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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7-20 07:24:38



张丹,生于1989年,四川遂宁人。在读文学博士。现居成都。




张丹自选诗十首


爱的本质


人生的光影之中,其实空无一人。

站在小巷尽头,她从未向童年,转过身去。

黄昏,人们的影子在匆忙过街。

诸神变幻着游戏时的色彩。

走进屋子,她扫净地板,用杯子喝水。

如我们所知,要不是忽然下起雨来,

爱,不会变得如此真实,

美与神,不会顷刻间褪尽。

浮世空无。剩下经年的雨声和沉默。

生命被看清,是一次洗劫一空的偷盗。

她绕过他的身体看那把渐短的扫帚。

当他问:你没有偷拿东西的习惯吧?

这里昨天你走后少了一只杯子。



命运


在童年,我藏起了现在:

命运让一场雨落下来了。

让人生成为一次接连不断地下坠和流溢。

几棵苦楚的大树,被雨水打得枝叶紧贴。

形象更觉哀伤,在这湿热的夏日午后……

若罔顾命运,更多个午后,

我将走入树的浓荫,烈日将转换为闪烁。

我的皮肤和衣裙上,将沾满光点,

变与动,不休。

我那两只肉肉的小手,将伸进无物的潭水。

那些灵活的小虾,将从寂寂的暗绿中现身,

爬上手指。生命真痒。我快乐之时,

眼前掠过一只凤蝶,轻疾地展开对翅,

投来过一瞬黑色的梦。世界在午睡中。

一个人的游戏,总在有无之间,

这也解释了,小虾为什么透明。

树下的石桌上忽然出现一本《加菲猫》漫画书,

也非常合情合理。

书中故事早不记得了,却在多个夏天

仍参不透,另一个人将一本书

遗留在那里,为我亲自部署,亲自安排,

给我的命运造成的含义。

现在,那几棵越界的树穿透了命运,留于人生。

我的童年,就如那些能见着骨头的伤口,

从我的生命里露出来了。



水手人生


A sailor’s life is open to so many trials and tribulations.

——The Aeneid


一段人造的枯水季,

夏加尔般梦幻的河底显形。

仿佛回到城市的小时候。

骑自行车时,一不小心就开始飞翔。

开心时,滑下河堤,捉住那些

想跑的石头和静态的田螺。

市政工程车在裸露的沙地作画,

又尽在画中。

深冬的油彩,一阵淡蓝和金黄。

翻过这座桥,翻过屋顶,翻过高树。

风从漆黑的头发中间长出。

你忽然想起儿时一个迷雾的早晨,

一个乡下人,扑在马路中间。

巨大而冰冷的血在他身外。

他背着背篼夜行去哪?

是谁杀死了他又逃走了?

你等着消息,却再也没听说过。

那些很久以前消失在城市中的人,

被另一些人的记忆找到,访问。

永远保持着沉默和消失。遗忘和死亡。

今日想起,你并不悲伤。

你得到了回答。



俄罗斯轮盘


谁在黑暗中

上下楼梯?

做生命的游戏。

轮盘上的赌局,

靠听转动着。

他们都先我而睡,

我一个人博弈。

我不知道我在向谁攀比,

先走入命运这件事。

前二十年,聪敏

让我逃过人生。

这二十年,天分

引我回到生活。

听……啊停!我找到了。

那些疾速闪过的

诗生命,小说生命。

渴望联系和交流。

想像橘瓣一样,

一个挨着一个。

没人想真的疯狂和毁弃。

请不要开启这场

孤独的游戏,

并说出:

“非如此不可”。



英国病人


生命的岩穴里,壁画,是温暖的事物。

作画的事件,与画中事件,彼此铭记。

瞬间与久远,幽暗中混为一谈。

不同的人造访,呼气,

发生了氧化,形成黑色。

雨天渗水,让事件部分地消失,

造成空白。

你不太记得,事情原来的颜色。

靠残留的画作,幻想进入了回忆,

或幻想记忆。

那痛是绝对,这爱是交织……

生命的岩穴里,刻痕带来美。

自然的寂寂,藏下人事的狂热,

那些不被看见的游泳,春梦和狩猎,

多像完成。但命运是在此际消失的。

睡眼睁开时,洞穴里无光。

可没人想继续死亡和如梦。

走出岩穴,阳光洒满感觉,

世界末日只是自己的死亡。

剩下你,是否早知道,这必死的结局。

当你脱口说出,妻子。



生命戏剧

——观《秋日奏鸣曲》


天好黑啊,世界竟对应心灵。

风吹碗盆,如一天内分几次惊醒。

上下楼梯,取得食物。如事雕刻,

有与环境一致的暗哑和工序。

雷电——规则颂辩,在眼耳发生。

久坐桌旁,想等来愧疚和开脱吗?

