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领头羊

山里草场的羊群
每次下山剪毛
都由一只领头羊带路

剪完了毛
又由这只头羊
把羊群带回山里草场

这只领头羊
从来没有带错路
也没有带丢过一只羊
是只公认的好头羊

直到有一天
这山里的这群羊都老了
身上再没有多少羊毛可剪

场主决定将羊群
买给肉联厂当肉羊宰杀
他们当着羊群的面
大声谈论价钱和屠宰细节

第二天一早
场主亲自押送羊群上路

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
浩浩荡荡绕着草场
转了一圈之后，突然
朝着相反的路径，向着高山狂奔

温驯的羊群
此刻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
钢铁洪流

场主无法跟住羊群的脚步
无奈地瘫坐于地下
眼睁睁看着羊群消失于高山雪域
变成雪，化成
头顶上的白云


二，播草记


入山
带不回一匹白云
带不回一把蝉声
带不回一掬溪语

出山
突然发现
裤管上，沾满
不请自来的草籽

这让我这一介草民
好些感动
承蒙野草的信任
将传孙接代的重担
托付我来干

出于惺惺相惜
出于对一个穷亲戚的深情厚谊

我特地找了一方沃土
以播种的隆重
让草籽回归大地

三，一副旧眼镜

父亲走后
遗物里有一副
四五百度的老花镜
于我未免太深
但我却执意要留着它
还常常拿来试戴一下，昏眩中
迈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
虽然，跌撞在所难免
通过这放大的景物
加深
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四，剥毛豆的女人


剥完了一箕子的毛豆
剥毛豆女人的双手，一时因闲不住
而变得无所适从
她摊开粗糙的双手，瞅了瞅
横七竖八的手纹和长满手掌的茧豆
预示命运的手纹，太深奥，她看不懂
但长在手掌上的茧豆
她一看就知道
已经熟透，饱胀，流汁
她开始仔细地剥
先让左手剥右手旳茧豆
再用右手剥左手的茧豆
望着剥下的一撮层皮
剥毛豆的女人
脸上掠过一丝可以觉察的懊丧
她自言自语："满掌的茧豆，为什么
剥不出一颗收成的豆儿“

五，可疑的背包

过安检时，阿二的背包
被发现可疑
让防爆警察给拦截了下来

阿二如实交代:背包里的二个
装着粉末的瓮子，里面是
爹娘的骨灰
因无钱买禄位
只好暂时将双亲的骨灰瓮
寄放于背包里

自己打工到哪里
就将背包安放在哪里
遇上爹娘的忌日，就对着背包上的瓮子
上上香，说说心里话
有时也许许愿

阿二说：
爹娘在世时，去过最远的地方是
镇上的七里铺墟场
一生只坐过的车子是牛车
现在可好
跟着俺坐了汽车，坐过高铁
也算浏览了半个祖国的大好河山

阿二说：
等年底凑足了钱，便回乡
买一个三平方米的公墓
让爹娘入土为安



六，工地午餐

老阔所在工地
吃饭多数在露天草地进行
这一次吃午饭也不例外
老阔吃完了午饭
照例拔了一根草茎当牙签
小心剔着牙缝上的肉屑
老阔的牙缝宽
菜里的肉又切得特小，几乎
所有的肉都塞在牙缝里
老阔小心翼翼，将剔下的肉屑
放在鼻尖，闻了闻
在准备送回嘴里的一瞬
怱然瞥见：脚下一群饥饿的蚂蚁
讨好地摇动着头上的触须
看蚂蚁头大身小的样子
老阔一下就知道蚂蚁的饥饿
出于对弱小的体恤
老阔干脆将剔下的肉屑全部弹给蚂蚁
边弹边大声招呼：
大鱼大肉请你们吃个饱
听那口气
像江湖豪客
在宴请一群难兄难弟




七，阿红

她叫阿红
十一岁
村里的留守儿童
快过年了
阿红将一张张
过期的，没名姓的，别人的，自己的
所有能够收集到的红色奖状
一股脑儿贴满自家破败的土墙
又亲自动手
写了一副副对联
贴了家里的门
贴了猪圈的门
贴了鸡窝的门
最后贴一个大福字
阿红边贴边对我说：
爸妈虽不识字
但回家看到这些红彤彤的东西
会心生欢喜
因而忘记相互吵架

八，怕痒不怕疼


手术中的这位民工
为了省钱
拒绝使用麻醉药
任由医生摆布他折断了的腿骨

民工干的是铆工
边接受骨头接驳术
边与医生
交流铆接技艺

医生问：真不觉得疼
民工摇头
都快六十年的身体零部件
早已经麻木了

话音刚落
当年轻的女护士
用探热针插进民工的腋窝时
民工一下子像触电

大声喊叫
痒得受不了

医生调侃说：
你不是说全身都麻木？

民工赶忙辩解
天生怕痒
不怕疼

九，外婆

记得小时候
跟妈妈去外婆家
远远就看见
瘦小的外婆蹲在溪边的人群里洗衣
显然外婆也看见了我俩
她把洗了一半的衣服迅速放进团箕
迈着小脚，一颠一簸的往家里走
我想喊外婆的举动
被妈妈制止了
我俩静悄悄跟在外婆后面
走进了外婆家又黑又窄的土坯房
闩上木门之后
便是母亲与外婆欢喜的耳语
她俩说话的嗓门压得很低很低
但谈论的话题却很广很广
包括：莫泊桑，乔治桑，主

十，向日葵

如果在对的时间，加上
遇着好的天气
中午会有束一阳光
穿透幽深天井
直迖地下负三层的家
阳光逗留的时间很短暂
阳光君临时
他会兀立于阳光下
头颅跟着太阳转动
这个自谓是阴生苔藓植物的人
此刻感觉就像一朵向日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