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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7-12 09:32:22



阿西(1962——),黑龙江省密山县人。早期作品结集《青草莓》《家园》《叶卡捷琳堡诗稿》《广州集》《九十七首诗》等。近年致力于语言与生活的同构性写作,有近作集《词车间》《东京日记》《生活指南》《后疫》《诗合集》和诗论集《词的寂静》等。





阿西自选诗十首


祭悼

三月比二月更沉重,空气里弥散哀悼的气息
风铃花在南方哭泣,土虬抬不起北方的头
新的死亡还在发生,二月之死却已无从追忆

三月比二月更沉重,寂静如铅坠悬在胸口
世间的美都已有罪,它们未曾安慰时代无辜的人
爱神请你离我远去,从此我要更孤独

三月比二月更沉重,我比二月更老一些
我的梦戴上了口罩,沉重的思想变成黑色的水
屈子于楚地发天问,我平生头一次做国家的主人

三月比二月更沉重,对胜利我将拒绝歌颂
大地虽记录他们名,那些绝望的亡魂却没有碑文
我把碑文写在海面,大海你要给他们片刻安宁

2020.4


后疫时代

不要把哭泣写成一首好诗
不要最牛的修辞,不要隐喻的灰色地带
不要造绝句,词里永远没有真相

面对死亡的追责技艺是一种耻辱
语言的疼异于肉体的疼,停止欺骗自己
死亡不是礼物,任何包装都是亵渎

只有这种写作值得试试——走笔如针
并且针针见血,从头到脚都流出了黑血
直至最冷漠的心,爱每一座坟墓

灾难对诗的教育是人类最后的教育
让形容词都滚蛋,如果管不好自己的愤怒
就管好眼睛和嘴巴,别让它们成为摆设

2020.4


这是被锁死的一年

这是令所有人疑神疑鬼的一年
谁的肺里毛玻璃已写上窒息一词
谁的名字已被死神悄悄认领

还要持续疑神疑鬼很长时间
生活的沉重远大于生活应有的轻松
像鼠疫过后对每个春天的担心

即使表面看上去依旧笑容满面
单纯的心却已被加涂了一层防护膜
甚至拒绝最亲的人的抚摸

连阳光都不能令人完全放心
为了活着不得不抄袭低端动物的作业
在至暗地带锁死爱的低声波

2020.4


悬停时刻

欢乐悬停于交岁夜零时的最后一响
爱悬停于做爱的半途,拜年这民俗率先免除
日出照旧,但光线被强令悬停在窗外
一切都悬停,悬停在堆满叹息的无息山岗
是的,瘟神来了,传说中的瘟神来了
他突然推开门,大笑着狰狞着饕餮着舞蹈着
财神爷灶王爷和门神都不能喝止他的脚步
挂在嘴角上的大词和振振油词的方案无济于事
烧香,跪拜,献上过年用的猪头和酒
献上可以献出的所有也不能让他转身离去
他不要这些只要死亡,他带着最新款的皇冠
进入人们体内吸食血液,占领双肺又扼住喉咙
在人们中间不断的寻觅更多的死者
想让谁倒下谁必然倒下,让谁死去必然死去
死亡像无声的炸弹在人们身边随时引爆
很快一个人倒下去了,又一个人倒下去了
没有设防的袭击像妖风从三镇刮向东南西北
刮在中发白的上下楼,孔雀社区和城乡广场舞池
据说瘟神是一只菊花一样的蝙蝠
这诗意的名字竟然与罪恶紧紧连在一起
他是瘟神!舞动着黑色的羽翼露出尖利的牙齿
与人们一同呼吸,吞噬着末日一样的天下
人们疑惑于同为哺乳类,为何他要逆天行事
然而,在人类与菊头蝠之间原本存在着一个深渊
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物种的爱所形成的深渊
现在却相遇了,产生一场天灾人难
产生巨大的惊悚,和对惊悚本身充满疑惑的惊悚
惊悚中,哭声开始埋葬亲人的尸骨和日常
人们第一次成为了自己国家的临时难民
仿佛精心装修的房产是奥斯维辛集合营的体验版
活着死去只是硬币的两面却没有投掷的权力
悬停时刻,人类如是回到细胞体萌发的原点
当收尸袋收走了最后的一滴泪水,所有人
本能与瘟疫对决,用这春天的每一天

2020.1.29


庚子之哀

离家人祭出团聚无路三别
节日祭出欢闹生活隔离生气
病患祭出身体草草告别人世
二月祭出墨水书不尽这悲伤

冠寮祭出麻木正议难求正解
小人祭出暴利卑鄙廉价叫卖
社会祭出良知信任不断失血
民间祭出泪水遍地一声叹息

空气祭出清洁一切变得可疑
河流祭出干净同流注定合污
白日祭出休业如是白痴时代
岁月祭出病毒茫然庇佑空冢

功器祭出封口怨愤充斥双眼
诗祭出赞美留下可怕的沉默
时间祭出真实谎言竞相裸奔
死亡祭出数字没有最少

2020.1.30


瘟神毒职

我是微粒子,也是超能侠
我没有四肢和大脑,但有心脏和呼吸
我只是一个无形的影子,无法追踪
我可以随风而行,可以逐水而居
很小很小很大很大,很轻很轻很重很重
我是一个病毒,找到了中间宿主