晚餐很美,早餐不值得期待,

咖啡里不要加糖。还有,

失眠的耳塞和侦探小说,都准备好了。

奏鸣已如此哀痛,始于渐渐低音的爱,

问答的中音中,出现了几次恨的尖声。

再现部告诉我们,事件的绵绵不易脱离。

雨下着,到处是长长的睡思和异梦。

雨滴都去玩弄雨中人的影像。

仿佛未受抵制的强权,及非自愿揽镜。

云——妈妈脑中的狂乱,正挤下骤雨。

雨汁里的小孩,分享云的实体。

尽管湿透,窒息,但生命从水开始,

直到人生已晚。

完美出现了错乱,但,一切一定还来得及。

直到思想散去,爱,再一次敌过了恨。

女儿疑惑地望着镜头,换成母亲,

同样疑惑地看着。为什么,

我看见她们都想相信:一切一定还来得及。



我们会不会在躲藏的世界里再次遇见?


孩子们为什么喜欢捉迷藏?

无论两岁、三岁,乃至于七岁、十岁,

依然喜欢躲藏和寻找。他们偏爱藏起来,

胜过去寻找。他们可以一小时躲在窗帘后面,

躲在大树下面,不动不响,仿佛从世界中消失,

且激动于自己的消失。在寻找时,他们又很快

就放弃,以至于遗忘了。直到那些躲起来的孩子

自己走出来。在大人的呼唤下,各自回家。

其实我们长大了还是热爱躲藏。

很有可能,是我们从前就不在世上,

不久又要从时空中真的消失。躲藏,是一种练习。

又有可能,我希望你要用力才找得到我,

因而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忘了游戏的真谛,

是留下蛛丝马迹。而所有人都忘了。

我等啊等,我走出来,发现你也藏起来了,

要我去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天快黑了,

高楼里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黑暗一望无际,

暗影重重,到处都是藏身之所。

可是,空无一人。没有人找到另一个人。

我们就是这样热爱躲藏胜过了寻找。

我们会不会在躲藏的世界里再次遇见?



水母之门


掀开深蓝的天鹅绒布,

方进入水母之门。

脏暗的海底屋室。

水母布在四角,中间。

变色灯光下,像一些

无家可归的心脏。

记起了我的生命:

迎着死灭,不断抽缩,

像一次无声的啜泣,

渐渐平息。

赤月,桃花,珍珠。

游,霞,帆。 

世代的风流与休息,

钩出一片螅状的童年,

倒刺之深刻,在乎难忍。

波塞冬的孩子美杜莎,

化为冥河水母,

忘了长出眼睛。

让生活为大石的一视,

我可以,逃脱一小会儿。




从车窗里看见雪,

如一片片汉字间的白。

在那些沉黑的弯钩或竖心边,

静默地谈论,

等候一次交流。

你想起了识字那两年。

偷看了爸爸妈妈年轻的信件,

一百个成语故事,

一本儿童版《东周列国志》,

《圣经故事》。

《新科学十万个为什么》。

《少年文艺》里一篇叫

《蓝月亮红太阳》的报告文学,

让你的整个生命都在难过。

你写出了一些分行,

朦胧的憧憬,模仿和准备。

妈妈撕掉又扬出它们时,

房间里也下着雪。

即使它们仍在,

你也必定羞于再看。

就像面对雪时,

内心的害羞。



风雪


风雪在黄昏时才变得猛烈。

就像人生,是那个真正的敌人。

世事总不免变得错漏百出。

而人生的漏洞,让人

填好一个,又露出更多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命苦的人才去读《红楼梦》。

阳光下面,生命不美丽吗?

盛极的风景中,藏着时间。

透过绿纱窗,木石的命运

已是虚空与徒劳。我们早知。

他偏用心血,苦苦堆砌,

直到满床笏再次换下,陋室重来。

人生再次现身……下雪了。

雪消灭,草上之树,树下的石;

雪消灭,雪中之人,世间的事。

雪,意图让世界归雪。

那一年,堪破了人生,

你在想发疯还是死去……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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