是一个总体从古典挣脱出来、不断朝向西方现代性奋力追逐的过程,西方的文学传统及其诗学理念成为不言自明的价值依据,迷恋于现代性复制的新诗一度沦为他者的一个拙劣的回音,以致老诗人郑敏在“世纪末的回顾”将新诗的病灶归罪于对传统的背弃。然而,抛开固化的历史概念,折回新诗本体,我们仍可窥见,新诗朝向传统的回眸从未停止,从新月派对古典意境的转化、卞之琳对于传统诗学的接通、到新时代以来一批诗人朝向古典的持续努力,这些沉静而执着的诗学实践都昭示了古典传统绵延不绝的生命力。

  文明的传承首先离不开其重要载体—语言,语言不仅是表述交流的工具,更是民族文化积累的凝结体,沉淀了世代的记忆与文明,汉语作为中华民族独享的表意系统,它有着自身的面容与经脉,与强调逻辑追踪的西方语言不同,汉语多为单音节词,每个词都自足性的含蕴了自身的能量,词与词的关系不是冰冷逻辑链条下的话语指涉,而是水波般自由流动、富于弹性的翔舞,在指涉他者的同时也折射了自身的光芒,汉语暗喻的质地让字里行间发展出广阔的想象空间,郑敏就指出“此汉语的浓厚的暗喻色彩使得汉语本身就富于诗的本质。这也是汉语这充满人类直接想象, 感性视觉美及思维组织能力的文字较拼音文字的冷漠无感性视觉美更优越的原因。”②然而现代性场域下,经过口语化改造、白话文引入、欧化熏陶等杂合而成的现代白话成为诗人面对的主要语言质料,语言的现代性追求似乎成为唯一可能的方向,在这种倾向性的场域下,新诗书写弥漫着一种普遍的欧化、晦涩的语言气氛,汉语的节制与优美难觅其踪,这对于仍在路上的新诗而言,不能不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诗歌作为语言的最高结晶体,更需要从朝向西方的迷途中折身,从汉语特别是孤悬已久的文言文寻求浩渺之来处。如何重新拭亮汉语之美,也是当代诸多优秀诗人的自觉追求,张枣将“汉语性”视为破除新诗美学牢笼的关键;杨炼着意在古籍诗文与现代经验间化合一种“中文性”的诗作;当下的诗人如胡弦、陈先发、赵野等,他们的诗作剥离了现代语言的冗余,拭去了白话文的粗糙,不仅遣词造句间趋向文言文的端文、雅致,亦在诗句的编织中大量征引古典诗词的语码,如“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碧溪潮生两岸” (《前世》这类省略了连接、逃逸于线性叙述之外的话语羽毛,从唐诗宋风间漂浮而来,构筑了一个古典诗文传统与客观自然相呼应的丰富语域。当然,汉语并非自主性的生长物,它所包孕的传统之美仍需要新时代诗人对之进行持续的激活与转化,汉语不仅要能表述我们外在的世界,还要能切入幽微曲折的深处,道出时代内部的秘密。

  古典传统对于新时代诗歌而言,不仅启动了我们朝向语言风景的航行,而且也为当代诗人应对现代性生存图景提供了反思的精神资源。一马绝尘的现代性创造了丰盛的物质生活,与此同时,现代化陷阱也联袂而来,激进的工业生产带来了山河污染、雾霾漫天的无情反噬,精密冷静的技术体系制造了人际关系的紧张与冷漠,人与自然日趋分离乃至对峙,传统天人合一、淳朴清净的诗意空间一去不返。敏感于这一现代性困境,柏桦、杨键、李少君、胡弦等诗人,折返回传统的美学森林与哲思幽泉,藉传统之盾来抵御现代性的粗暴阴影。他们瞩目于林泉飞鸟、田陌农夫,痛心于山水、寺庙、宗祠等坚固之物的倾颓,所以他们赞美、感慨、又返观批判,要从传统断裂处再续前缘,要从时代的飞白处目迎古典之飞鸿。

  新世纪初,柏桦抛出长诗《水绘仙侣》,着意以炫目之文编织晚清江南人物的世俗生涯,精雕细琢于他们茶、食之间的优游生涯,往事追慕间展示了现代化反思的古典维度。与柏桦的隐喻式反击不同,杨键悲痛于现代性暴力结构下被碾压的古典之美,渴望“失散的事物将由仁来恢复”,希冀藉孔孟之道来缝合日益离散的文明,他持传统耕读之道,结庐于马鞍山乡野之间,以一名传统士人的方式独行于世,遭逢工业文明对于自然与传统的破坏,他以遗民的方式喟叹古典的消亡“什么都在来临啊,什么都在离去”,所以“必须爱上消亡,学会月亮照耀”(《古别离》)。较之杨键悲怆的感叹诗学,李少君平静而超然,他攀援东方自然哲学之枝以寻求救赎之道,“中国传统,自然至上。道法自然,自然是中国文明的基础,是中国之美的基础。③“道法自然”的东方哲思是李少君诗歌的美学基地,也是其反思力量的来处,在其质朴、自然的诗歌世界里,山水世代浩存,拥有自身的呼吸与节奏,是“道法自然”的无言启示,“青山兀自不动/只管打坐入定”(《春天里的闲意思》)在诗人看来,自然山水以其亘古不变之大美无声地调节着现代人的心灵,以其携带的悠远文明默默教化着迷途的游子。如果将上述诗歌简单地纳入时下流行的生态诗范畴,无疑缩小了他们的精神能量,在我看来,他们频频回眸的抒情姿态、对永恒之物的体谅、对时代的完整性追求,再次化生了古典诗学的精神命脉,擦亮了东方哲学的微弱光芒,为现代性危机提供了一条迢遥的回应路径。

  当然,承续传统不仅是对其过去性的领悟,更要理解传统的现存性,从当下的虚空处创造性地汲取传统的强劲动力,本雅明指出“历史是结构的主体,它不是同类的、空洞的时间,而是充满了现在的时间…………”④藉此,我们可以转而言之,当下不是同类的、空洞的时间,而是充满了历史传统的时间。更何况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以其持续性与独特性自成体系,为世界文明提供了独特的精神结构与审美方法,可谓人文之渊薮,它不仅闪烁着过去之光辉,更奔流着有关当下与未来的鲜活力量,我相信新诗一旦重续传统的经脉、驱除沉积的负累,势必能在传统与时代的相互激活间生成具有民族主体性的理想文本。

  ①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2页。

  ② 郑敏:《语言观念必须革新》,《汉字文化》1997年4期

  ③ 李少君:《自然对于当代诗歌的意义》,《大家》2014年5期

  ④【德】 瓦尔特.本雅明《历史哲学的论题》,转引自《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第36页,张京媛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杨汤琛 :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近代文化与文学、当代诗歌批评。华南农业大学校聘教授,硕士生导师,在《文学评论》、《当代作家评论》、《文艺争鸣》等刊物发表文章四十余篇,并在《光明日报》、《广州文艺》等刊物发表诗歌、随笔数十篇。

  作者:杨汤琛,来源:中国诗歌网 

  (编辑:夏木)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