我喜欢死亡,我制造更多的死亡
只有死亡才让我有存在感
每杀死一个生命就获得一次快乐
是的,我只有罪恶,我在罪恶中苟活
我喜欢恐慌,我制造更多的恐慌
恐慌是我活着的基本形式

我不停的疾走,寻找新的替身
我想在任何角落里建设一座地狱
我罪恶满盈,十恶不赦,已无法救赎
我戴着罪恶的桂冠书写罪恶史
我没有使命,每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一天
不,我的使命是一场场灾难

当然我需要帮凶,需要人类的迟疑
使所有药物无效,所有的毒都毒不死我
我需要人类因贪恋幸福而四肢麻木
放过对我的追杀,甚至纵容我的繁殖
为此,我对人类中的败类感激涕零
是你们让我活得久远,让我嗜血成性

我不仅喜欢个体的人复数的人
我还喜欢人浮于事的观望和臃肿的组织
喜欢寄养到某个锈腐而肥硕的人之链
我的目标是战胜每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
击毁文明的自尊,人类消失的日子
已经不远,现在我躺在人类的温床上

我是魔鬼,无声的杀戮已经开始
我拍打人类的胸口,抓取人类的心
我似乎永不疲劳,我要抓取了更多的心
人类唱起挽歌,在哀悼最后的同胞
我不会死去,除非有一种死是绝对的死
除非有一种生是比所有肉体健康的生

2020.1.31


患者武汉

一切都无法写出,包括黄鹤楼
江洲和苇塘,历史与自然都已无情
更不能写下绝望的脚步和哭泣
它们往往被定义为谣言禁止传播
也不能写下愤怒,因为愤怒需要神批
但诗人不选择所谓的沉默
沉默往往就是瘟神最好的帮凶
而任何漠视旁观都是对人类冷血的敌意
是的,诗句不能阻止瘟神的疯狂
也不能从死亡线上解救一个濒死者
但诗的法典里没有畏惧和妥协
当又一个坏消息从所谓的好消息中传出
诗在说——如果阳光被隔离了
所有人都将身陷不同规格的黑匣子
诗在说——疑似的人死在街头
他向城外伸出枯萎而僵直的手臂
像一支绝望而空荡的芦笛

2020.2.1


2019—nCoV

春忙不忙耕而忙复习生物学
复习基因的基因如何成为一株病毒的来源
有人说来自菊头蝠,来自云南或贵州
某个幽暗的山洞,有人说它来自论文的某一页
但基因问题已经变为生死存亡的问题
对于罪恶的真正宿主,也许永远不会大白天下
没有答案,任何人都不给我答案
只好去厨房里做虾吃,尽管我不喜欢吃虾
大龙虾不过像是工艺品却不能摆设也不能传世
小虾米总是嫌其肉少且容易刮伤口腔和消化系统
但生活的停摆让我无所事事,无聊中
只能像生物学家那样认真仔细打理盆中的群虾
有的要清洗前后的虾螯,有的要挑出唯一的腔肠
然后按照最恰当的比例适配生姜与大蒜
再加入必要的耗油或酱油,上锅清蒸与红烧
当满盘的虾鲜摆在无人分食的餐桌
就像被重组后的怪物摆在自己的实验案台
称奇与赞叹过后是长久的沉寂
其中死亡的玄机需要揭开,必须揭开
——我忽视了一只只活虾出水时的无助
无视活剥时的垂死挣扎(这很自责)
甚至目睹它们被温水活蒸时的不瞑目
它们以相似的造型陆续死掉了
我承认这对虾来说是一场人为的灾难
但它们却绝无机会为自己伸冤

2020.2.3


谁敲响丧钟

这一刻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然后选择消失
为情人准备的玫瑰
立马成为祭献的礼品
没有人知道
一座绝望的城市将搬出多少死尸
而在瘟疫中写诗就是练习死亡

是谁按下死亡之键
成排的楼房演戏成排的墓穴
老人与孩子都可能成为
那躺在其中的人
孕妇腹中的孩子还没有学会恸哭
就要面对蜡烛一般的双数灯笼
点亮在黑夜的窗口

是谁让无辜生命结束于巫蛊
年夜饭成为了最后的晚餐
合家欢成为送终仪式
而这一切,是谁策划的
那个神秘的“中间人”在哪里
一夜间让人们死了无数次

是谁把一说成无
把一千说成一
把无数说成可以忽略的小数点
把有记录的死标注成黑色的数据
没有记录的死是一种白死

丧钟被一只黑手敲响了
无助的坦然是无助的绝望
逝者何以安息,逝者在哪里安息
逝者在替我们而死
而我们却不能替他们活
在这个据说最美好的时代里

2020.2.6


死亡病毒学

一个医生的死不是死的终止
却终止了我对一场疫情未来走势的关注
当然死难者的数字还会持续增加
甚至不排除发生大面积的死亡塌方
但是,所有的死都已提前发生
所有的死都已死在了一个医生的死里
只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省籍不同的焚尸炉
此刻,我像一个逃兵提前离开尚未结束的战争
带着憔悴的心交出了自己的阵地
从今天起,我用全部的力量睁开眼睛
黑夜里也睁开眼睛,我将看着市长大人们
怎样向市民送达每一份死亡说明书
怎样处置完现场炫耀一次战役的丰功伟绩
是的,胜利可以属于病毒
但怒视却是我绝不放弃的责任

2020.2.7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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